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萬壽
寧衍下帖子給舒秋雨這件事很快傳到了舒清輝耳朵裏。
舒清輝一時大喜,以為上次傳銀杏勸說舒秋雨的那些話終于被她聽了進去,不免有些得意,這幾日連上朝都覺得腰板忒硬。
舒家的主母原本還有些擔心舒秋雨在宮中的處境,這幾日受舒清輝影響深了,也隐約覺得這事兒能成,甚至找了他家常用的裁縫,緊着給你舒秋雨裁了套顏色鮮亮的衣服托人帶進了宮。
這些事兒寧衍看在眼中,但都沒說什麽,與舒清輝之間也從不提舒秋雨如何。偶爾幾次舒清輝在上書房議事時旁敲側擊問起來,也皆被寧衍用“未曾私下見面”的理由擋了。
冬月二十六那天,正趕上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今日是寧衍的萬壽,朝上照例休沐,不必早起。他從晨起睜開眼睛,便發覺今日外頭的天光格外明亮,透過窗戶的薄紗油紙透進來時,居然還是有些刺眼。
何文庭原本等在床旁準備服侍他洗漱,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不由得笑道:“陛下不知,昨兒後半夜外頭就下起雪來了,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現在還未停呢,估摸着足有人腳踝高了。”
看外頭的光亮,就知今日陽光頗好,下的雪再大也不會釀成災。反而因為天氣不錯的緣故,下再大的雪也不會太冷。
冬日裏這樣的天氣是好兆頭,寧衍聽聞,心情也挺不錯,接了句茬:“下得這麽大?”
“可不麽。”何文庭笑着說:“瑞雪兆豐年,來年必定有個好收成。”
沒人不願意聽好話,何況今日也算是寧衍半拉生辰,有個好兆頭總歸讨巧一點。寧衍一高興,賞了他滿宮上下半年的月例。
他這股好心情一直持續了大半天,在午時後達到了頂峰。
午飯過後,景湛就從國師府那邊來了,進門直接往客座上一坐,一句話沒跟寧衍說,先噸噸噸喝了半盞茶。
“怎麽。”寧衍放下書,戲谑地道:“你這是上山打獵去了?”
景湛哪有閑心跟他鬥嘴,擺了擺手,毫無形象地喝完了手裏那杯茶,才喘了口氣,埋怨道:“今年師父不在京,都是我一人忙活,我寅時二刻便起身了,一直忙到現在,水都沒喝一口。”
寧衍坐在書桌後幸災樂禍地看着他,見狀擺了擺手。
何文庭會意地上前,替景湛又續了杯新茶。
“辛苦了。”寧衍毫無誠意地說。
景湛實在懶得理他,他坐在座位上歇了一會兒,又蹭了半碗玫瑰花羹,才覺得好一點。擱下碗盞,接過侍女遞來的布巾擦了擦嘴角,又恢複成了那副仙風道骨的國師樣。
“你看看你。”寧衍隔空點了點他:“要是讓外頭的百姓瞧見了,怕不都說咱家的國師怎麽一點都不似仙人。”
“臣本來就不是神仙,臣待在宮裏是為了給天下臣民當個吉祥物的。”景湛不客氣地說:“陛下是真龍天子,在陛下面前,哪有臣當吉祥物的份。”
寧衍開懷不已,連忙笑着招呼何文庭:“快快快,快剩下的玫瑰花羹也盛給他。國師可吃點甜的吧,省得這樣牙尖嘴利。”
寧衍雖是這樣說,笑得倒開心。景湛性子随意慣了,大事上卻很有分寸,偶爾這樣不管尊卑地調笑幾句,算不得什麽事兒。
景湛剛漱了口,這陣兒也不太愛吃甜的,怕吃多了發膩。他婉拒了寧衍的好意,轉而跟他說起正事兒來。
“等到下午過了未時,我再替陛下去三清殿給淑太妃娘娘上個香,燒些寒衣。這些事兒師父臨行前都囑咐過我,陛下不必操心。”景湛說:“只是陛下別忘了,用過晚膳之後,記得去續一盞燈。”
先帝的淑妃是寧衍的親生母親,只可惜在寧衍出生時就因為難産去世了。自從寧衍登基以來,除了淑妃的忌日之外,每年萬壽之後也會去給她點一盞長明燈。
寧衍笑意微淡,淡淡地嗯了一聲。
“知道了。”寧衍轉而問道:“你晚上還是不來?”
