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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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厲地眯起眼,一句話也沒搭理,伸手就去拉孩子,壓着怒氣哄着琪琪:“琪琪乖,來叔叔這裏!”想要把小丫頭從女販子的手裏奪回來。
女人一聽他的話就知道壞了,這是遇上孩子的熟人了,稍一愣神就松了手,讓蔣鳳麟有機可乘抱上了孩子的胳膊。
男人似乎別有所圖,不甘心到手的鴨子飛了,還想再搶回來,還從兜裏掏出了一把小刀。
蔣鳳麟把孩子摟在懷裏,還沒能松口氣,見到兇器的利刃下意識就閃躲,還得分神不能再次吓到琪琪,一直捂着她的眼睛,這倒讓男人得了手,蔣鳳麟的左臂上的襯衣被劃了長長的一刀,馬上就染了紅。
好在蔣鳳麟也是練過手的,忍着疼的同時,伸腳狠狠一踹摩托車,讓那壞心的二人重心不穩連人帶車倒在一側,又是在巷子上,動靜一大,住在周邊的,路過的都上前圍觀,那男的倒是想逃跑,馬上被一個背挎包的小夥子給堵了。
前後不過是兩三分鐘的事情。
要不是他剛好路過,孩子被拐走了……後果不堪設想。
蔣鳳麟呼了口氣,開口道:“謝謝各位,這兩人想搶孩子,我剛好認識孩子的媽媽。請大家幫忙報警,孩子叫美琪,在前頭的幼兒園上學的,拜托了。”他請路人幫忙。
因為琪琪一直抓着他的衣襟哭,一臉驚慌,他不敢撒手,可左臂上傳來的疼又哧哧叫嚣着,要不是意志力好早就軟倒了。
只聽他一直輕聲細語地在哄着孩子,全然不似制歹徒時的兇狠。
“琪琪乖,媽媽很快就來了,別怕啊!”蔣鳳麟溫聲細語地摟着孩子念着,沒受傷的手笨拙地拍她的背安撫。
那充滿磁性和寵愛的聲音,有讓人心安的力量,孩子漸漸消停了,只是扁着嘴還是害怕地抓着蔣鳳麟不放。
有熱心的阿姨讓蔣鳳麟先處理傷口,畢竟那道長長的血痕太過觸目驚心了。
蔣鳳麟卻搖了搖頭,抱着孩子不肯松手。
不到十分鐘,警察同志就到了,跟着他們來的還有幼兒園的園長、老師還有家長,都是滿眼急切,顯然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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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鳳麟一眼就看見了連翹,滿臉失魂落魄哭得跟淚人似的,他的心更疼了。
似乎是有感應,攀着蔣鳳麟手臂的琪琪瞧見了媽媽,剛安靜下來又開始鬧騰,扭着小身板帶着哭音喊:“媽媽,我要媽媽……”
蔣鳳麟下意識松了手,還沒反應過來,小丫頭就踉踉跄跄地跑到母親的懷裏。
巷子裏光線不足,人又多,連翹本就心神俱裂,眼裏心裏只看得到孩子,哪裏還注意到蔣鳳麟。
她半蹲下身子,蒼白着臉把孩子緊緊抱住,失而複得的感覺不知道怎麽形容,知道孩子被擄走的那一刻,她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周圍是什麽人,跟她說了些什麽都不知道了,她只要孩子平安。
“琪琪,琪琪……”她一邊又一邊地呢喃,抱着孩子又看又親,又是笑又是哭的,旁人勸也勸不住。
什麽都想不了,只想抱着孩子。
小美琪也是摟着媽媽大聲哭,其實孩子分辨不了哪個是壞人,可是突然看不到媽媽,害怕就占據整個心頭了。
“你別怕,小丫頭沒事呢。”突然有人出聲安慰。
她緩了會兒神,擡頭想跟對方說聲謝謝,可不知道是這裏的光線讓人看花了眼,還是她自己昏了頭。怎麽會看到了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連翹的呼吸驟然停止,眼睛也幾次合上張開。
不是幻覺。
蔣鳳麟苦笑:“翹翹,你看到我了,閉眼睛我也消失不了。快松松手,你抓疼孩子了。”
他覺得她的臉白得跟紙似的,又不忍心逼她。
而問清了事情經過,兩個人販子就讓警察帶回了派出所,本來還要請家長去做筆錄的,被蔣鳳麟攔了一下,不知道說些什麽,警察就走了,周圍的人也散了。
雙重的突襲讓連翹一下子無法适應,不管園長和老師說什麽,她都沒反應,只傻傻地看向蔣鳳麟的方向。
他轉過身,看見連翹在看着他,他也停下腳步,同樣定定地凝着她。
