第95章 情勢急轉

黃家村,又是一個普通的清晨。

季佐經過三天自虐式的訓練,已經基本上能做到行走無虞,他在村莊中間的路上來回緩步行走着,手裏握着一塊銅礦,把玩、沉思。

一陣香味傳來,在柳手裏提着一個鍋走到院子門口:“主子,早膳好了,快來用飯吧。”

“嗯,”季佐應了一聲,随手收了礦石,在在柳擔憂的眼神中慢慢的進門坐下,面前是香噴噴的肉粥和申屠從各家換來的小菜。剛拿起碗筷,就看到門口一個個小腦袋冒出來。

村裏的小孩子這兩日都快被申屠打來的獵物養肥一圈了,每逢飯點都會來湊份子,遇到季佐心情好的時候便能享用他剩下的大半美食,那可都是在柳的好手藝。

季佐無視他們眼巴巴的樣子,慢條斯理的用完了飯,才放下筷子慢慢走開,擺擺手。在柳心領神會,提起剩下的粥端給門外最大的孩子,柔聲道:“分了吧。”

“謝謝姐姐!”領頭的小男孩很上道,“老規矩,你們碗筷放着吧,我們一道洗幹淨還給你們!”

在柳微笑:“別忘了……”

“知道知道,用皂莢!”

“去吧。”

孩子們歡呼着去分粥了,裏面還摻了幾根肉骨頭。外面申屠正在鞣制皮革,村裏有足夠鞣制皮革用的材料,他現在已經攢了一堆皮革,打算到時候包裹在季佐的假肢上,輕薄又免人觊觎。

季佐用完了飯繼續在院子裏散步消食,在柳在一旁輕快的收拾着,嘴角噙着笑意。

季佐看到了,問:“想什麽呢,喜滋滋的。”

“啊?”在柳一慌,連連搖搖頭,“沒,沒……”她也知道否認沒用,只能小聲道,“屬下就是覺得,這普通人的小日子,過着也挺,挺有意思的。”

“哦……”季佐揶揄道,“這是,思凡了麽?聖徒,在柳?”

在柳一聽聖徒兩個字,楞了一下,苦笑一聲低下頭:“是在柳妄想了,在柳的命是聖所給的,在柳絕不會背離聖律的。”

她說的是,聖所。

而不是,管事。

季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轉身往屋內走去:“準備準備吧,叫申屠一起,阿佑他們既然得了消息,那應該也快來了。”

“是。”在柳低頭應了,拿了一些衣物走出去。

她出院子沒多久,遠處傳來了孩子們熱熱鬧鬧的聲音,其中有幾個聲音清脆,樂呵呵的道:“大哥哥,他們就在這!”

大哥哥?季佐精神一震,阿佑這麽快來了!?他剛站起來,就聽到院外在柳尖利的叱問:“你們是誰!?”

一個溫和的聲音答道:“姑娘問之前,不會自報家門嗎?”

“你們來者不善,憑什麽要我們自報家門?!”

就在這時,一旁的院牆上,申屠悄悄翻了進來,神色冷峻,直奔季佐,低聲道:“來了一群江湖人,打頭的持衡山派的弟子劍,極有可能是衡山派大弟子謝臨風!”

“就那個玉樹大弟子?”季佐冷笑,“這麽快找來了?”

“主子,他們人多,讓在柳拖着,我先護你離開!”

“跑什麽?我讓聖所安排他娶他夢寐以求的佳人,他不來謝謝我,還想以怨報德不成。”季佐冷着臉,“出去會會。”

“主子!此時萬不可莽撞啊!”

“你覺得,我會莽撞嗎?”季佐昂首,推門走出去,“今日若他們敢動我,我要他們都死在這。”

“……”申屠跟在後面,突然想起什麽,有些狐疑又有些振奮,跟在後面小聲問,“是大統領快到了?”

“哼。”季佐冷笑一聲,“別忘了,我們聖所的礦可不是普通人能闖的。”

申屠愣了一下,并不知道礦洞有什麽貓膩,卻覺得心定了不少。他依然覺得季佐時感覺到了季佑就在附近,以前跟在季佑身邊,他就隐約感覺這兩兄弟之間縱使相隔千裏,在行動上也有着超乎尋常的默契,莫不是雙生子之間,果然有特殊的牽絆不成?

季佐大闊步走出院子,立刻吸引了院外所有人的目光。

孩子們只知道他們在等人,結果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帶錯了人,早就跑得沒影了。只留下衡山派大弟子謝臨風一行八個江湖人,平靜的在外面等着,見到他,謝臨風率先抱了抱拳:“想必,這位就是聖所季大管事了,久仰久仰。”

他不愧江湖“玉樹公子”的稱呼,從外貌到身形無不體現玉樹臨風之意,一席簡單的白衣披一身月白的長衫,最簡單的衡山弟子的裝扮,卻端的有型有款。

後面的人雖然有老有少形色各異,但看樣子,皆以他為尊,就算見到季佐時雙眼都是怒火,卻沒越過一步。

沒有上來就動手,季佐反而覺得這人不好對付,但他什麽風浪沒經歷過,不露聲色:“你又是誰?”

