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是我殺的
小四畏懼的看了雲翎一眼,身子縮了縮,将阿奇推了推。阿奇走到何虹玉腳下,低着頭道:“是小的看見這位姑娘潛進了甄寶閣。”
何虹玉将他扶了起來,溫聲道:“你不用怕,将你那天看到的慢慢道來。”
“是。”阿奇接着說:“小的是栖霞閣裏的打更人,每晚上負責打更夜巡,昨日晚上,小的剛剛從房裏出來準備夜巡,便見這位姑娘躲在無人的角落,偷偷摸摸靠近了甄寶閣。”
何虹玉還沒出聲,雲翎便笑出來,看着阿奇道:“這位小哥,你眼力真好,黑燈瞎火的夜裏,你一眼便瞧出來是我了,敢問你從未見過我,怎麽就能認定那人就是我呢?”
阿奇想了想,紅着臉道:“我見過姑娘的,那日掌門壽誕,我負責送酒至大堂,路過大堂右側的時候不小心腿一滑将酒撒了點出來,潑到了姑娘身上,我當時還跟姑娘道歉了的。”
雲翎颔首道:“如此說來,你既然見過了我,所以便能肯定那晚盜寶的人就是我咯?”
阿奇點點頭。
雲翎又問:“你既親眼見過我昨夜盜寶,還看清了我的相貌,必然還記得當時我穿的什麽色的衣裳咯?”
阿奇愣了愣,好半天才回:“穿的就是這身水紅衣服。”
雲翎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低聲向着着顏惜看去,道:“那日我被這小哥潑了身酒,多虧顏少主送了我一身衣裳,不然倉促之下我還沒有合适的衣服換洗呢!”
顏惜放下杯子,眯着眼笑起來:“好衣贈美人,一套衣裙而已,再說那羅蘭紫的團花繪雀錦緞配上腰間一枚八寶玲珑挂墜,配上世妹這身段,可真是再合适不過,對了,那衣裙世妹昨日還穿的好好的,怎麽今日又換了,可是不喜歡麽?若是不喜歡,盡管讓顏葵給你換成其他的。”
顏葵立馬附和道:“對對,小姐喜歡什麽花色什麽布料什麽做工,盡可跟我交代,我一定幫小姐選一套心儀的來。”
雲翎還沒來得及回答,立在一旁的阿奇突然插了嘴,道:“掌門,我剛說錯了,不是水紅色,昨晚上這個姑娘穿的是紫色的衣裳。”
雲翎笑着看向阿奇,道:“究竟是紫色還是水紅色?小哥,你可想清楚了。”
阿奇連連點頭:“是紫色沒錯。”
雲翎道:“小哥好記性,那請問你昨晚見到我靠近甄寶閣是什麽時候呢?既然看到為什麽又不喊左右來将我這竊賊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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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勝在一旁看着,冷聲道:“你這妖女扯東扯西,到底是何居心!”
雲翎冷冷瞥了一眼何勝,神情倨傲:“你既有拿下我的把握,說明掌握了足夠的鐵證,既然如此,又何必連幾句話都不讓我說清楚?難道是證據不足導致心虛,急于将我滅口麽?”
何勝臉色一僵,一時卻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得憤憤道:“好,我便容你再撒潑一時,你要死個明白,我大仁大義便成全了又如何!”頭一扭,看向阿奇:“阿奇,你昨晚是什麽時辰見到她的?講!”
