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手中的照片紛然而落
王開富盤着腿坐在籃球架上,大貓在下面仰着頭大呼小叫:“我說王哥,你這是在修仙呢?就這麽一根弦,你也不怕掉下來。”
王開富從欄杆上跳下來,踏了一地的灰:“已經修煉成功了,就等着用實踐去檢驗真理。”
“啊?”大貓買鬧明白他什麽意思。
王開富笑了笑,問道:“你就打算在這裏面過一輩子了?”
大貓啧啧稱奇,反問:“王哥,未必你還能找到比這更爽的地方?”
“我确實有。”王開富神色嚴肅:“我過幾天就要走,先給你吱一聲,你要是想一起走,我就帶你出去,你要是不想,也沒什麽,好好在這裏面過。什麽時候想通了,來找我就成。”
“王哥,你沒開玩笑?”大貓雙眼瞪得溜圓,再看王開富一本正經的摸樣,立馬洩氣的一邊碎碎念,一邊踱來踱去。
“你先好好考慮考慮吧,我走了。”王開富說罷,轉身離開,沒想才走幾步,大腿就被人給抱上了:“王哥,你要走也帶上兄弟啊,真不夠意思,我抗打耐摔,能說會道,是居家旅游、、聊天解悶、殺人放火的必備良品啊。”
王開富看着一邊假哭一邊胡掰的瘦猴,說:“夠了。”演戲演得真惡心:“你去準備下吧,等幾天一起走。”
瘦猴一個骨碌站了起來,涎着臉笑嘻嘻的說:“還是王哥厚道,對兄弟那是沒話說。”趕緊豎起了大拇指,一臉狗腿樣。
……
一年以後。
楊學明站在穿衣櫃前面,一件件套着單位發送的夏裝制服。
淡藍色的襯衣,深藍色的領帶,黑色西裝長褲。
利落的扣上領口的最後一顆紐扣,再系上一個溫莎結,看着鏡中精神爽利的自己,楊學明淡淡笑了下。
經過一年的努力,他已經成為一名正式的檢察官,目前在d市的一家司法機構上班,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帶着輕便的行裝,坐上了去c市的火車。看着窗外急閃而過的風景,楊學明有着難以掩蓋的喜悅,他想,這件事總算要有個了斷了。
至于為何非要了斷,他似乎從未去想過。
經過半天的行程,楊學明不僅到達了c市,還到達了c市的監獄。接待他的仍是那位暴躁不耐煩的苗警官。
苗警官看着裝束如此正式的楊學明呆了好半天,搞不懂他一個d市的檢察官跑到c市來幹什麽,莫不是出了什麽大案子,要從他們這裏提人?
“我想探監,找王開富。”楊學明倒不在意苗警官怪異的眼神,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苗警官眼角抽抽,緊抿了嘴,臉色微微有些怒氣,再從頭到腳看了眼楊學明,發覺這家夥每次來監獄都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實在令人不爽,那就讓他多跑一趟吧,這個阿衰:“他不在這裏了,被轉到了b市。”
楊學明顯然被這個答案懵住了,囚犯被轉監獄的事情不是沒有,但非常少,王開富已經被判了無期,還有什麽好轉的。但細想之下,也明白過來是什麽原因,面上一寒,掉頭走人。
苗警官在他背後歪嘴咒罵:“等你到了b市,還不氣死你,哼。”
楊學明自然沒有聽到他這句話,一秒沒耽擱的就又踏上去b市的大巴車。
到達b市的時候,看着有了些變化的街道,楊學明不禁感慨,不知不覺已經離開這裏快兩年了。但來不及想太多,他人就到了b市的監獄。
來的路上他就知道,王開富被轉監獄,肯定離不得邱虎在其中做了手腳。邱虎向來和一些司法機構關系密切,不然怎麽能将王開富從c市轉到b市,方便其下手。
神色沉重的進了b市監獄,楊學明才提到王開富的名字,接待他的獄官就一臉不自然,要不是看楊學明穿着檢察官的制服,非要把他祖宗八輩挖出來不可。
“你找他幹什麽?”
“探監啊。”楊學明皺眉,暗忖這其中果然有蹊跷。
“他已經死了。去年剛轉過來沒多久就死了。”獄警翻了個白眼,似乎不願多提此事,跟苗警官一個德行:“就是這樣,我有事忙,要走了。”
楊學明趕緊把人拉住,從文件包裏抽出一大沓戳了不少紅章章的文件扔給獄警:“辦案需要,老實交代。”
獄警臉色瞬間變得不大好,盯了楊學明半響,額頭居然冒出了薄汗,但仍舊鎮定的說:“人真的死了!”聲音微顫,帶有低低惱怒的咆哮。
楊學明冷冷看着他,肅聲道:“老實交代,怎麽死的!”
