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咪、咪」地,待在紙箱中的幼貓,費盡吃奶的力氣,拼命呼喚着不知去向的母貓。

呱呱墜地以來,一直屏護着它們的,那個溫暖的、龐大的,散發着奶香的可靠存在,有一天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硬邦邦的空間,将它們禁閉在其中。

「咪……咪……」

旁邊的兄弟們,也加入了哭訴的行列。

……有誰知道,我們的媽媽去哪裏了呢?媽媽、媽媽,我們肚子好餓呀!

可是它們喊了又喊,喊得聲音都沙啞了,那份溫暖始終沒有回來。

雖然中間這個空間曾經晃動着,有許多噪音在上面籠罩着,還有「東西」将它們捉起來,吓得它們瑟縮地依偎在一塊兒,但是不一會兒它們又被放下。

好冷啊。好餓啊。

身邊的聲音,逐漸的衰弱了。

大家……漸漸地都不動了……欸,大家……大家都怎麽了?

「可憐的小家夥們……」

滴答。滴答。天空落下了水滴。

「你們的媽媽不見了嗎?是誰把你們帶離了媽咪的身邊?」

暖暖的、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撫摸着身子,神奇的是顫抖個不停的手、腳,開始覺得沒那麽冷了。

欸、欸,你知道,我們的媽咪在哪裏嗎?我們肚子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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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咪……」

「你們都到我家來吧,小家夥。換一個溫暖點的地方,我幫你們弄奶奶喝,不用擔心,你們都會沒事的。」

「咪……咪……」

最壞的狀況已經過去,原本被丢棄的生命,重新尋找到陽光。

最近鄧語凡每日起床一睜開眼,就得進入一片的忙亂。

「咪、咪……」

「喵……」

「汪汪汪……」

三只幼貓、四只成貓,外加兩只蝴蝶犬。這些被飼養的牲口,早已經等不及主人「給飯」,在卧房門外抗議着。

「好、好、好,我馬上弄!」

牙沒刷,頭發蓬亂,睡眼惺忪,鄧語凡扶着牆壁,搖搖晃晃地打着哈欠,走到廚房,開始準備家中每位成員——除了自己以外——的早餐。

大喵喵和汪汪們的食物容易準備,只要将現成的幹糧倒入它們的專用餐具即可,麻煩的是還未斷奶的幼貓們。

這三只小喵喵是上個月他騎腳踏車到超市購物的時候,在一個放在停車場的紙箱內所看到的。當時紙箱裏面的喵喵們不知被丢在那兒有多久了,身體有點失溫,極為衰弱。

那時候他立刻連箱帶貓,将它們送到寵物醫院去接受治療。

幸好醫師檢查過後,發現喵喵們就是肚子餓加上冷而身體衰弱,只要補充養分,點一盞暖暖燈,細心照顧,當可恢複健康。不過醫生也提醒說,小貓本來就很容易夭折,有時候人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雖然照顧小喵喵是非常勞心勞力的事,每隔兩、三小時得喂一次奶,還得替它們把屎把尿。

但是,看到那麽努力在求生的小小生命,語凡又怎能輕言放棄?一點點的睡眠不足算不了什麽,在自己能力可及的範圍內,只要它們不放棄自己,語凡也不會放棄它們的。

還好最近他換了一份新工作,上班的時間有較大的彈性。他還拜托經理,縮短他的上班時間,好讓他能及時回來喂小喵喵們。

現在幼喵班的三只喵,成長得很順利,體重每天都在增加,也越來越活潑好動了。每天光是看着它們在語凡替它們用紙箱與鐵籠搭建的「窩」裏造反的可愛模樣,一切的辛苦就都有了代價。

通常等他忙完寵物們的「食」之後,他才有空檔替自己的五髒廟進補。然後,接下來在上班之前,他還得利用剩餘下來的時間,清理寵物們的貓砂盆、帶狗兒去散步,替它們用按摩刷刷去掉落的毛發,幫它們刷牙等等等。

有時候語凡會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他們的主人,而是奴才,因為自己一個人要伺候這麽多的主子,偶爾也會覺得吃力呀!