“在下衡山派大弟子謝臨風,有感季大管事千裏之外惦念着在下的終身大事,特來致謝。”

好家夥,說得跟真的似的。

演戲季佐最喜歡了,他很客氣的笑了笑:“舉手之勞罷了,何必千裏迢迢過來致謝,就算是送喜帖,傳個信兒便是了,等你們二人大喜之日,在下自會親自到場觀禮。”

“季管事盛情,在下自是難卻,只不過……”謝臨風笑容冷了下來,“還望季管事好事做到底,放過在下的未婚妻。”

“哦?”季佐一臉驚訝,“我沒放過嗎?分別之後,我可再沒見過她呢。”

“斷人手腳!你管這叫放過?!”謝臨風背後的人忍不住了,怒喝。

謝臨風皺眉擡手,瞪了那人一眼,再回頭時,已經神色緊繃:“我想,以聖所的善名,季管事定不會讓素來無冤無仇的在下,娶一具屍體吧?”

“她死了?”季佐笑着問。

謝臨風搖搖頭:“那自然不……”

“哦,”季佐恍然,笑容擴大,“是生不如死。”

謝臨風抿緊嘴,額間青筋畢露:“幼娘她思慮不周,認定季管事與那反賊勾結,向菩薩眼的守軍報了信,确實是她不對。可以季管事你通天的本事,何至于往死裏逼她,她……”

“她該死。”季佐冷漠道,“她怎麽還沒死?”

謝臨風一滞,眼睛一眯:“你說什麽?”

“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讓我猜猜,”季佐冷笑道,“你們都聽說我腿受了重傷,此時卻見我好端端站在這,聯想到某些傳聞,便覺得可以利用我找到隐族,為那女人治病了是嗎?哦,或者說,你們本就是循着某些傳聞過來,想為那女人治病,恰好遇到好端端站着的我,更認定我能帶你們找到某人,對嗎?”

“若不是我此時站着,讓你們看到了希望,你們估計甫一見我,便刀劍相向了吧。”季佐面露譏诮,“我猜,你們大概還想讓我支付,治療那女人的費用吧。”

“季管事,既然你明白了,那在下也不再多言,只消你帶我們找到工醫,此事我們一筆勾銷,”謝臨風道,“治療的費用,在下自會一力承擔,絕不會向你讨要分毫!”

“好,有骨氣,”季佐假惺惺的贊嘆,“若是可以,我還真想知道,你們知道治療的代價後,會作何想呢。”

“什麽?”謝臨風神色一緊,“代價?”他當然意識到這個詞不大對,“敢問是何代價?”

“就如我方才所言,”季佐意味深長地道,“你會想,她怎麽還沒死。”

在柳在一旁低下看着自己的腿,申屠則面無表情。

他們當然知道,面前這群人就算真的找到了工醫,會遇到怎樣的抉擇。

若不是卓司思……

在場都是習武之人,手腳便是他們的生命,縱使謝臨風願意為薛幼娘犧牲至此,也不可能手腳都貢獻出去。

他們明白,要不是隐族将他們出去的通道封堵了,說不定季佐真的會願意帶他們去見工醫,廢一個薛幼娘不夠,還能連帶廢一個衡山派大弟子,這生意血賺不虧。

“可惜了,”季佐真心遺憾,“在下幫不了你們。”

“為何?”

“若是原路返回還能找到工醫,工醫難尋的名號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季佐攤攤手,“真有情誼,不如回去多陪陪佳人,省得以後遺憾。”

謝臨風聞言,看着季佐,平靜的表面下,是逐漸積累的黑色風暴。

申屠緩緩擡手握住了腰間的刀,在柳則早已握緊了鞭子。

“既然如此,”謝臨風抱了抱拳,“在下只能,得罪了。”

他話音剛落,飛快的拔劍,直刺季佐面門!

季佐巋然不動,一道白影閃過,在柳的骨鞭已經擊開謝臨風的劍尖,密不透風的護在了季佐身前。

申屠則拔刀一躍而上,沖進人群兩下揮起數道血光!謝臨風身後的人本就握着各式兵器,怒吼着圍了過來。

謝臨風嘴唇一動,剛要說話,忽然聽一旁有人朗聲喊道:“捉活的!”

他一驚,看到剛喊完的季佐,見他笑盈盈的看過來,很是嘲諷:“我活着比死了有用,不是嗎?”

“主子!快進礦!”在柳舞動長鞭,對方人多,她無法沖上去捉對厮殺,此時唯有死死護住季佐,逼退衆人,“快進礦!”

礦洞就在身後,此時正有一隊礦工推着車走出來,見到眼前的場景,驚慌失措,他們的妻子早就已經躲進了自家的房中。

打頭的便是村長黃大,他看清形勢,第一反應竟然是扔下背上的簍子,舉起鐵鏟:“保護管事大人!上啊!”

