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南傾怔怔看着面前林立的大廈高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随着神經的扯動,纏着紗布的傷口隐隐作痛。原主的記憶過于碎片化,讓他沒什麽代入感,如今看着這與自己時代完全不同的高樓建築,他還是有點不适應。

“我,住這兒?”蘇南傾僵硬地問道。

他覺得,皇帝住的都沒這兒好,這時代的人還真是奢侈,連個窮酸書生都住的這麽豪華。

說完他又愣了一下,有誰會問自己是不是住這兒,這不傻逼嗎?頓時感到後悔,側目看了眼旁邊的李成,那臉上卻沒有半點疑惑。

“這就是武俠爽文劇本!”他甚至兩眼放光地說道:“男主遭受重創後記憶有損,甚至性情大變,激發了體內的武俠之魂,由一個一窮二白的平凡小子變成稱霸武林的絕頂高手!”

李成對自己這一解釋感到非常滿意,再一次肯定了書裏寫的都是真的這一想法!內心抑制不住的激動,他沉浸在自己的武俠爽文世界中,自顧自為蘇南傾未來武林霸主的名號後又新增了個後綴——邪魅老祖!

往後的江湖必将掀起一股腥風血雨,惡劣的武林霸主将掃蕩所有與之作對的敵人,踏着屍山血海走上武林之巅。而自己!李成這個名字!作為男主的骨灰級徒弟(tian gou),一定會成為武林中響當當的二把手!從而名留青史!

有句話是怎麽說的?當老板不如跟個好老板!

蘇南傾嘴角抽抽,收回那忍不住洩露出來的錯愕神色,暗暗在心裏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這小子在念叨什麽,但他覺得,李成看他的眼神透出了一股不滅的忠誠。

這樣,也挺好,吧。

作為能夠只身深入敵營卻能全身而退的少年将軍來說,這種眼神,他上輩子就見得多了,有些人的魅力是死過一次仍舊不會消失的,随即欣然接受了李成這個跟班。

當小弟可,當徒弟很不可,他拍着李成的肩,帶着欣賞的笑意鄭重地說了一遍,“以後跟着我幹,保準你吃香喝辣。”不知為何,他以前騙人和他一起去打仗的這句話很自然地就脫口而出了。

李成則興奮地改口叫了聲老大。

有人從他們跟前經過,剛好看到了這兩人神叨叨地激情對視,嘴裏還說着莫名其妙的話,忍不住贈送給了他倆一個白眼。

雖說被狼狽的打了一頓,但幸好的是,身上的東西沒有掉,憑着支離破碎的記憶和李成的帶路,蘇南傾捏着鑰匙在摸索中擰開了鎖。

是個單人間,房間雖小,但東西挺全。別看原主整天一副窩囊相,這屋子還收拾地挺整潔,單人床鋪着老舊的碎花床單——蘇南傾皺了皺眉,他對這種充滿女氣的床單感到非常不滿意。

但幸好整間屋子只有這一點讓他不大舒服,書桌上規整地碼着書,門口堆着一些壓扁了的紙箱和塑料瓶子,蘇南傾在原主碎片化的記憶裏發現今天原主出門的時候還惦記着屋子裏這些破爛該拿去賣錢了。

他不由得又在心裏嘆了口氣,為原主感到委屈。

好人沒好報壞人活千年這句話放到如今仍舊實用,雖然他看不慣原主這幅窩囊樣子,但這并不代表這個人就該死。

可惜有的人命就如此,他既然已經用了人家的身體,自然是應該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首要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替人把錢還了,免得那群黃毛雜雞又來找麻煩。

李成擠着進了門,對着蘇南傾有些殷勤地說道:“老大,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他再一次展現了一下他的肌肉,想要證明自己是個可造之材。

蘇南傾想了想,他還想要在原主的屋子裏了解一些信息,有這小子在,不大方便,看着門口的廢品堆,他笑着攬住李成的肩,“李兄。”

他還什麽都沒說,就見李成的臉色猛的變了,還以為說了什麽錯話,卻聽李成嚴肅地說道:“老大,我才是你的小弟,你怎麽能這麽叫我!”

蘇南傾頓時有些尴尬,左手成拳抵着唇角,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就……阿成?”他在腦海裏極力尋找出了個能讓新小弟滿意的稱呼。

見李成滿意的臉色,他繼續說道:“還真有件事想讓你幫個忙。”

蘇南傾指着門口那一大堆廢料,眼神中透露出信任的光輝,“本來是該我的活兒,但眼下我有些累了,想要麻煩你幫我拿去處理一下。”

接到當小弟後的第一個任務,李成二話不說,撈了撈本身并沒有的袖子,躬身就把地上那堆破爛抱了起來,高興地露出兩顆小虎牙笑道:“好嘞!保證完成任務!”