但是不管覺得再怎麽吃力,語凡一次也沒考慮過要「遺棄」或「放生」這些寶貝們。

語凡不懂什麽「放生」對環境會造成多大的影響,或是「放生亦是放死」的深奧哲理。語凡只知道最簡單的一個做人道理——一旦你承諾了,你就必須遵守約定,負責到底。

當他把這些原本在街頭流浪的喵喵、汪汪們帶回家中照顧時,這份承諾就已經生效,而且沒有終止的那一天。

「啊,我慘了!」

鄧語凡一擡頭,看到壁面挂的數字時鐘已經超過下午五點時,趕緊放下手邊的貓玩具。

「我得去賺你們的貓飯錢了,等我回來再陪你們玩,在家裏要乖乖的喔!」

前一刻還在追逐着毛茸茸的貓玩具,這一刻發現語凡将東西收起來了,喵喵們也非常合作地各自散開。或有用小手洗着臉,或打哈欠,再不就懶洋洋地趴下,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尾巴。

不管它們有沒有将自己的叮咛聽進耳中,對于貓奴一族的語凡來說,只要見到愛喵們悠哉、慵懶的模樣,就是最令人安心的畫面了。

「我出門喽!」

套上燙得平整的名牌西裝外套,走到玄關,正要把腳套進那雙六位數的昂貴真皮靴時,他忽然想起了還堆在陽臺上的兩大包垃圾,只好匆匆忙忙地脫下鞋子,進去将垃圾拎出來。

第二次和貓咪們說掰掰、穿鞋——一頭微鬈的劉海被折騰到汗濕地貼在額頭上,先前辛苦用發雕作的造型全塌了。

但是現在根本沒空在乎這個,自己今天要是再遲到,不知經理會怎樣臭罵他。語凡焦急地沖出玄關,轉身帶上自家大門,然後一旋腿往前——

「哇!」幾乎被一包垃圾給絆倒。

最初的幾秒,他以為自家垃圾藏了個超能力娃娃,因為它竟會自主移動,搶先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不,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語凡再笨也知道超能力娃娃這麽貴的東西,沒道理放在垃圾袋裏面。況且兩大包的自家垃圾,不是好好地提在手上嗎?

所以這一包垃圾一定又是來自……鄧語凡徐徐地擡起臉,視線直指隔壁鄰居的大門。

又來了。

這名上個月新搬來的鄰居,竟把別人家的大門當成是他家指定的垃圾集中場,每隔幾天就有一包垃圾堆在語凡家的門口前。

語凡住在這棟七層樓高的電梯公寓已經兩年了,幾乎是一落成,開始在網路登出租廣告沒兩天,他就透過仲介租下了這間位于二樓、本棟公寓裏面格局最小,只有一房一廳的房子。

由于這一帶有捷運經過,市場、銀行也在附近,生活機能還不錯,所以這棟只租不賣、租金又合理的新公寓,在租屋市場上很搶手,只要一有單位空出來,幾乎是馬上就會被人搶租走。

可想而知,這棟公寓的流動率并不高,和一些一天到晚都在換房客、連想建立個點頭之交都很難的大樓住家相較,在這兒的左鄰右舍很容易混熟,大家也都是些很親切的人。語凡一直很慶幸,當初自己動作夠快,才能租下這間樣樣都很理想的房子。

不過,隔壁那間,打從語凡搬進這間公寓之後,始終空在那兒的一戶空屋,在幾個月前開始裝潢、大興土木之後,語凡的「天堂」就已經風雲變色。

裝潢期間隔壁一堆工人進進出出,敲敲打打,讓家中的阿喵、阿狗們鎮日處于緊張狀态,動不動就失控暴走。還有,上夜班的自己,通常都會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床,但那些噪音卻從早上八點就準時開鑼,害他幾乎沒有一天能睡飽。

但是,他還是告訴自己,新鄰居也不是故意制造噪音的,自己只要忍耐到裝潢期間結束就行了,他們不會裝潢一輩子等等,辛苦地熬了過來。

上個月,終于有人搬進來了。

一般而言,新來的人總會主動向老住戶打個招呼,甚至送個見面禮,為了裝潢期間造成的困擾,口頭致歉一下。

可是語凡始終沒有等到新鄰居來打招呼,所以到現在他連鄰居的「長相」是圓是方、是扁還長,全不知道。

他很确信對方已經搬過來住隔壁,因為他可以聽到隔壁家的大門開合的聲響,也曾在陽臺上聽到隔壁傳來的交響樂聲,偶爾還會出現高跟鞋在木制地板上敲出的篤篤噪音。

也許人家沒來打招呼,是因為他或他們很害羞?

