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處歸」

“你怎麽知道是一滴紅蠟!”溫夫人重複看着手裏的書折,憶起方才并無提及紅蠟之事,聽她這麽一說,這前因後果似已明了。

“是我做的。”阿音默然承認。敢作敢當,也是師父說過的。但往常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難受,不僅止于單純的自責。她望着眼前這位震驚不已的夫人,坦誠道:“那天他繡了圖,我只是想看一看,可燈已經熄了,我就點了小燭……”

話未說完,便聽聞“啪”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已打在臉上。她沒有躲,硬生生承下了。

腦袋似乎暈了一瞬,唇角嘗到腥澀的味道,眼睛模模糊糊睜開,整個人已趴在地上,手肘被石地磕得生疼。阿音好像聽見溫夫人的大聲呵斥與咒罵,卻又聽不清,掌掴帶來的耳鳴,使她的聽力一度失靈。

往日在拂月閣雖是拖後腿,但衆位師兄弟總能幫她擺平一切,可眼前這樣,已是沒人有能力搭救。師弟常說她做事不計後果,只因從未摔得慘烈,所以她向來不以為然。

溫家是無辜的,卻因為她想當然的決定,造成今天的後果。看着一群官兵沖進內院,翻箱倒櫃的聲音不絕于耳,瓷器碎裂的聲響更是把她一步一步拉回現實。她聽見溫夫人跪地哭號的聲音,後知後覺地驚慌失措。

忽然有人上前攙扶,像是小繪的聲音:“少夫人,您先起來,要是那些人搬東西砸到少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阿音腦子一片混亂,卻想到一個人,忙拉住她:“小繪,溫寧應該還不知道,你快去書院找他,快啊!”

“待我兒子回來,一定讓他休了你!”溫夫人突然箭步過來,往阿音臉上又扇去一個巴掌,“從你進門開始,溫家就沒消停過!讓一個花樓彈琵琶的嫁進溫家已經夠丢人了,還招惹上那些人,害得自己下獄。老爺好心找人把你給弄出來,你居然恩将仇報。還以為這一個月你學乖了,哪知道背地裏早就把整個溫家給賣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阿音跪在那裏,無論溫夫人如何懲罰,她都願意接受。總是給自己找借口,一次一次避過,今日終是無可挽回。

“不知道?你會不知道?上回在公堂上,你也是說不知道,還得沈暮擔下假案之責。你知道為何繡坊最近這樣只是因為韋益麽?若非沈暮煽動商客集體退貨施壓,老爺會忙得幾日都回不了家?就是你這三個字害了溫家!”溫夫人望着一片狼藉的溫府,欲哭無淚。

不錯,全是自己一手造成。阿音低着頭:“娘,你還是打我吧。”

溫夫人澀然道:“娘?你這一聲‘娘’,我受不起!”說着,又要扇去一巴掌,可手剛掄起,卻被人穩穩截住。她側目看去,竟是自己的兒子溫寧:“你攔着我做什麽!我就打死這個害人精!掃把星!你爹辛辛苦苦二十年,就全被這個女人給毀了!”

溫寧望着含淚跪地的阿音,又見她臉上鮮紅掌印和唇邊的血痕,心底抽得一疼。他覺得奇怪,方才眼睜睜看着溫府匾額跌在地上之時,心中也無這等痛覺。他也聽見母親說的那些,深知大半與她無關,但她為何不否認?

暫且将母親格到一旁,溫寧對她說:“娘,你不要怪阿思了,公堂上的那件事根本與她無關。原本我娶她進門就是因為她是證人,爹也知道的,否則他豈會給我錢去贖一個花樓女子?娘,不是阮思惹上那些人,而是我。”

溫夫人早已無所謂是誰,反正事已至此,不論是誰惹上的,遭報複的已是整個溫家。她擡手指向阿音:“好,那件事不算,我們就說繡圖的事。若不是她把紅蠟滴在上邊,這些官兵又豈會在我們家為所欲為!溫寧,你給我休了她!從今往後,我不想再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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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自知現時說什麽,母親也聽不入耳,就暫時讓小繪看着,轉身去了阿音那邊。

阿音見他走近,忙跪着退了兩步,眼睛脹着發疼:“都是我的錯。你娘說的對,你還是趕我走吧。我天生掃把星,跟誰誰倒黴。這次是抄家,下次就不知道了。”

溫寧輕嘆道:“傻瓜,你以為一滴蠟油就能要溫家的命?小繪都與我說了,是內務府查出來的……呵,你真以為是這樣?”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現在府裏這些人是哪來的?”阿音下意識避開臉,不想讓他直接看到臉上的掌印。但見他一直盯着,只好拿手捂了。

“這件東西,已經到了宮裏,無論是誰查出反叛之意,只怕你我早被就地正法了。然而現在,僅僅是抄家。說明了什麽?”溫寧看她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光顧着捂臉了。用力掰開她的手,把她的頭固定在眼前:“給我聽好了,這件事,分明是有人找茬,就算沒有你,過段時日,他們也會找機會整死我們。懂了嗎?”