巷子的光,是時間的橋,連接了他們彼此。
而他手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害,同時劃開了連翹塵封了的記憶。
記憶裏有她全部的愛戀,在滿心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時候,上天告訴她,現實是殘酷的,她的卑微換不來幸福。
愛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前進不能,後退不是。
已然絕路。
久違的痛揭穿了傷口愈合的假象,一波一波強勢地轟得連翹呼吸不能,她的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因為這個男人哭幹淚睡不着,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懷裏琪琪的小手撓着她的脖子,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地上,嬌嬌地嚷着:“媽媽,熊貓……”小丫頭并不明白此時大人間的暗湧,看到地上有她喜歡的玩偶就要去拿。汪汪的一雙大眼睛還紅腫着,讓大人的心軟了又軟。
稚嫩的聲音提醒了連翹必須做出反應,她第一次忽略女兒的意願,抱着孩子站了起來,似乎不預備和蔣鳳麟說話,轉身就走。
“琪琪媽媽,你看,琪琪的膝蓋擦傷了,是不是先處理一下?”園長頓了頓又說,“這位先生也受了傷,我帶你們到附近的社區醫院吧,這次真得感謝你了,醫藥費都由幼兒園負擔。”最清楚事發經過的幼兒園老師和警察一道回了派出所,留下園長善後,她把連翹急于離開的反應理解為太緊張了,可救了孩子的先生還在,怎麽也得道聲謝才是。
蔣鳳麟低眸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又擡頭看着站在不遠處的連翹,緩聲說:“也好,麻煩您了。”
有園長的話在前,連翹再反對就不近人情了。
她只能木着臉抱着琪琪跟在園長後面,幾個人一前一後地往醫院走去。
“叔叔,熊貓。”巴在連翹身上的琪琪一直往後頭伸手,“琪琪要。”
連翹聽到後頭的人溫和地說:“熊貓變小花臉了,要回家洗澡,洗幹淨了才能陪琪琪玩哦。”掉到地上弄髒了的玩偶他也不敢給孩子玩。
可小姑娘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紀,只隐約知道自己得不到玩偶,嘴巴一扁就別扭上來了。
聽到這既陌生又熟悉的溫柔語調,連翹身體更僵了,心煩意亂地拍着女兒的背哄着:“琪琪乖,媽媽沒教你嗎,不能要別人的東西,知道嗎?回去媽媽給你買。”
她抱緊了孩子,琪琪雖然不認生,可也不是對誰都能撒嬌要東西的。而想起來剛才蔣鳳麟見到她們,并不像她見到他那般訝異,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這只說明了一種可能,他早就知道她們的存在。
他手段那麽多,尚且不能把她騙到最後,她那丁點小把戲,能騙得了他?
一路胡思亂想到了社區醫院,頭也不敢回,自然就沒見到,蔣鳳麟聽到那句“不能要別人的東西”後,臉色變得多難看。
在她的眼裏,他已經成了別人?
社區醫院裏,醫生給他們做了檢查,琪琪只是小擦傷,簡單做個小處理就可以了,蔣鳳麟就沒那麽走運了,被小刀劃到的傷口不深,卻很長,流了很多血,清洗後需要做縫合。看見的人都替他覺得疼,他反而沒感覺似的,眼睛只盯着站在外面的連翹看,期待從她眼裏看出些什麽。
可惜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并未留情,與他匆匆對視後就迅速別開,非常冷淡。
雖然早料到有這樣的結果,可蔣鳳麟還是忍不住失望,手裏的拳頭緊了松,松了緊,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傷,還是心裏的痛。
和外頭的悶熱不同,醫院的走道陰陰涼涼的,連翹只有貼着女兒才能體會到一點暖意,原來久別重逢竟然是這樣苦澀的滋味。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到底想要做什麽?