“他自己不老實,天天打架,當然是被打死的。你也是檢察官,監獄裏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誰叫他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獄警不耐煩的解開領口的紐扣,見楊學明愣神之際,趕緊溜人。
楊學明又去問了別的監獄負責人,最後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案。
……
1995年6月2日,端午節。
趁着假期,楊學明好歹說服了師長和師長太太,來到了d市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廟。王開富生前作惡那麽多,他怕他下地獄後會受磨難。于是花了大價錢請了德高望重的住持,辦了一場超度法事。
楊學明站在廟堂的角落裏,吸着濃郁的檀香,有些昏昏欲沉,渾厚隆重的誦經聲連綿不絕的響在他耳側,令他覺得整個人都飄忽了起來。他确實提不起什麽精神,呆呆的看着面前這一切,手腳有些發涼。
法事完畢後,住持看着神色黯然的楊學明,嘆了一句阿彌陀佛,接着道:“施主是否要算一卦?”
楊學明瞟了他一眼,擺了擺手,如果兩年前有人給他算一卦,那該多好。呵呵……但那是不可能的。
徹底脫離黑道後,楊學明的生活走上正軌,不用人給他說,他都知道自己下半輩子會平步青雲,榮華富貴。确實已經沒什麽好算的。
“施主不妨算上一算,也好為以後做個準備。施主這輩子命途确實坎坷,須得多加注意啊。”住持早已細觀楊學明面相,心中一陣感慨。
楊學明聽他口氣,似乎以後生活波折不少,卻也不甚在意。如果提前知道人生,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遂客氣笑笑回絕了老住持的好意。
“哎……施主如此,老僧就不再多言。只不過老僧畢生醉心于中國五術之首的紫微鬥數,如果施主以後還有意願,可随時來找老僧。”住持說罷,施施然離開,徒留楊學明在原地悵然。
踏出廟堂的時候,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寺廟的香客卻還沒散盡,稀稀拉拉三五成群磕頭點香。
楊學明還不打算回去,找了棵大樹坐着乘涼。本是圖個清靜,旁邊兩個混混摸樣的小青年正在拉拉扯扯,好似在争吵什麽。
楊學明本不打算去管,偏偏有三個字飄進耳朵——大前門。定神細聽之下,才得知了兩人吵架的內容原來是為了一包煙。原來其中一個小青年嫌棄另一個給他買的煙太差,居然是大前門,是以起了争執。
楊學明看着他兩叽歪半天,最終扔了煙走人。楊學明看着地上躺着的還沒開封的煙,喉頭一陣哽咽,雙目微澀,擡了步子走到面前将煙拾起。
即使沒打開煙盒,楊學明似乎都能聞到熟悉的煙味。從口袋裏摸出一支打火機,還是以前的那個,已經頗為老舊,很有些年頭,上面描了毛澤東的頭像以及光芒四射的紅日。
楊學明抽出一根煙含在嘴裏,默默點上,辛辣的氣息再熟悉不過。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的身邊24小時都纏繞這股味道。
雖然跟在王開富身邊大半年,他卻沒有學會抽煙,理所當然的被嗆得難受,更何況抽的是大前門。楊學明咳嗽了好一陣再将煙含上,扶着大樹淚如雨下,已不知是被嗆的還是怎麽的。
……
1995年的6月,王開富依舊很潇灑。
他有了自己的王國,鏟了邱虎,踩了六哥,隐隐有b市、c市龍頭老大的勢頭。
邱虎與六哥在兩市的根基之深,當然不是王開富一個白手起家的老混混能連根拔除的,所以他越獄後,跟了f市的一個大佬。所以,才能在一年時間,在兩市站穩腳步,并一家獨大。
有了實力的王開富,覺得可以過安穩日子了,于是他叫生死兄弟大響去辦一件事。
王開富拿着手中的照片,沉默了很久,一張張從他手裏來了又去,去了又返。他覺得自己這一年多做的事情真的傻缺透了。
那一夜,王開富站在f市最豪華的夜總會樓頂,看着底下這燈火輝煌的城市,點燃了他久未抽過的大前門。
夜風呼呼而過,吹得他寬大的襯衣獵獵作響,手中的照片紛然而落,上面有楊學明去法院上班的情景,有楊學明穿着檢察官制服吃面的情景,更多的是楊學明帶着溫和笑容和一名女子在一起的情景
。
大響說,楊學明後來遇見了自己父母的老戰友,老戰友是個師長,認了楊學明做幹兒子,讓他當上了檢察官,不僅如此,還将女兒嫁給了他。
王開富一根接一根抽着煙,在樓頂上站了一夜,從那以後,他再未抽過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