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該請”

後宮裏忙得熱火朝天,景湛在國師府也沒閑着。

他前腳剛剛主持了寧宗源的忌辰,後腳又要緊着去趕寧衍生辰的事,這一個月下來竟比寧衍還要忙得腳不沾地。寧衍之前從獵場得了兩次新鮮的野味,本想叫上他過去打打牙祭,誰知何文庭到了門口,都沒見着國師大人的面。

歌舞飲宴這些俗務不必景湛操心,可宴席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那天日子是否沖撞,是否适宜開宴,若是不宜應怎樣避忌等等,這些都是景湛的活兒。

帝王家萬事本就要細致謹慎,再加上冬月二十六本就不是寧衍生辰的正日子,所以每年冬月,向來清閑的景湛也難免要忙上一忙。寧衍身為“真龍天子”,他的生辰上天自有定數,錯辦宴席說小了是誤查,說大了便有混淆命數之過,總歸有些忌諱。

因着這個,年年國師府都要替寧衍開壇上表,除祟安身不說,也借此以告上天緣由。

前幾年,景湛還未完全學成時,這些事大多都是顏清關起門來做,他只要打個下手就行。然而今年顏清鐵了心要放他歷練,一個月前便跟着江曉寒回了昆侖,只把他一人扔在京城對付這些活兒。

景湛頭一年自己上手,哪怕先前看過千百遍,也難免有些生疏。

直到冬月二十三,景湛才把這些瑣碎的時辰日子做好,叫人送去給了禮部。

禮部那邊等他的時辰等得望穿秋水,拿到書簡時也不敢說再商議之類的話,忙着就回去看着單子上的忌諱安排了。

景湛好容易能歇口氣,幹脆把國師府的大門一關,等着二十六那日晨起替寧衍開壇上表。在那之前閉門謝客,只想安安心心待在屋裏躲清閑。

世人對“國師”這種名頭或許都有點什麽誤解,當年先帝下旨修建國師府時,不知聽了哪個傻子的提議,國師府修得雖然精致典雅,但他的寝殿外形修得實在像座又矮又胖的塔,細數數,足有五層樓高。

要不是在這宮城內任何建築不得高于帝王寝殿,景湛都懷疑這玩意得生生修上七層去。

所以景湛不太愛大白天待在屋裏,按他的話說,“我又不是條白蛇,沒得用座塔來鎮我”。是以他大多數時候不是待在書房,就是待在花園的暖閣裏賞景喝茶。景湛怕冷,國師府的院子裏每隔幾步便架着炭盆,長久一來,催得院中的花都是常開不敗的。

國師府不會常年焚香,只是偶爾景湛興致好,或者遇到大事需要提前齋戒沐浴時才會如此,所以花香也比其他地方純粹些。

這一個月來難得有這樣清閑的時候,景湛懶洋洋地伏在暖閣的桌上畫符練手,左右兩側的窗皆大開着,但因為炭盆數量多的緣故,倒也不嫌冷。

符紙圖樣繁複多變,須得多畫才能不生疏,景湛為人勤勉,哪怕顏清不在跟前也從來不落下。

年輕的仆從安靜地站在他身邊替他磨墨,時不時往磨盤裏添一勺水。這仆從是當初景湛從江府帶來的,為人不算特別機靈,但勝在忠實本分。

景湛畫符的姿勢很好看,因為畫得多了的緣故,所以下筆行雲流水,很少會有停頓。複雜的符畫壓縮在三指寬的黃紙上也不顯得逼仄,看着端端正正的,甚是潇灑。

他今日興致不錯,練過了平安符後,又順手畫了兩張姻緣符,準備閑來無事時拿去逗逗寧衍。

景湛這樣想着手下動作未停,又從旁邊抽了張新的黃紙。只是他剛剛落筆,一團雪白的什麽忽而從窗外蹦了進來,速度飛快地竄過半個暖閣,跳到了景湛腿上。

景湛被撞得筆鋒一頓,手下的墨跡也歪了些許。

畫符講究一氣呵成,若是中間筆鋒斷了,那這張符便不能用了,景湛擡頭看了看時辰,幹脆放下了筆。

“毛團。”景湛伸手将膝上那只毛絨絨的雪團子撈起來舉到面前,吓唬道:“看,這可都怪你。”

被他喚做毛團的小絨球在他手裏扭了扭,露出兩只濕漉漉的小眼睛,讨好似地舔了舔他的手。

這小狐貍崽子還是寧衍秋獵時候從獵場逮的,當時這小東西身邊沒有母親,寧衍有心放走又怕他活不了,于是想了想,幹脆帶回了宮城,後來見景湛喜歡,便送給他養了。

景湛從随身的布袋裏拿出一小塊軟糕喂給毛團,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示意身邊的下人來将他的筆墨紙硯收好。

一邊伺候的江溪放下磨到一半的墨錠,見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錯,于是提醒道。

“少爺,您今日若是不忙,是否該着人去跟陛下說一聲前幾日您确實忙,不是故意駁他。”江溪說:“雖然陛下不會跟您一般見識,但一直沒個回話也不好。”

景湛正揉搓着毛團的小爪子,被江溪問得一愣一愣,滿頭霧水地問:“陛下怎麽了?前幾日什麽事?”