蔣鳳麟從診療室出來,一邊袖子已經被剪開,手臂被紗布裹了一層,狼狽的模樣有些不符身份,剛才就打了電話回去讓張伯送衣服來。
園長再次跟蔣鳳麟道謝,連翹也不得不正式面對他,用僵硬的聲音說:“謝謝你救了我女兒。”
蔣鳳麟似乎聽不出她語氣裏的強調,淡淡笑着:“不客氣,應該的。”早已收起了方才的落寞。
同一句話,不同的人聽是不同的意思,園長只覺得他仗義好心腸,連翹卻感覺到他意有所指。應該的,應該什麽?連翹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偏偏小美琪還給她“添亂”,見了蔣鳳麟裹着紗布的手,就沖着蔣鳳麟喊:“媽媽,叔叔也要呼呼……”
媽媽說的,呼呼就不痛了。
小孩子的世界很簡單的,大人給她呼呼,她也有樣學樣的給大人呼呼,顯然蔣鳳麟給美琪的印象很好。
蔣鳳麟心裏一暖,忍不住摸了下小丫頭軟軟的頭發:“琪琪真乖。”
她亮亮的眼睛彎起來跟明月似的,就這麽簡單稚氣的一句話,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這是他的女兒啊。
可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幕溫馨,恰好拯救了連翹的不安。
風風火火趕來的賀駿馳滿眼焦急地趕來:“小翹?琪琪怎麽樣了?”他一接到電話就馬上飛車過來,幸好路上不堵,不然簡直要急出心髒病了。
琪琪的注意力馬上就轉移到賀駿馳身上,高興地喊着:“爸爸!爸爸!”
軟軟的頭發從指間溜開,蔣鳳麟只能眼睜睜看着丫頭親昵地鑽到了賀駿馳的懷裏,他微挑起眉,收起微笑沉默着。
連翹卻松了口氣。
賀駿馳确定了女兒和連翹都沒大礙,懸着的心才能放下,意識到忽略了旁人,賀駿馳抱歉地擡頭笑着道謝,才後知後覺地反應:“您是……蔣總?怎麽這麽巧?”
“是啊,我剛好在。”蔣鳳麟不想多做解釋,賀駿馳抱着琪琪,理所當然站在連翹身邊的舉動讓他十分不舒服。
賀駿馳再次真誠道謝:“蔣總,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拐賣兒童的新聞看得多了,卻沒想過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跟前,他光是在電話裏聽到就已經心有餘悸。
蔣鳳麟只是把目光放在琪琪身上,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連翹一直繃緊着神經,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蔣鳳麟,就是後來上了車,人也還是僵着的。
蔣鳳麟的出現,讓她再也無法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共對
兩人默契地沒把這件事告訴古明芳,怕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了刺激。
琪琪受了驚,這天晚上就特別不安分,不停地哭鬧,也不讓關燈,一定要看着爸爸媽媽。賀駿馳和連翹兩個輪着哄,幾近半夜才把她哄睡了,小臉蛋還有淚痕。
連翹感同身受,一直擔心白天的事會影響到孩子心理健康,又懊悔又難受,連“以後都不去幼兒園了”這樣的話都說了出口,可見是怕極了。
賀駿馳就安慰她:“今天只是意外,你別再自責了,總不能以後都不讓孩子出門吧?我們往後謹慎些就是了。”
幼兒園老師晚上來了一趟,一來看琪琪,二來是道歉,一再保證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請求他們家長諒解。
原來下午放學時,小孩子都排隊等在門口,連翹每天都會早到一點接孩子的,所以琪琪總站在前面,誰知連翹有事晚來了。來接孩子的家長多,有個陌生女人突然擠過來問孩子入學的事,老師隐隐覺得不對勁,沒想到那女人趁機就夾了個孩子坐上等在一旁的車跑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老街區巷子多,彎彎繞繞的,所以轉眼間人就沒了,幾個幫忙追去的家長都無功而返。
好在遇到了蔣鳳麟,孩子才平安無事。
連翹本就心神不寧,聽了以後更加沉默,賀駿馳陪着老師說了幾句就把人送走了。
作為母親,聽一遍就再難受一遍,這是人之常情。賀駿馳見她還是悶悶不樂,就提議說:“你是不是還擔心呢?要不就換一家幼兒園?”