阿奇垂下頭朝跪着的小四看去,小四偷偷瞪了他一眼。阿奇捏着衣角搓了半天,支吾道:“那會我以為姑娘只是剛巧路過甄寶閣,想着姑娘又是來祝壽的賓客,就沒有喊家丁前去查問。那個時間大概是,大概是…。戌時。”
而話剛說完,何勝哼了哼,而一旁的何虹玉臉色卻微微一變。
雲翎也注意到何掌門的變化,卻只是笑笑,繼續問向阿奇:“你确定是戌時?可別記錯。”
阿奇點頭:“是……是戌時。”
雲翎別過臉,看着何虹玉,卻話音輕快的轉了個話題:“何掌門,說起來我還沒跟您道謝呢,昨夜戌時您邀請了顏惜與我一起前去您的蘭芳閣品茶,那香茗的滋味真是入口醇香,久久難忘,害我捧着那好茶一直賴到亥時才舍得走,哦,對了,您當時還說我衣裙的藕荷色很是特別呢。”
阿奇的臉色頓時一白,而何勝也是瞪大眼,好半天反應過來,沖着何虹玉道:“妹妹,她說的不是實話吧!她信口雌黃的,你莫要被她騙了!”
何虹玉看了兄長一眼,沉吟了片刻,極輕的點點頭,道:“蕭姑娘昨夜戌時确實是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與我一道品茶。”
阿奇登時面若死灰。何勝也是目睜口呆的立在一旁。
雲翎微微一笑,陡然提高嗓音跨步到阿奇面前:“哪裏有什麽紫色衣裙?哪裏有什麽戌時偷寶?我無非跟顏少主随口幾句,你便自亂陣腳漏洞百出!”頓了一頓,突然傾身逼近阿奇,眼神一厲高聲質問:“我且問你,你當着掌門師尊,當着栖霞諸人,捏造事實,颠倒是非,對一個素未平生的女子惡意誣陷,無恥陷害,你到底是何居心?!”
阿奇迎上雲翎刀鋒一樣的目光,打着哆嗦,大汗淋漓不止,片刻後他噗通一聲無力的跪下來,揪着何虹玉的衣角,連連求饒道:“掌門饒我!掌門饒我!我是被被…。”話還沒說完,兩眼一翻,居然吓暈了過去。
雲翎苦惱的扶扶額,心想栖霞的門人難道是集體膽子小,輕輕一唬便都會發暈,也不知是做戲還是真。
何虹玉掃了一眼已經暈過去的阿奇,臉色陰沉,下颚一揚,幾個随從弟子便将阿奇拖了下去。阿奇個子本就矮小,那些弟子常年習武都是孔武有力之輩,随手一拎之下,阿奇的身子便擺了幾擺,這一擺不要緊,便見阿奇袖袋裏便滾出幾錠黃燦燦的大金錠,陽光照下來,明晃晃的甚是惹眼。
雲翎手明眼快,抓起一塊金錠随手掂了掂,唏噓道:“栖霞派可真是財富寶地,随便一個巡夜的下人,便抵得上外面一個普通富戶。”
一旁的顏惜玉扇輕搖,滿滿玉面風流的樣子:“栖霞對待下人真是優厚大度,惜之前還以為越朝島門人吃穿用度已是豐足,但跟栖霞比起來,當真羞愧!”
顏葵做悲戚裝,适時的接話:“是啊是啊,少主,我們越潮下人每月也只有幾挂錢,恨不得一文錢掰作兩文花,可這栖霞門人,都是拿黃金使的呀!您回去也跟老爺說說,我們這月銀是不是也該漲漲啊!”
雲翎拿着金錠不住的把玩,眼光卻一個勁往小四身上瞟:“便是月銀也就罷了,就怕啊,這不是月銀,是有人拿大把的金子買通了阿奇,好來栽贓無辜的人咯!”