阿音愣愣說着:“可就是我滴的蠟油啊。那天應該告訴你的,我卻想着……”

溫寧看她把眼淚憋在眼角,當真頗為辛苦,剛想勸她幾句,卻發現家裏少了一個人。猛然想起父親為了生意,已多日未回。

“小繪,幫忙照顧夫人。”溫寧吩咐之後,牽起阿音的手,“我要去茗繡坊找爹,你也跟着去吧。眼下這樣子,你離我娘遠一些為好。”

“嗯。”阿音哪裏還能判斷什麽,溫寧一拉,她自然就跟着走了。

溫家被抄,全城轟動。溫寧牽着阿音穿過大街,沒少被人指指點點。

到了茗繡坊外,方見連此處也未能幸免于難。兩張封條貼在朱漆大門上,門前臺階上只坐着溫錦堂一人。他并未如尋常人那般捶胸頓足,看見溫寧走來,慢慢起身。

溫寧跪在父親跟前:“爹,都是孩兒的錯。若不是孩兒一意孤行,溫家也不至于如此。”

阿音跟着一道跪下,且是故意跪在溫寧之前:“爹,跟溫寧沒關系,若不是我弄髒那幅繡畫,那些人也不會找到機會陷害溫家。”

他先扶起阿音,語重心長道:“孩子,這不關你的事,若無他的不自量力,小小一滴蠟油又豈能動得了溫家?”見她不願,又嘆道,“你先起來。”

阿音見溫寧還跪着,心有不忍,便想扶他一把,卻被溫老爺制止:“爹,他沒錯。”

“錯了就是錯了。”溫老爺低眉望着跪在跟前的兒子,“溫寧,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你與沈暮鬥不過那個韋益,縱然他爹是兵部侍郎,而你有阮思作為證人。韋益能有今日之勢,絕不是簡簡單單一場官司就扳倒的角色。這句話,之前與你說過。沈暮有父親在朝,自可全身而退,韋益無法動他分毫。而你,與他不一樣。”

“是孩兒未能考慮周全,連累了爹娘,還有阿思。”溫寧的臉上看不出悲傷,他淡然得可怕,好似溫府被抄一事從未發生。

“不過你現時還能這般淡定,倒是不錯,很令我滿意。”溫老爺頓了頓,“罷了。反正我也從未想過讓你繼承家業,若你他日為官,再打理生意也多有不妥。茗繡坊,沒了就沒了,我反倒輕松許多,也能讓你認清自己的斤兩。有的事,必須做,但什麽時候做,到了什麽位置能做,你可知道了?”從他的眼神看來,貌似對這番變故不屑一顧,果真是父子。

溫寧點頭道:“孩兒明白了。爹,我們先回家吧,娘還在等着呢。”

溫老爺忽然笑道:“家?連茗繡坊都被封了,何況是溫府。”見溫寧眼神錯愕,“你終歸是太過年輕。放心,我們還是有住的地方。當初你決意同沈暮做那件事的時候,我便憂心會有今日,所以備了一間屋子,足夠我們一家四口住了。只不過,日後沒有下人服侍,一切得靠自己才行。”

聽了這話,愧疚不已的阿音舉手道:“我可以的,我會做飯!”

溫老爺愣了愣,心說印象裏的阮思并不是會說這話的人,看她舉手的模樣,與平日裏見的溫婉矜持幾乎判若兩人。于是,他有意對溫寧道:“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得照常去書院上課,不得為了幫家裏而誤了學業。白手起家不易,這溫家的将來還是得靠你。”

阿音立即聽懂其中的經濟含義,再度舉手:“家裏我來幫就行,溫寧就安心去上課吧。學費什麽的,我能搞定!”

溫寧瞥見父親的表情,大致看出試探之意,但如果是父親,應該不會在意這些小節。

溫老爺看她這般反常的舉動,心裏倒是生出幾分喜歡:“今日的阮思,似乎不同于往日。如此甚好,我還真怕你無法适應。不過賺錢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溫家雖然沒了茗繡坊,但我溫錦堂的手藝還在,終歸還活得下去。”

“我能幫忙!”阿音又急着應了。她适才發現溫寧的扶額姿勢,不解地問:“你是怎麽了?昨夜受風,頭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助攻】拜托那個誰別只傻笑好麽!幹點實際的啊!想急死助攻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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