連翹木着臉搖了搖頭,憋了半個晚上,好些話不知道怎麽開口。
“今天的那個人,你認識?”連翹心細,注意到他對蔣鳳麟的稱呼。
賀駿馳想了想才知道她問起的是誰,颔首解釋:“你說蔣總?也算不上認識,我們公司不是和北京的鼎峰合并嗎?他是鼎峰的大股東,上次去北京開會見過,最近談合并,他也一起來了,聽說是挺有本事的一個人,只是不知道那麽巧會是他幫了咱們大忙。”
北京?那就是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你怎麽了?”連翹蒼白的樣子讓賀駿馳越發擔心。
連翹微掀唇,聲音有些麻木:“駿馳,他終究是找來了。”
“誰找來了?”賀駿馳咀嚼了一遍她的話,半晌才明白,頓時也愣住了,喃喃地問,“琪琪的……親爸?蔣總?”
連翹不得已點頭承認。
于是陷入沉默的人,又多了個賀駿馳。
而令他們沉默不安的蔣鳳麟也并不好受。
不淺不深的傷口足以讓他一夜輾轉反複,而且一閉上眼,就想起白天連翹看着他如同看見一個陌生路人的疏離眼神,似乎他們從前根本不認識一樣。
她看起來過得很好,如同他知道的一樣,丈夫體貼,女兒乖巧,生活順遂,這就是她一直憧憬而當初他不能滿足她的。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既然她生活美滿,他就應該成全她,文藝片不是都說成全是愛的最高境界?
可當他們真正見面的時候才發現他根本做不到!那明明是他的女人,他的女兒,叫他怎麽甘心拱手讓人?他蔣鳳麟從來不是什麽君子,也不屑要成全的美名!
既然她當年願意要他的孩子,就不會對他沒感情。蔣鳳麟知道自己現在有點瘋狂,可是自從知道琪琪是自己女兒的時候,他的理智就已經丢了,他只想不擇手段把她們搶回來!
不過若蔣鳳麟是想連翹主動聯系他,那他注定要失望。
連翹心裏藏了秘密,只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她和賀駿馳想來想去根本沒什麽好法子可以避開蔣鳳麟,他那樣驕傲的人,在他眼底逃了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
也不肯直接面對,于是得過且過是連翹目前唯一能做的。
為了不影響賀駿馳,連翹還必須裝作十分樂觀的樣子,只有在夜裏,那紛繁蕪雜的想法才會迫不及待的冒頭。
她覺得蔣鳳麟肯定是有備而來,他對琪琪的态度溫柔得讓她心驚膽戰。
他到底知道多少?她不敢猜下去。
熟睡的琪琪翻了個身,肉肉的爪子搭上了連翹的脖子,睡得滿足惬意,連翹替女兒蓋好毯子,又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都說這小丫頭長得像她,跟一個模子出來似的,可有心仔細瞧眉眼,卻還是能看出幾分父親的樣子。
怎麽辦,怎麽辦……
也不總是壞消息,月初連翹店裏推出的彩虹系列蛋糕得到了好評,評點網上幾乎是全五分推薦,店裏的生意十分紅火,甚至吸引了美食雜志的小編來踩點。
“那位是老板娘?”年輕的編輯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在櫃臺前忙活的連翹。
蘇琳一聽對方亮了身份就更加熱情了,知無不言,點頭說:“是啊,蛋糕做得好吃,人也溫柔漂亮。”她不遺餘力地贊美着連翹,“我外甥女很像她,長得非常可愛。”
那麽年輕,看起來才二十出頭,居然都結婚生孩子了?