話說到此處,便是傻子也聽出來雲翎的意思了,一個巡夜的下人月銀不過幾挂錢,除去開銷支出,每月也剩不了多少,而這幾錠大金錠,對他們來說價值天文,加之阿奇無緣無故捏造事實實在是太過蹊跷,何虹玉皺了皺眉,心下又是疑惑又是納悶。
何勝腦裏也是一片雲霧迷迷,他本想讓阿奇指證雲翎,卻不知這阿奇本來就是與小四串通一氣,那小四清醒後,見主子早已斷氣,而困龍環卻罪名昭然的擺在小屋裏,何洪威害人不成終害己也就罷了,可至寶困龍環被主子私自偷出而他做下人的知情不報也是死罪,當下又恐又懼,從已死的何洪威身上掏出幾錠金子,高價買通了老實巴交卻好賭缺錢的守夜人阿奇,打算幹脆來個惡人先告狀,橫豎人是雲翎殺的,這盜寶之罪便一并栽贓嫁禍到雲翎身上一了百了。而且那小屋偏僻,向來人跡罕見,況且主子已死,早已死無對證,只要自己和阿奇兩人一口咬定是雲翎幹的,加之何勝得知獨子慘死後暴躁發狂,估計不會容雲翎多做解釋,直接将雲翎殺之洩恨。可惜世事難料,如意算盤是這麽打的,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掌門居然做了雲翎的證人!小四想到這裏,心下一片悲憤。
那何勝雖被蒙在鼓裏,卻絕不願這麽輕易善罷甘休,他眼看着被拖走的阿奇,狠狠踢了一腳小四,不耐地道:“阿奇跟你有什麽關系我且放在一邊!但昨晚我兒被殺,你親眼所見,你快說!我就不信這妖女能脫得了幹系!”
小四跪在地上,仰起頭凝視了雲翎片刻,雲翎也剪手而立居高臨下的俯身看着他,淡然的臉龐露出一抹極淺的笑,那淡淡的笑意裏,看似風輕雲淡一觸即散,再仔細打量,卻分明寫滿了輕視、嘲諷、憐憫、不屑……小四對上那樣的笑,突然覺得心底某處的卑微油然而生,輕賤的念頭止不住要将自己跪着的姿勢伏的更低更低,直低到塵埃裏去仰望她才合适……下一刻,小四狠掐了自己一把,這才甩脫了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再看一眼那少女信心滿滿勢在必得的神色,心裏不由一恨,又驀地想起,主子确實是被她所殺,無論如何,就算她能脫得了盜寶這個罪名,可是殺人之罪卻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的!她将他逼到這個地步,就別怪他魚死網破同歸于盡了!
想到這裏,他昂起頭,高聲道:“小人昨夜親眼所見,她拿着劍一招捅穿了少爺的胸膛!小人對着蒼天發誓,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雙指并攏指着天空,竟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發着毒誓由不得人不信他。
何勝聽到這句話,聯想起兒子死後圓睜的眼睛冰涼的屍身,不由悲從心上來,一手指着雲翎,厲喝道:“妖女!你,你還有什麽話可講?”
雲翎眼皮也不擡,将腳底下一個小石子踩着把玩,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道:“哦?你說人死了,可口說無憑,起碼也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呀。”
何勝氣的嘴唇發抖,強忍着怒火向下人道:“把少爺遺體擡過來,”又沖雲翎道:“妖女,你既然不見棺材不掉淚,我今日定要讓你跪在我兒面前叩首三千,不死不休!”
“哦,好呀好呀!”雲翎笑吟吟的回答,不見絲毫惱怒。
幾個下人小心翼翼将何洪威的屍身擡到庭院正中的矮榻上放好,由于栖霞派急着要抓兇手,怕破壞現場及傷口罪證,故而何洪威的屍身并便沒處理,他一身還是之前的打扮,着黑色錦袍,瞎了那只眼睛上蒙着布。因着斷氣了大半宿,屍身早已冰冷僵硬,心口那個利劍捅穿的傷口猙獰的j□j着,血早已流幹殆盡,只剩眼睛還在圓睜着,似在訴說死前的恐懼及不甘。
何虹玉看着死去的侄兒一眼,別過頭不忍再看,何勝凝視着兒子屍身,兩眼早已通紅,若不是挨着掌門在場不好發作,不然早已飛身撲過去,就算是拼了老命也得将那妖女斃于刀下。而臺下弟子,看到何洪威的屍首,均是義憤填膺,揮舞着手指的兵刃,大喊着:“殺了妖女為師兄報仇!殺了妖女為師兄報仇……”
一旁安然喝茶的顏惜環視四周的憤慨,停下了手中徐徐擺動的扇子,瞧了何洪威的致命傷處半晌,眉頭微微皺了皺。
雲翎冷眼瞧了瞧何洪威,又圍着何洪威的屍體轉了幾圈,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寶不是我盜的,但是我承認,人是我殺的,可這又如何?”