李成雖說有些憨,但是個雷厲風行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人,對于這一點,蘇南傾倒是很滿意。

說他有些累了這句話不假,不屬于自己的記憶湧入腦海裏,讓他自己本身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不清,一時間頭暈腦脹,要不是自己的精神力比較好,恐怕難以支撐到現在。

李成走後,他按了按太陽穴,強打起精神準備看看原主的東西。

《華國史綱要》《華國古代史》《華國史學史》……翻來翻去,全是書,蘇南傾有些頭疼,雖說心裏懷着對原主的同情,但他還是暗暗說了句書呆子。

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那種骨瘦如柴風吹就倒的瘦猴子,還有就是那種文绉绉的書生,這原主占全了。在他心目中,朝堂上那些讀了書的,大多都城府深重,自私自利,置家國與不顧至百姓于不顧的人,還不如兵營裏掌勺的廚子。

再翻了翻,他發現除了這些雜七雜八的史學,最多的便是有關于X國的史學。他的手指有些僵硬,翻開那一本本書冊,放眼望去,雖字體不一樣,但大概意思還是明白的,大多是自己熟悉的事件,熟悉的人物。

而原主筆記最多的,竟是渝南那一場戰敗,紅黑藍三色的筆跡密布所有空白之處,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凡是帶了蘇姓的名字,原主都用熒光筆反複标注。

[蘇家世代,無不是忠良。除了那位套了紅裝嫁人的逆賊,可笑可笑。]

蘇南傾本來酸澀的眼眶裏突然起了怒氣,看着原主這句話,他的指腹來來回回在逆賊兩個字上摩擦。

逆賊,逆賊,逆賊。

他蘇南傾一生為國,十五歲就上了戰場,那時的身軀還很瘦弱,連鐵甲都撐不起來,可就算這樣,他和他蘇家世代的子孫一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鎮守渝南。

雖然他敗了,雖然蘇家敗了,可他怎麽,怎麽就被套上了逆賊這個稱呼?

隐忍的怒火讓他的手指輕輕發顫,眼睛驟時變得猩紅。

他從來不求名留青史,也從來不求權利地位,他随時都有着為國捐軀的準備,他只進不退,就算身上穿了箭,被砍了刀,只要他還有一絲力氣,他手中的槍就永遠不會放下。

他是敗了,他是沒有和父兄一起戰死沙場,可他,可他怎麽能,怎麽能背上着逆賊的稱呼?這太沉重了,壓得他腰都直不起來。

他忍着心中的劇痛,用他那雙曾經連兵書都不想看的眼睛在這本史書上不停地尋找,他想找,找他不是逆賊的證據,想看後世對他最公正的評價。

然而他發現,無論他勝了多少場,贏了多少功勳,史書裏對他的評價,卻全是負面的。

這一切,只因為那場,婚禮。那場婚禮,掩蓋了他所有功。

屋內的紅燭搖搖曳曳,院子裏的歡聲時不時穿過縫隙透了進來,燭光透過猩紅色的蓋頭刺激了蘇南傾的眼睛。

不論這屋子是有多喜慶,他的心都若墜入冰窖一般,沒有一絲暖意。

蓋頭下的臉上了妝,可就算這樣也蓋不了他極為蒼白的臉色,瞳孔上蒙了薄霧,是長期流淚造成的結果,眼尾薄紅,卻仍是能讓人看出他的俊美。

門吱噶一聲開了,蘇南傾像座雕塑,一動不動。

“将軍今日,好生漂亮。”這是極具活力的嗓音,與今晚要娶他的那個男人截然不同。

蘇南傾朦朦胧胧之中看到一只繡了龍紋的黑靴,進來的男人坐在了他面前。

“往日威風堂堂的蘇小将軍,如今穿着女人的婚服等着人來操,當真是令人唏噓啊。”

蘇南傾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抹嘲諷的笑意,“小皇帝,你只身前來,不怕我捏死你嗎?”

“朕不過是來送新婚禮物的,将軍何必如此?”小皇帝将一白玉酒壺放于桌上,搖頭嘆息道:“将軍平生最讨厭別人說你漂亮,可知道如今外面有多少人如此誇你嗎?都誇皇叔今日娶了位極美的娘子,今夜是場美事了。”

小皇帝喃喃道:“朕不過是嘆挽,覺得将軍不該遭受如此的侮辱,皇叔……不該如此對你。”

“你當真以為我是傻子?”紅袖下的手指緊緊蜷起,捏皺了這華麗的婚服,“若不是你一心想從王爺手裏奪權,我如今……蘇家如今會是這樣的結局嗎?渝南……渝南……”

蘇南傾的聲音略微哽咽,“我們……怎麽可能會敗啊!”

這句話說的撕心裂肺,當他最後在濤濤長河之中看到弟兄們的屍體被染成血色的浪濤沖走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小皇帝看着他顫抖的雙肩,慢慢地為他斟了杯酒,在蘇南傾看不到的地方笑了笑,又換成悲嘆的語氣,“朕知道将軍痛苦,今日便是特地來為将軍開解的。”

那雙一看就是從不勞作的細膩雙手端着酒杯向蘇南傾遞去。

蘇南傾沒有接。

“本來不想告訴将軍的,可是,朕想來想去,若是不告訴将軍,此後必定良心不安。”小皇帝再次嘆息一聲,“割讓渝南的條約,是皇叔親手簽的字,蓋的章。”

蘇南傾此生唯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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