真讓人羨慕嫉妒,美食小編再試吃了幾款蘇琳特意選的店裏招牌蛋糕,就提出了想給連翹做一個小專訪,放在她們雜志下一期的《走街串巷尋美食》欄目裏。
蘇琳和小悅興奮得不得了,讓一直猶豫的連翹無法拒絕,就應承下來。
采訪就在店裏進行。
編輯做文字采訪,攝影師則拍了很多照片,店裏的陳設、上架的點心、綠蘿下的寄語牆……以及連翹這個老板的側影。
她不想走進鏡頭,雜志就特意做了照片處理。
後來蔣鳳麟拿到手裏的,就是這麽一張幾乎看不清輪廓的圖。短短一個頁面的文字描述,他看了又看,可以感覺得到她很用心在經營現在的這家小店,卻不是他給她準備的。
心有不甘。
僅有的理智讓他終于撥通了連翹的電話:“我想和你談談。”
短短幾個字,卻分量很重,他知道連翹不會拒絕,他們都太了解彼此了。
連翹推開咖啡室進去,風鈴清脆地響了起來,咖啡室的客人不多,她一眼就瞧見了坐在窗邊角落的蔣鳳麟。
她的呼吸緊了緊,終究是躲不開的,不是這次也會是下一次,依他的性格,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
定了定心神,連翹慢慢地走了過去,蔣鳳麟仿佛松了口氣,笑了笑起身給她拉好位子,她也不矯情地順勢坐下。
“要喝什麽?”蔣鳳麟一邊問,一邊定定地看着她。
連翹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微垂眸淡淡地說:“不用了,店裏忙,我說幾句話就走。”
如果他什麽都清楚了,的确是沒有多說的必要,她來,只是想知道他出現的目的。
蔣鳳麟愣了愣,料不到她會以這麽一種淡漠的态度跟他說話,嘴邊的笑容也沒了。
他擡手招來了服務生,要了杯黑咖啡給自己,再給連翹點了杯加甜的摩卡,她曾經最喜歡的飲品。她不記得的,他都會替她想起來。
“我和你,不至于連一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吧?”蔣鳳麟抿唇說。
連翹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咖啡室的老板是從香港來的,角落放了一臺留聲機,老式音響放的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唱片,情情愛愛,纏纏綿綿。
“相識是偶然/無奈愛心頃刻變/你在我/又或是我在你/內心曾許下諾言/誰說有不散筵席/誰說生死不變/這份愛/就讓這份愛/被流水一一沖染……”
此時正在放的是陳慧娴的成名曲《逝去的諾言》,當年紅極一時。
連翹聽不懂粵語,卻極喜歡陳慧娴那副感性的腔調,她的歌她基本都聽過,還曾跟蔣鳳麟惋惜,為什麽陳慧娴和區先生沒有在一起。
或者這首歌就是答案,陳慧娴曾在接受采訪時說過:我很珍惜曾經的緣分,愛一個人并不一定要擁有他。
多麽應景的一曲,不就像她和蔣鳳麟?
曾經擁有已經是幸福,有時候執着反而對彼此都是負擔。
咖啡濃郁的香味撲鼻,不過顯然兩個人都沒有品嘗的心情。
“我沒有結婚,我沒想到你會離開我,這幾年我一直在找你。”蔣鳳麟低聲說,不管她要如何宣判他,可他要讓她知道,自己從未放棄過。
連翹漠然地笑了笑,下意識摸了摸無名指上的婚戒。
“很多事情你都沒想到,比如……你沒結婚,我卻結婚了。”連翹幾乎要為自己的平靜應對喝彩。
他沒有結成婚,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可早已物是人非,對她來說不會有什麽改變。
而蔣鳳麟因為她的動作也見到了戒指,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有一種被遺棄的孤寂。
“翹翹,我們不應該這樣的……”
“可我們已經這樣了。當年我們都做了選擇,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找我。”連翹搖了搖頭,握緊了馬克杯,逼自己與他對視,“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這三年大家不也走過來了?以後也可以……”
“不可以!”蔣鳳麟突然開口打斷她。
這樣肯定的語氣,他果然是知道的?
連翹手一抖,倒抽一口冷氣,這才是他今天見面的目的吧?
她幾次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不閃不避,她已經是一個母親,為母則強,她自問沒有任何對不住他的地方,何必懼怕。
“琪琪的事,你想瞞我多久?是不是我不問,你就打算一輩子不說?”蔣鳳麟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了。
“琪琪是我的女兒。”連翹努力強調着,握緊的指節微微發白。
蔣鳳麟扶着杯子沿着花紋摩挲,點點頭說:“我知道,她也是我女兒。”
這句話無疑是一種威脅,連翹像刺猬一樣帶了刺,這下再想淡定都做不到,尖銳地問:“蔣鳳麟,你到底想做什麽?”