第三十一話 不按常理出牌
“你!”何勝沒想到她居然一口承認,滿腔怒氣霎時沖向腦門,一張老臉氣的面紅耳赤漲得通紅,當下霍地抽出青鋒寶刀,手腕一轉,銀光一閃,便向雲翎的肩膀砍去。他這一動,臺下弟子也都磨刀霍霍,就等掌門一聲令下蜂擁而上擊殺雲翎了。
另一旁樹下乘涼的顏惜仍舊是不緊不慢的品着茶,目光卻若有似無的落到何勝的刀上。何勝幾斤幾兩,他早就知道,這些年來他頂着栖霞掌門親兄的銜頭在武林也算有臉有面,可是若論武藝,卻是資質平平,在武林不過也只算個中流之輩,不然掌門之位由豈能輪到何虹玉來坐?而雲翎的武功,因着回歸雲霄閣後鮮少動手,所以他雖不全曉,但是她自幼師從其父劍聖雲過盡,想必即便不算頂尖,也是個高手。如此一來,這何勝貿然跟雲翎動手,必定是占不到好處的。所以何勝無需多加顧慮,要防的是栖霞派的其他高手,比如——何虹玉。
顏惜垂下眼簾,極輕快的瞟了一眼那邊的何虹玉,然後撮起嘴,斯條慢理的吹了吹手裏的熱茶,那杯盞中的茶水頓時蕩漾開來,波光潋滟,清楚倒映着那一貫面如暖玉的貴公子的臉,他春水般的眸子裏緩緩浮起一絲涼意。下一刻,他未端杯的右手輕輕捏住了袖中的玉扇,只待一發即起雷霆制敵。
那方何勝大刀鋒芒一亮,帶着滾滾殺氣就朝雲翎劈了過來,雲翎卻不拔劍,身子一轉,早已蓄力待發的右腳漂亮的一踢,腳底下方才踩着的小石頭便像上足了火藥的炮彈一樣騰空發射出去,精準的砸向何勝的刀面,那刀力道十足,可是石子的力量也是絕不弱小,伴随着“铮”的碰撞聲響,石子往刀面上劇烈一撞,竟将刀劈下的方向打歪了些,刀本是對着雲翎右肩砍去,可落下的時候,已經離開了肩膀好幾寸距離。諸人看着這少女一個小小的石子便能将暴烈的刀鋒去勢輕易打斷,心下不由暗暗一驚,心道好強的內力。而那邊的雲翎輕巧的避開了何勝的刀後,也不戀戰,身影快若飛羽的一掠,揪住了何洪威的屍體抵在身前,道:“停!你再前進一步,我便讓你連屍體也撈不着!”
形勢陡然一轉,滿院的人都傻了眼,這一場打鬥才剛剛開始,諸人已經摩拳擦掌熱血沸騰,正欲在門派師伯的帶領下同仇敵忾報仇雪恨,卻萬萬沒想到,打鬥還沒進入白熱化雲翎便直接更換套路棄戰不打了,當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臨州風俗,人死後若不得完屍體,死後便作孤魂野鬼永世飄蕩,無法投胎做人,因此屍體一旦受損可謂大忌也。何勝正準備全力擊殺的腳步無可奈何當即剎住,看着兒子的遺體,又看看雲翎,睚眦欲裂,卻只能舉着刀怔在那裏,心中一片怒火滔天卻不知該不該繼續下手。
何虹玉臉上許久以來的平和也終于挂不住了,呵斥道:“蕭姑娘,你休要太放肆!放下洪威的遺體!”