語凡好心地替鄰居想着他們不來打招呼的借口,也覺得沒打招呼就沒打招呼,這不是那麽重要。

但、是!

垃圾不該放在別人家門口前吧?最初的幾次,語凡還心想,對方剛搬來,或許弄不清楚哪裏可以倒垃圾。反正自己也要去丢垃圾,就好心地、順手地幫他把垃圾拿去集中場丢好了。

只是一天天、一個禮拜,連一個月都過去了,鄰居的「丢垃圾在你家」的行徑卻絲毫不見改善,語凡已經忍無可忍,決定不再客氣忍讓了。

他知道對方也是個晚出早歸,和自己一樣作息颠倒的人,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家裏面。于是,提着三包垃圾,上前按對方的門鈴。

第一次,無人回應。第二次語凡延長了按門鈴的時間,對方還是不來開門。第三次語凡幹脆一直押着門鈴——門鈴聲在另一頭啾啾啾啾,刺耳地叫個不停,接着是一陣憤怒的腳步聲響起。

「誰呀?!門鈴不是讓你按着玩的!」咆哮着,打開了門。

炯亮怒眸氣勢十足地瞪視着他。

語凡終于見到鄰居的「真面目」——原來是個高頭大馬的粗犷猛男。

削得極短的利落發型,覆着完美的半圓狀腦勺。剛正的下颚,從翹起的寬闊雙唇延伸而出的強而有力的線條,非常的MAN。

高聳的顴骨、微歪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窩……就像時下流行的多國混搭風料理,男人的長相也很混搭,仿佛各色人種的血液都混了那麽一些,很難說是典型的臺灣人面孔。

語凡乍見的第一眼,還猜他是不是原住民朋友,或是中西混血兒。

「你誰呀?」

開門後,睨了語凡半天,男人終于再啓開尊口。他不吼叫的時候,聲音很渾厚、帶有磁性。

打着赤膊的精壯上半身,雙手插在牛仔褲腰上的兇煞模樣,很有「兄弟」的味道。還有先前那一聲吓死人的「獅子吼」,普通人如果珍惜性命,在這節骨眼上,都會選擇別靠近他,快點跑。

語凡跨步上前。「我是你的鄰居,先生。」

「是喔,那又怎樣?」口氣不遜。

「這個……」遞出垃圾。

男人挑起一邊眉頭。「我們又不認識,我不能收這份喬遷賀喜之禮。」

「這個是你家的垃圾。」癟嘴。

「……怪不得我覺得眼熟。」

「請你不要每天都将垃圾擺在我家門前,垃圾集中場就在停車場旁邊,找不到請你去問社區總幹事。」

「好,我知道了。」

語畢,門竟在他面前大力關上。

語凡目瞪口呆,此人的禮貌是被豬給吃掉了嗎?好歹自己也是他的鄰居,往後大家要生活在一塊兒,他的态度就不能再客氣一些嗎?語凡不強求他要和藹可親,不過總該保持基本禮貌。