江溪見他似乎真想不起來了,不由得嘆了口氣,說:“就前幾天,陛下來請您去用膳,您不記得了?”

景湛奇怪地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

江溪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說:“就前天,當時您正算着時辰呢,怎麽算都對不上安排,煩得很。何內侍過來說陛下請您去禦花園烤肉吃,您也沒理,就讓我把櫃子頂上那瓶百花蜜塞給他,打發他走了。”

景湛:“……”

他還真忘了。

他一忙起來,腦子裏除了正事兒什麽都裝不進去。這點事如果江溪不說,他壓根都想不起來了。

也虧得寧衍不是個小心眼的帝王,不然早覺得丢面子了。

“……咳。”景湛尴尬地幹咳兩聲,撸了兩把毛團的腦袋,拿過桌邊的布巾擦了擦手,将桌上晾幹墨跡的紙符拿在手裏。

“确實也該見見陛下。”景湛說:“許久沒在陛下那蹭點心了。”

江溪:“……”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景湛能這樣跟寧衍說話,堂堂帝王,反倒還不如一盤點心的面子大。

景湛理了理手中的幾張紙符,從平安符裏挑了張畫得最好的,用朱砂打了他的印記,然後将其折了起來。

江溪适時從櫃子上取下一只巴掌大的嶄新紅布小包遞給景湛,看着他将符紙裝了進去。

“正巧,我去給陛下送張平安符。”景湛抖了抖袖子,吩咐道:“桌上這些剩下的練筆之作,照老規矩撕碎埋了。”

江溪總跟着他做些這類活計,熟得很,連忙手腳麻利地将其收了起來。

他并非內侍,雖然伺候景湛,但在宮內行走到底不太方便。所以如果景湛出門,江溪一向是留在國師府,不同他一起的。

江溪将景湛送到了國師府門口的車架上,目送着他走出宮道,才轉過身回了府內,關上大門。

景湛和寧衍最初見面時,寧衍還不是帝王,只是個長相精致點的小團子。他倆人一起瞞着寧懷瑾下池子裏摸過魚,還為了“誰拿了妹妹的花團”掐過架,兩個小團子肩并着肩長起來,彼此間的情分很難生出什麽尊卑界限來。

但到底寧衍是個帝王,景湛自認為對外總得給他幾分薄面,于是出門之前想了想,又去櫃子裏意思意思地順了一包花草茶,準備一并給寧衍帶過去。

只是今日寧衍似乎不比景湛清閑,景湛去時撲了個空不說,還在紫宸殿等了他足有半個多時辰,才見他從上書房回來。

“你怎麽來了?”寧衍果然沒記仇,見了他還挺高興,問道:“得閑了?”

“嗯。”景湛從袖子裏拿出那只小紅布包,也不假手于人,直接遞給寧衍,說道:“順路給陛下送今年的平安符。”

“往常不都是生辰過了才換嗎,今年怎麽提前了。”寧衍将其塞進腰間的荷包中,随意問道:“皇叔的呢。”

“今日時辰過了,明日挑個好時辰再給王爺畫。”景湛說。

“嗯,不急。”寧衍走到他身邊,将景湛身邊茶幾上的甜品碟子往他身邊推了推,說:“你記着就行……你也來得巧,膳房新弄出來的牛乳茶糕,嘗嘗。”

寧衍這旁的不說,這些點心可是千奇百樣什麽都有,景湛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嘗了。

寧衍剛從書房回來,身上還挂着一層寒氣,就歪着坐在榻上,就着個暖爐烤手。

景湛一塊香糕吃完,不知為何落後寧衍一段的何文庭也打着簾子進來了,将手裏的一封奏折遞給寧衍。

寧衍翻開那書頁掃了幾眼,似乎是看得滿意了,輕笑一聲,說道:“這還像個樣子。”

他先開口,就說明這不是什麽要避諱人的事,景湛用布巾擦了擦手指,說道:“這是怎麽了,前頭那群迂腐人兒終于決定放棄勸陛下選秀了?”

“那倒沒有。”寧衍說:“就是先前禮部來問,說是萬壽大宴上是否要将永安王的位置安排在上首,被朕駁了,于是緊着送了新的排位過來。”

“禮部的人謹慎,年年都問也不嫌煩。”景湛說:“不過按道理,永安王是陛下的親叔叔,自然是要比恭親王更親的。”

“親疏血緣算什麽。”寧衍擺了擺手:“在朕眼裏,情分才最重要。”

寧衍一向這個性子,景湛聞言笑了笑,又從盤子上摸了塊糕。

候在一旁的何文庭等了一小會兒,見他倆暫且沒有說話的意思,又開口道:“陛下,方才太後也着人過來問這事。說是仁壽宮那邊還住着一位舒姑娘,陛下的萬壽宴是否也要一并宴請她。”

舒秋雨,那可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皇後人選,景湛好事之心頓起,表面上吃糕吃得專心致志,耳朵卻豎了起來。

“請啊。”寧衍就着暖爐上的那點熱氣搓了搓手,笑着說:“母後的客人,合該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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