其餘礦工聞言,幾乎沒多想嗷嗷叫着沖了上來,他們常年做體力活,武功是不會,卻有一把子力氣,江湖人只道他們是普通人,并不願意傷他們,結果輕敵之下竟然被他們一下沖散,舉劍格擋他們胡亂的攻擊。

季佐本來只想激怒他們後将他們引入礦洞擊殺,卻沒想到最底層的聖所工人竟然還有這番血性,一時間有些怔愣,卻也沒浪費機會,立刻閃身往礦洞奔去。

“堵住他!莫讓他進礦洞!”謝臨風擡手用力推開直奔向他的黃大,指着季佐嘶聲道。

黃大被狠狠的推倒在地,他在地上喘了口氣,咬牙要坐起來,卻忽然聽到不遠處咕的一聲。

他楞了一下,眼看着一只信鴿從天而降,愣頭愣腦的直奔向他,落在他的手臂上,那兒系着黃家村村長代代相傳的鐵臂環。

在場衆人都被這只突兀飛進戰陣的鴿子打斷了動作,連季佐都轉頭,在礦洞前死死的盯着它。

黃大幾乎無意識的從鴿子腿上取出一張紙條,攤開來看了一眼,僅一眼,便身形僵硬,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被他的動作凝住了呼吸,就見這個面目滄桑,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的中年礦工緩緩擡頭,看向季佐,顫聲道:“聖,聖所令……剝,剝奪季佐,管事之位,和,季,季佑,西聖軍,統領之職。”

他居然識字?這是季佐的第一反應,可随後他醒悟過來他聽到了什麽。

剝奪……管事?統領?

發生了什麽?

因為他那個竹簡嗎?

為什麽!?就算那個卓司思真是新聖女,為什麽!?憑什麽?!怎麽可能?!

他連忙轉頭看向在柳,希望從她的反應裏得出他聽錯了的結論,可是沒有,在柳看起來比他還震驚,她的骨鞭軟軟的垂落在地,像一具風幹的屍體。

他又看向申屠,申屠的心理素質再好,也好不過他的主子,他刀雖然還舉着,可人卻已經僵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自然是敵方,謝臨風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季佐,你也有今天!”

“不可能,”季佐聲音凝滞,聽着冷靜,唯獨他自己知道此時冰冷已經自四肢蔓延到了心髒。

“怎麽不可能?這是你們聖所的鴿子,連這個鳥不拉屎的礦場都收到信了,你以為現在大元這麽多聖堂,誰還會聽你的?!哈哈哈哈哈!季佐,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可是嘗到這滋味了?”

“多行不義?”季佐冷笑,“何謂不義?我又行了什麽不義?你懂,你倒是跟我說說。”

謝臨風也冷笑,卻手掌一壓,示意衆人停下動作,他負手道:“在下确實不知你季公子還做了什麽,當下亦無所謂那些,在下只知道,現在能讓季公子你活下去的,唯有在下。如何,只要季公子帶在下找到工醫,在下自保你性命無虞。”

季佐也負手站直,學着謝臨風的語調朗聲道:“在下倒不知道,蛇鼠一窩的江湖大俠,什麽時候竟然敢在聖所令前大放厥詞了。莫不是謝公子如此看得起在下,覺得沒了我們兄弟,聖所便能任人欺負了?”

他說罷,平靜的看向在柳和申屠:“我知道你們現在左右為難,但就算被剝奪了管事之位,我生是聖所的人,死也是聖所的鬼,與其被他們這群蝼蟻侮辱,倒不如你們來給我個痛快。”

“主……主子,”在柳聲音發顫,她不同于申屠,雖然自小被聖所收留教養,但卻是被季佐一手提拔,情分遠超常人,她握緊鞭子,咬牙要走向季佐,卻突然被申屠拉住了胳膊。

季佐眼中閃過一抹近乎于絕望的失望,卻見申屠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圍的人,對黃大冷聲道:“信給我。”

黃大自知闖了大禍,被當下的情景吓得不敢動彈,聞言幾乎連滾帶爬的把信交給申屠,申屠接過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收了信,忽然舉刀沖着季佐走去。

“申屠!”在柳驚呼,無措,卻見申屠走了兩步,反手一刀,竟然抵在了謝臨風的頸間!

謝臨風看好戲的神情還沒消去,楞了一下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怒目瞪向申屠:“你做什麽?!他已經不是你們聖所的管事了!”

“退後。”申屠不理他,看向其他人,“都退後。”他刀一緊,在謝臨風頸間劃出一道血痕。

謝臨風沒說話,其他人卻紛紛退後,怒目而視,其中有幾個跟謝臨風穿同款衣服的年輕子弟大叫:“師兄!”

“不要緊,”謝臨風反而安慰他們,“不要管我,去抓季佐!”

可此時在柳雖然不明情況,卻已經不管不顧的站在了他們與季佐的中間,頭也不回:“主子,過來!”

憑季佐的聰慧也看不出這時候申屠在賣什麽藥,但他還是選擇相信自己這兩個屬下,走到了在柳身後。

确定局勢在掌控之中,申屠拉着謝臨風緩緩後退:“我們走,你們不準跟着,否則……”

說罷,帶着在柳和季佐,挾持着謝臨風往村外跑去。

“大師兄!”後面的人怒喝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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