好在他們坐的位置偏,離吧臺也遠,還有音樂遮掩,才沒讓人太在意這個角落的失控。
蔣鳳麟不得已才用這一招逼迫她:“我想認回孩子,不管如何,我才是琪琪的親生爸爸……”
“啪”很響亮的一聲,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連翹扇了一巴掌。
她猛地站了起來,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做夢”就走了。
留下了蔣鳳麟孤零零的一個人,眼前是那杯一直沒動過的連翹曾經最愛的加甜摩卡。
再甜的摩卡還是咖啡,還是苦的。
就跟蔣鳳麟的心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紛亂
連翹一樣受到煎熬,掌心的溫度已經褪去,可是那種熱辣辣的觸感仿佛印在了上面,而從前,她只會用這只手挽着他的胳膊,以為可以依賴一輩子。
後來的幾天,連翹都沒睡過一個好覺,只要一睡着就夢到蔣鳳麟,夢到他被她激怒,他們彼此傷害,繼而決裂對薄公堂,又總是在法官宣判的時候驚醒,不知夢裏結局。
又是一個不眠夜。
琪琪半夜醒了,連翹喂她喝了牛奶,又哄了一陣子,小丫頭才抱着娃娃重新入睡。連翹半分睡意都沒有,一個人坐在客廳,感受着黑夜的孤獨。
“你怎麽還不睡?”突然壁燈亮了,賀駿馳從過道走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個保溫杯。
連翹反應過來就問:“我吵到你了?”
賀駿馳搖了搖頭,去廚房保溫壺給她和自己都倒了杯溫水,看到她眼底一圈青黑,忍不住嘆氣:“是為琪琪的……是為那個人發愁?”
這幾天連翹一直悶悶不樂,就是對着女兒也總是強顏歡笑打不起精神來,他就知道不妥了,他忍着不問,她也就不說。
“他想認琪琪,我沒答應。”連翹苦笑了下。
“如果我是他,我也會希望承認,小翹,你試着往好的方面想,這是他想負責任的表現,并不是來傷害你的。”
“你總是這麽善良。”連翹看着賀駿馳消瘦的臉龐,“他不是沒有過負責任的機會,只是他放棄了,而我也沒争取罷了。我并不是擔心他傷害我,我只是害怕現在這樣平靜的生活會因為他而變糟糕。”
平靜?是的,賀駿馳原也以為會一直這樣安逸,可生活總喜歡不時給人開這樣那樣的玩笑。
一波接着一波。
“我覺得,你害怕的是他要找你複合,會讓你無所适從。”賀駿馳平日很少說這麽犀利的話,可今晚的他顯然有些不同。
所以連翹愕然地回望着他,握着杯子的手一抖,水都撒了出來。
她的臉色更蒼白了,抿唇直言:“你這是嫌我太唠叨,要趕我走的意思嗎?”
賀駿馳反而笑了出來:“這樣看起來倒是精神多了,你也別惱,理智與情感這對難兄難弟,情感的運氣總是要好上一點,它占上風不是壞事,人嘛,總是要跟着心走。”
而他卻在力求理智戰勝情感,所以有些話也許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
“不管如何,你才是琪琪的爸爸。”連翹執拗道。
賀駿馳和煦地笑了:“當然,琪琪是我的公主,誰也搶不走。”
和賀駿馳聊天,連翹一直繃着的神經也松弛下來,想起來又問:“對了,你的檢查結果呢?應該出來了吧?”這些日子她精神恍惚,竟一時顧不上問了!
“現在晚了,你早點去睡吧!明天給你看。”賀駿馳一臉平靜地說。
連翹只得作罷。
賀駿馳回到房間,把剛才攤開放在書桌上的醫院複查結果重新放回抽屜,又自己一個人坐了好一會兒才去睡。
連翹害怕蔣鳳麟的出現,賀駿馳卻覺得他出現得太及時,及時得他不甘之餘又松了口氣。
有些事情該安排起來了。
連翹夢裏夢外一直擔心的法院傳票并沒有到來,蔣鳳麟也沒再出現,可即便如此,她每天依然過得如坐針氈。她都已經開始考慮,萬一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怎麽做才是對賀駿馳和琪琪最好,怎麽跟琪琪奶奶解釋,怎麽将影響降到最低。
當然,如果蔣鳳麟主動放棄了認回琪琪的想法,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可事實上蔣鳳麟并不是放棄,如果他懂得放棄,不會一直執着于找到連翹,而琪琪的存在,更是個意外之喜。
可是現在,她們就在他的身邊,他卻連見一面都那麽艱難。
她看他的眼神,疏離戒備,想一想都覺得難受。
這個晚上,他撥通了好友的電話。
好一會兒餘季陶才接電話:“喲,蔣少,怎麽這個點兒找我?寂寞空虛了?”