雲翎昂起頭目光灼灼,與人群中徐徐掃過,最後絞上何虹玉的眼光,泠然道:“何掌門,這世上素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戀,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你侄兒死了,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何而死麽?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要一劍斃他,不留一絲活口嗎?還有,如果你回想一下,難道就沒疑惑,為何你侄子前兩天總是帶着帽子或者眼睛蒙着布巾麽?你不覺得事情很奇怪麽?”
何虹玉神色一變,細細一想,發現侄子确實這幾日一直蒙着古怪的頭巾,似乎在遮掩什麽,她沉下臉向雲翎道:“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我給你死前說話的機會。”
雲翎淺淺一笑,又轉了個話題:“敢問何掌門,武林正道是什麽?”
何虹玉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卻還是依舊答:“匡扶正義,鋤奸扶弱。”
“何掌門這話說的真好,晚輩佩服。”雲翎點點頭,繼續道:“既如此,那何掌門,對于不僅挑釁生事,魚肉百姓,強搶民女,更以迷香下作手段奸淫婦女,只因女子反抗便要将其活活扼殺之惡人,又該如何處理?”
何虹玉沉思了片刻:“此兇徒,該殺!”
雲翎拍拍手鼓了幾下掌:“好極好極。”右手陡然極快的在何洪威臉上一拉,“嗤啦”一聲,何洪威眼上的布巾被扯了下來。
——那只眼眶裏的瞳孔上,一道細銳深刻的傷痕赫然顯示着主人在死前已經被人刺瞎了眼。
何虹玉何勝皆倒吸了一口氣。而一旁的顏惜看着那個熟悉的傷口,眉頭一挑。
雲翎指着傷口,不慌不忙道:“這個傷口,是前些日子你們家何公子在一家酒樓強搶民女之時,一位路過的正義俠士看不過去,挺身而出,将何洪威刺瞎的,以示懲戒。”話到這裏,雲翎還沖顏惜擠了擠眼睛,遞過去一個“相信我”的眼神,
顏惜瞧着她戲谑的眼神,也回了她一個從容鎮定的神色,又聽着她一番穿插打渾的話,心下不由暗暗好笑起來,當下也不說破,由得她鬧去。
徐徐和風攜着縷縷花香吹過高大繁茂的樹叢枝桠,帶落幾片翠綠欲滴的新葉,打着旋兒柔柔落入雲翎發上,顏惜的目光追着那葉子輕輕落在少女的臉龐。融融春日下,那清麗少女沐浴在暖金的光輝下,對着周圍一圈森森的刀鋒,神色一派從容悠然自若,言行舉止間,唯見巴掌大的明淨瓜子臉上一雙神采盎然的眸子顧盼飛揚毫無畏怯,恍惚之中,顏惜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小丫頭,在惹禍之後習慣對同伴擠眼弄眉傳達信息…罷了,她愛怎樣鬧便怎樣鬧吧,大不了,天破了窟窿,由他頂着罷了!想到此處,心底漾起一陣陣柔軟,像是幼年裏,在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的盛春時分,自己牽着她的手躺在雲霄閣後山厚草坪上曬日頭的光景,天空湛藍白雲朵朵,頭頂上鵝毛般的柳絮随着風飄飄灑灑的蕩下來,落了滿臉撒了滿身,那細密的柔軟,讓人微微的癢。而身邊的小小丫頭頭發早已玩散,亂七八糟淩亂的攤在草地上曬的久了,細細軟軟的隐約有陽光溫暖的味道。
舊時往昔,恍如迷離一夢,然夢醒時分,早已事過境遷。