他決定再按一次電鈴。

「又怎麽了!」開門,再吼。

「你沒把垃圾拿回去。」語凡不管他接不接,徑自把垃圾丢進了他家的玄關,道:「再見,預祝你今天不愉快!」

不忘朝他扮個鬼臉,語凡不等他動手,就自己主動地替他把門關上,氣沖沖地離開。

玄關內,語凡的新鄰居遭受「鬼臉」攻擊之後,呆若木雞了好一陣子。

「達令?」

金發碧眼的女伴,裹着從床上拿下來的被單,走到他的身邊,雙手環上他的腰。

「你在幹什麽?你忘了我還在床上等你嗎?居然丢下我一個人。」

女子一邊說,一邊啾啾地在他背上吻着,甚至張口咬着他手臂上發達的二頭肌。

男人稍微回過神,蹙起眉。

「他居然朝我扮鬼臉?」

「蛤?誰對你扮鬼臉?那人是小學生嗎?好幼稚喔!」

男人搖了搖頭。

雖然對方看起來很年輕,但肯定不是小學生。

棕栗色的飛揚發絲、白皙臉蛋,中性的五官——和許多電視上年輕男偶像們相較,也絕不遜色的「可愛」度。

「好了啦,我們回去床上嘛,站在玄關好冷喔!」女子撒嬌道。

男人不置可否地哼了哼。「不要吵我,我要去打個電話。」剛才被中途打斷之後,現在男人的「性」趣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複原。

「厚!成可非,你現在不跟我回床上去,你就不要後悔,我會穿上衣服,直接走人喔!」

「請便。」

不過是打個炮,有必要這麽認真嗎?男人打了個哈欠,伸個懶腰,走到客廳執起話筒,撥了個內線號碼。

『您好,吾愛社區管理中心。』

「總幹事在嗎?」

『噢,成先生,您稍等一下喔!』聽見男人聲音的瞬間,接電話的女子連聲音也高了幾階,變得更甜美。

可是男人現在滿腦子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成先生,我是總幹事,您有什麽指教?』

「你有告訴清潔人員,要記得上來收我家門口的垃圾嗎?」

『有、有、有!』總幹事在另一頭急忙地說:『我講了。可是清潔人員說你家門口沒有垃圾可以收,他們還問我是不是你自己拿去倒了……請問,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成可非拱了拱眉,問題出在哪裏,已經很明顯了。

他的隔壁鄰居顯然很熱心,熱心過了頭,看到走廊上的垃圾,即使不是他家的,他都雞婆地拿去倒。

殊不知,自己搶走了社區清潔人員的工作,還義憤填膺地在未弄清事實的情況下,就假定可非是亂丢垃圾。

可非也沒想到,現今的臺北,還能找到這麽「急公好義」的稀有人種,否則他就不會把垃圾放在門外了。

「沒事。告訴他們不用麻煩了,以後垃圾我自己拿去倒。」

他可不想再被那個衣着花俏、莫名其妙的鄰居小男生指着鼻子罵,一副他成某人很無知的樣子。

華燈初上的林森北路,也是許多小酒店、KTV與俱樂部開始營業的時分。街上一掃白晝時的冷清,宛如清純少女一到夜晚就換上了件成熟妩媚的旗袍,展現出其曼妙身段,吸引了衆多愛慕的目光,越夜越是人聲鼎沸。

雖然這兒聲色場所林立,吸引了川流不息的客潮,但相對地生意的競争也非常激烈。

一些沒什麽資本,藏身在大樓內,或是偏僻小巷裏的小酒館、小夜店,經營者都會使出渾身解數,提供給客人不同于一般店家的招待方式和花俏玩法。如果沒有新鮮的點子,就只能等着被淘汰。在這兒,每隔三、五個月到半年就會汰舊換新一次,收掉一堆生意慘澹的店家。

一些資本實力雄厚的店家,也不敢輕忽大意。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大張旗鼓地重新裝潢,再換一批新進的女招待,好讓老顧客們有新鮮感,從而吸引新客上門。

這裏面多數的店家都是鎖定男客為主力,但是鑒于現代女性獨立自主的經濟能力提高,這幾年一些專門招待女客交際應酬的店家,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也就是一般俗稱的男公關店。

其中「Sudan」(蘇丹)這間老字號的店家,就是男公關店中的名店,無論闊氣的店面排場或店內男公關的水準與人數,皆為業界數一數二——鄧語凡就在這間店內工作。

鄧語凡走到了「蘇丹」斜對角的街口,看見綽號「萬叔」的店經理雙手盤在胸前,表情氣呼呼地東張西望時,就知道自己這回大概是躲不掉連掃一個月廁所的懲罰了。

該來的,早晚都要來。

抱着會挨一頓臭罵的覺悟,鄧語凡走向萬叔。

「鄧、語、凡!」

他肩膀一縮。

「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你以為我們是麥當當,二十四小時營業,你什麽時候來上班都可以呀?」