“……真吵。”蔣鳳麟嫌棄電話那邊熱鬧得過分。
“今晚老江家的擺滿月酒,現在是第二輪慶祝了,請你都不來,老江不能顯擺他家的小公主,一點都不滿足。”餘季陶估計喝了點酒,說話一高一低的帶着傻呼勁兒。
蔣鳳麟挑眉:“顯擺什麽?我也有女兒!看你都玩HIGH了,接着樂吧,再說。”他脾氣一來就挂了電話。
那端的餘季陶耳朵嗡嗡響,瞪着手機看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立馬去吧臺倒了杯水抹了把臉讓自己醒醒酒,又跑到外頭稍稍安靜的地方,才趕緊回了蔣鳳麟的電話。
“你剛才說的什麽天荒夜談?你哪來的女兒?”餘季陶覺得這絕對是本世紀最大的玩笑。
“……”蔣鳳麟想自己打這個電話是錯誤的。
沉默卻阻擋不了餘季陶,他開始發散思維一切的可能性,最後驚呼:“你說的是、你說的是……不會吧?”人來人往的,連翹這個名字被他硬是咽下了。
蔣鳳麟也不打算否認:“嗯,孩子是我的。”
這下餘季陶算是徹底清醒了,清醒得說不出話來了,這個消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那你是想怎樣?”他可沒忘記連翹已婚的身份,從法律上說,那孩子的爸爸還不能說是蔣鳳麟的。
“不知道,還在想。合并的事很順利,不過我暫時不回去,公司你幫我看着。”當年蔣家內鬥,餘季陶加持了股份讓蔣鳳麟如虎添翼,餘季陶卻總是嚷嚷上了賊船。
“你悠着點,別太出格了。”朋友只能幫到這裏。
出格?蔣鳳麟抿唇,他已經很努力控制自己了。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他開車去到連翹他們住的小區路口,正好看到連翹牽着琪琪,在門口的小花園玩騎木馬,沒過多久,一輛白色家庭車停在附近,連翹就帶女兒上了車,司機是賀駿馳。
正是飯點,似乎是出門吃飯。
這種煎熬的日子……他不知道還能忍多久。
傷口又開始疼了,上次被刮的一刀一直沒好全,還有紅腫發炎的跡象,把張伯吓得不行,一直唠叨,這兩天蔣鳳麟都躲到了別處。
老公寓。
古明芳瞥了眼廚房的方向,又看看在地毯上趴着玩積木的孫女,就往兒子身邊靠了靠,細聲問:“駿馳,我上回跟你說的話,你提過沒?”
“什麽話?”賀駿馳還一時反應不過來。
古明芳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沒把我的話放心上!”可能是發現自己聲音高了,又刻意壓了壓,“就是看你們結婚也有三年了吧,琪琪也上幼兒園了,我想你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再要一個孩子?”她覺得他們小夫妻倆都是獨生的,再生一個完全沒問題,不但家裏熱鬧,琪琪也不會孤單。
這話一出,賀駿馳尴尬地一怔,敷衍地說:“琪琪還小,我們暫時不會考慮啦。”
“是不是怕沒時間帶孩子?沒關系的,我還能帶幾年呢,還可以請保姆!趁你們還年輕……”古明芳不放棄地游說。
“媽……”賀駿馳開始頭疼了。
古明芳明事理地舉手投降,連聲說:“好好好,我不提了。”只是覺得可惜,她只有這一個兒子,老伴走得早,家裏總嫌冷清,認識好多人家裏都兩個孩子,所以她也動心了。
賀駿馳何嘗不知道他母親想什麽,若是他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也許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
他們今晚來,還打算跟媽說一下他的情況的,可現在他又猶豫了。
他的身體……那天他給連翹看了複查結果後,連翹表現得很鎮定,可他知道她悄悄地哭過一次。可是面對面的時候她卻很樂觀,跟他說治療的事,跟他說不如把工作辭了。而他想的是,怎麽告訴他媽媽,怎麽安頓好她們三個。
連翹很抵觸這樣的話題,說不吉利,可這一次不同于第一次手術那會兒,複發治療的情況不會樂觀,他必須有準備。
所以指望連翹開口是不可能的,而賀駿馳糾結到最後也沒說出來。
有琪琪這個小調皮活躍氣氛,這頓飯吃得還算開心,飯後還陪着老人家看了一會兒節目,他們十點多才走的。
賀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