收回了思緒,顏惜又喝了口茶,他擡頭眯了眯眼瞧了瞧這晚春的日光,忽然覺得,這陽光跟回憶裏的那年一樣好,而自己茶盞中的茶雖然早已涼了,可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那頭雲翎繼續道:“何洪威搶占那姑娘不成,還将那姑娘父親逼死,這也就罷了,那日區區我剛巧也在酒樓,行俠仗義本是我輩職責嘛,再說我那時并不知道這是你們栖霞的公子啊,所以為這事我也與你們栖霞公子杠上了。”她一面說,一面故意将“你們栖霞”咬的特別重,讓人聽起來更覺得諷刺。
“後來我随顏少主來你們這祝壽,結果事情真是無巧不成書!偏這麽巧,我跟何公子又見面了,想來何公子對那日的過節十分不滿,當晚便派人去我的房間下了迷香,可巧被我發現了,我将計就計便裝昏迷,接着被塞到一個大箱子裏,就這樣被擄了去那園內偏房,等我到那房間裏,發現床上還睡着一位姑娘哪,哦,對了,便是那天酒樓裏何公子要強搶的那位呀!何公子還說什麽要将我們兩人一起納了去做第五姨太跟第六姨太,不過那位姑娘性格很是剛烈,你們家何公子見她不肯屈從,便幹脆拿繩子将她綁了直接用強的,可憐那位姑娘,真真烈性的,誓死不從,惹怒了那何公子,差點被活活掐死!”雲翎說到此處,很是附和場景的唏噓了兩把。
何勝打斷雲翎的話,怒不可遏:“妖女,你含血噴人!滿口胡說八道!”一旁跪着的小四也跟着連連喊起來:“這妖女狡辯!狡辯!”
“胡說八道?我可沒有,哦,忘了告訴你們,我确實沒盜困龍環,但是我确實是見過的!因為那會子,它正困在我的手上!因為你們家的何公子偷偷私自拿了那玩意出來,将我困着了,可惜我一身好武功,被困龍環困着,動也動彈不得!”
何勝頓時暴跳如雷:“你說我兒偷了困龍環将你困住,你說我兒給你們下迷香,你說我兒強搶民女!你空口白話!老夫不信!不信!”
“不信!?”雲翎剎那眼中精光暴漲,捋起衣袖,将雪白的手腕往何虹玉面前一遞,憤然道:“何掌門!這齒印你看清楚了!你們困龍環內藏機關,被困住的人只要劇烈掙紮,環內必定伸出齒狀細刃,将人手腕皮肉割破。你且看看我這傷口,是也不是?!”
何虹玉仔細看了去,那白皙手腕上果然一圈深紫色齒狀傷痕,部分地方還留有血痂,臉色霎時大變。何虹玉身側的何勝卻是連連搖搖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那旁的顏惜也是怔了一怔,萬沒想到雲翎那晚竟遭受如此羞辱,一雙清雅的眸子立時沉了一沉,波濤翻卷,那怒意在眼裏浮動片刻,漸漸衍化成一股肅殺之意,只待按捺不住時即刻爆發,然而臉上的笑卻愈發濃烈,只不過含了絲冰雪般的冷意:“何掌門,晚輩當真好奇,你們栖霞上下,口口聲聲指責我這位朋友偷了你們的困龍環,可是她滿手傷痕,哪裏像是盜寶者,倒更像受害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遭人算計才被困龍環死死铐住!而困龍環這種至寶,操縱的機關機要向來只有幫中極重要骨幹才知道,我這位朋友并非你們幫中的骨幹精英,又怎會知機關操作駕馭之法?況且,”顏惜又是一笑,笑意料峭:“說起來家父當年也曾被你栖霞無禮困過,不過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可這次我們好意來賀壽,我這位朋友卻再次被困,惜想着,大概也是有人居心叵測故意為之。所以此事,惜想問問何掌門,究竟是栖霞聖物當做兒戲太過好玩,還是覺得顏某我勢小人微好受欺負,便由得人如此輕賤去了麽?難道您不該給惜一個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