“不去。”景湛說得幹脆。
寧衍的萬壽大宴辦在晚間,屆時朝臣宗親都在,人烏泱泱能坐滿長安宮。景湛不愛湊這種熱鬧,一向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知道了。”寧衍也沒多意外,說道:“那還按舊例,宴席上的菜送一份給你。”
景湛點了點頭。
他過來其實也沒什麽正事,只是見縫插針地來轉一圈。畢竟他晚上可以不露面,但今日這麽大的事兒,總得來見見寧衍。
他倆人閑聊了一會兒,時辰便差不多了,景湛得回國師府預備着下午的事兒,于是在順走寧衍小廚房的一盤椒鹽餅後告了辭。
只是景湛尚且能關起門來躲清閑,寧衍就沒這麽好命了。
午時過後,宗親們開始陸續進宮,這宮裏便開始熱鬧起來。
男人們大多留在前殿,親近點的能求見寧衍,不怎麽親近的便三五成群地混在一處。宗室家眷們要麽湊在太後宮裏說話,要麽賞院子看雪景。戲閣裏的臺子一整天都未歇息,鑼鼓絲弦聲響成一片,間夾着幾聲叫好。
外頭熱熱鬧鬧,只有仁壽宮的偏殿還是安安靜靜的。
舒秋雨已經換了一身水藍色的外衫,妝容發髻也打點得妥妥當當,正站在繡繃前頭,正在親手将上面那幅鳳穿牡丹小心翼翼地取下來。
銀杏和桔梗站在她旁邊,歪着頭看着這幅繡圖,想要幫她取下繡繃上的釘子,卻被舒秋雨拒絕了。
這幅圖舒秋雨繡了許久,到今日下午才完工,繡圖的布是最好的月紗緞,摻着金銀線繡出的鳳凰在光下粼粼發光。
只是這幅繡圖圖樣繁瑣,饒是舒秋雨日夜趕工,也來不及裝裱了。她只能将其從繡繃上取下來,匆匆用針線鎖了邊,然後将這幅繡圖疊好,放進了先前準備好的烏木匣子裏。
銀杏機靈,見她這樣謹慎,不免也猜到了一二,問道:“這是姑娘給陛下的壽禮嗎?若是的話可得早些送去,壽禮在晚宴上都要當場呈上,但之前都得交給何內侍驗過之後才行。”
“是也不是。”舒秋雨搖搖頭,說:“至于其他的,就先不必說,你替我捧着這盒子就是了。”
銀杏一頭霧水,卻知道自家姑娘一向有主意,于是乖乖捧着匣子,也不敢多言。
寧衍的晚宴定在晚上申時未刻,就設在長樂宮。為表君臣之分,他刻意按舊例遲了一刻才過去。
寧衍到時,底下的朝臣宗親皆以在那端坐等他了,寧懷瑾就坐在他右手便的下首,離他不過四五步遠。
太後的席位在他左手身側,外側旁邊又另支了張小桌,後頭正坐着舒秋雨。
舒秋雨今日明顯精心打扮過,身上的衣衫嶄新,妝容也淡雅素淨,配了一套合衣裳的水色首飾,看着并不嬌豔,卻也很是精致。
寧衍挑了挑眉,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下頭的舒清輝。
舒清輝身份在,座位也在朝臣前列,自然望見了他家長女的座次,一臉滿意地撚了撚須。
寧衍收回目光,扶着何文庭的手入了座,開始聽底下那群人給他祝壽。
祝壽詞千篇一律,送來的壽禮也沒什麽可看的,寧衍面上不露聲色,含笑聽着,心已經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時不時瞟一眼寧懷瑾,非要看他在做什麽。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寧懷瑾倒是不知道他這點小心思——他正低着頭跟桌上那只蜜汁鹌鹑大眼瞪小眼。
原因無他,坐在寧懷瑾下首幾位的要麽是輩分更高的老王爺,要麽是跟寧衍親緣更近的嫡系宗親,偏偏他靠着點微末情分坐在這,總歸有些不合規矩。
但排位座次是寧衍的心意,寧懷瑾拗不過他,就自己謹慎,力圖讓旁人挑不出錯來。
寧衍倒覺得他這模樣很可愛,勾着唇角笑了笑,準備一會兒吓他一下,讓何文庭把他那盤鹌鹑也給寧懷瑾送去。
臺下的祝壽詞還是那些話,翻來覆去地撿好聽的說,寧衍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琢磨完了鹌鹑的事兒,又開始琢磨今晚應該找個什麽由頭把寧懷瑾扣在宮裏。
內侍監那邊還有剩餘的煙花爆竹,他可以拽着寧懷瑾一起去臨華殿樂一樂。
他腦子裏這點事兒轉悠了半天,回過神時才發現壽禮已經送到了尾聲,幹咳一聲,勉強收攏了些注意力回來。
等到一流水的祝完,桌上的菜也涼了大半,寧衍随意地撿了一筷子,又端起酒杯謝了謝,便算開席了。
這是大席,寧衍不好太過任性出格,只像往常一樣,單單叫人将自己桌上的那壺酒端給了寧懷瑾。
這種宴席對寧衍來說,歌舞演奏之類的早就看膩了,沒什麽意趣。加上飯也吃不好,酒也不能盡興,他若一直坐在這,堂下的朝臣們也拘束。
是以酒過三巡,寧衍便放下了杯子,探身過去跟寧懷瑾說了兩句話,叫他散席只後去趟臨華殿。
寧懷瑾自是應了,寧衍便滿意地抖了抖袖子,對外說是不勝酒力,要先行退席。
寧衍一向如此,朝臣們也習慣了,集體起身行了禮,恭送他出門。
寧衍又随意說了幾句讓他們接着玩樂去之類的話,就扶着何文庭的手從座後繞了出去,準備從後殿回宮。
卻不想寧衍前腳起身,一直安靜坐在太後身邊的舒秋雨也随即站起了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悄悄跟太後告了退,也從宴席後頭退了出去,緊着追上了要離殿的寧衍。
“臣女還有壽禮沒送。”舒秋雨說:“想請陛下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