萬叔豎起蓮花指,指着他的鼻頭,開始數落。

「又沒有陪客人去吃飯,一個禮拜居然可以遲到三次,你還真忙!還有,別人上班時間是到淩晨兩點,你卻堅持只到十二點。好,既然是我答應在先,這個我不跟你計較。可是你都已經比別人早下班了,還比別人晚到,你到底是想不想幹這份工作?你說呀!」

鄧語凡立刻點頭如搗蒜。「我喜歡這個工作,萬叔。」

「喜歡?你的喜歡還真是叫人看不出來。」阿萬拍着自己的胸脯,自豪地說:「要像我這樣子,永遠都第一個來上班,最後一個走,才有資格說自己熱愛工作!你學着點,臭小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嗫嚅。

阿萬見鄧語凡被罵得滿臉沮喪,秀氣小臉被難過的情緒給炖成了苦瓜,于心不忍之餘,氣也跟着消了大半。

「好了,快進去上班吧。已經有客人指定你坐臺,人家等了你半天呢!」

擡起不敢置信的臉。「有客人點我?」

「是啊!」這應該是鄧語凡來這兒上班後,第一次有女客指定他坐臺吧。「等會兒我會送一瓶香槟到你們那桌去。你要好好感謝人家,給你這個坐臺的機會。」

「嗯,我一定會的!」

燦放一朵有上萬燭光威力的璀璨笑花,鄧語凡完全忘記了前一刻的沮喪,朝氣蓬勃地說:「我鄧語凡,這就去向客人報到!向長官敬禮!禮畢,放下!」

阿萬看了就想笑。

這傻小子,自從迷上了軍教愛情劇以後,一天到晚都以為自己是身在軍營,動不動就敬禮,和小六生沒啥兩樣。

實際上,語凡這孩子的腦袋也的确笨得可以。

他不禁想起當初錄用語凡的經過……

「怎麽樣?阿萬,這個少年仔是不是生得很體面?你們『蘇丹』現在就缺一個他這種型的,靠他的臉蛋,絕對會打動一堆媽媽桑的母性本能,他一定馬上會變成你們店內的紅牌,未來的搖錢樹,相信我。」

男子拍了拍坐在自己身旁的鄧語凡,再道:「喏,這位是店經理萬叔,打個招呼吧!」

進門之後,一直東張西望的鄧語凡,宛如一個坐不住的孩子。他雀躍地将眼神收回來,聽話地向阿萬鞠躬。

「你好,萬叔。」

「嗯……」阿萬狐疑地打量着鄧語凡,小聲地問着男人道:「欸,你是在哪兒找到他的?我覺得他看起來怪怪的。」

「怪怪的?有哪裏奇怪?我怎麽不覺得?」

阿萬不知該怎麽形容。明明外貌甜美俊秀,體格略顯單薄,但還算是高挑,論外觀是毫無問題。可是瞧他像個天真小男孩的神情,予人一種言行舉止與年齡不符的違和感。

「唉,你是不是擔心我會給你敲詐高額的介紹費,所以故意雞蛋裏面挑骨頭啊?」不高興的,男人板起了臉孔。「告訴你,你要是不喜歡他,我可以帶他到別家店去應征。像是『夢夢』或是『花美男』,他們一定二話不說就和他簽約了!」

男人是專門在街頭物色俊男、美女,詢問對方有無意願在高收入的聲色場所上班,假使對方願意,會介紹他們到高級公關店上班的掮客。

這類掮客的收入來源,是介紹成功之後,公關酒店支付給他們的仲介費。根據他們所介紹進來的「新人」等級不同,所得到的介紹費也有高低之差。至于這名新人是什麽樣的等級,全看酒店媽媽桑或是店經理的鑒定。

有人會懷疑,媽媽桑或店經理會不會為了省介紹費,而故意降低新人的等級?但,這樣不入流的方法,很容易得罪手腕高明的掮客。一旦在業界傳出了不老實的名聲,往後掮客們也會故意不把最好的新人留給業者,甚至直接帶到競争對手的店內,吃虧的終究還是自己。

「你不要一下子就跳到結論去,人家又沒說我不喜歡……」

聽到了敵手的店名,阿萬立刻進行安撫。

「我們來看一下他寫的履歷好了。身高一七七……體重六十……年齡二十一……喜歡的是小動物……咦?你只念到國中畢業嗎?」

鄧語凡歪着頭,對他的訝異疑問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該念的書都念完了喔,媽咪說我可以不必再繼續念了。」

「有些人就是不喜歡讀書,這有什麽關系?啊,不然你自己又是念到什麽程度?大學?研究所嗎?我看是開在監獄裏的補校吧!」掮客反諷說。

可是現在這年頭,再不喜歡讀書,只要花錢就能有高中文憑……阿萬心想: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嗎?也許他只是因為窮,才沒繼續念而已。

「我喜歡讀書,只是不喜歡考試而已。上課很好玩,班上的女同學們會幫我綁辮子,還會教我怎麽化妝。啊,好想念大家喔!畢業以後,就沒機會和大家見面了,真想再回去上課。」微笑着,鄧語凡開始折起桌上的紙巾。

這孩子……阿萬心裏的違和感,慢慢有了答案。該不會是腦筋不太靈光吧?

「我問你,你為什麽想到這裏來工作?」

雖然腦子不夠靈光,可是應付日常生活、照顧自己起居沒有問題的話,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兩樣。

「因為……我想靠臉吃飯!」鄧語凡笑嘻嘻地說:「這位叔叔說,我可以靠這張臉賺大錢,所以我就來了。叔叔,你沒騙我吧?」

「嗯?我當然沒騙你。」男子轉向阿萬道:「好了、好了,你快作決定吧!要或不要簽約,一句話。」

結果,最後他還是和鄧語凡簽約了。

到現在阿萬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作了個錯誤的決定?

問題不在鄧語凡的智商。後來阿萬知道他的程度只能說是笨了一點,但是還沒有到被列入障礙,或是需要去讀啓智班的程度。

問題是在鄧語凡的個性。

說穿了,這一行是甜言蜜語地哄女客人高興,讓她們纾解壓力的地方。男公關不見得一定是舌粲蓮花、矯揉造作,但是說話得小心,不能講出會破壞客人心情的話,更不能讓客人生氣。

可是語凡這個傻小子,完全不懂得說話的技巧,也不會拐彎抹角,已經有好幾次,他安排語凡以倒水小弟的身分,到前輩們的包廂幫忙服務,結果卻因為他說話太老實而得罪了客人,反而越幫越忙。店內的資深牛郎,有人就要求阿萬,別讓鄧語凡到自己的臺子上服務。

阿萬不怪他們,要是換成自己,應該也不希望辛辛苦苦釣到的好客戶,卻因為倒水小弟一個無心的耿直發言,讓女客人氣得再也不上門。

那小子,真的有辦法在這圈子裏謀生嗎?

鄧語凡到「蘇丹」上班才兩、三個月,阿萬已經感到不安了,因為他和語凡簽的工作契約是兩年,還付給了他五十萬的置裝費,當成簽約金。假使這兩年內鄧語凡沒能成氣候,不但付給他的五十萬虧了,再加上掮客的介紹費二十萬的話,虧得更大了。

所以今天開店營業沒多久,就有女客人上門,指定要鄧語凡坐臺時,阿萬高興得淚水都快流下來了。

——即使女客人的「指定」,不過是看着牆上的照片,随手一點的。

但「指定」就是「指定」,鄧語凡終于有第一筆的坐臺費可以進入口袋了。

阿萬高興地望着他走進店內的背影,希望喜事相連,開胡之後可以連莊啊!……咦?那小子手上拎着什麽?

「等一下,鄧語凡!」

阿萬急忙拔腿狂奔,追上前去。那笨小子,居然拎着兩袋垃圾去見客人了!真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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