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南傾時不時看看時間,神色焦慮,店裏陸陸續續來了一兩個人,他冒粉的時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一個勁兒地往門口瞟,寄希望于那些讨債的有點職業道德,說好的一個小時,別特麽來早了。
“就這兒就這兒!”孔子恒擡步跨進店鋪,殷勤的臉上挂着燦爛的笑意,眼神與蘇南傾撞了個正着,他興奮地對着身後道:“嘿,沒來錯呢!”
蘇南傾剛冒好一碗粉,正準備把漏勺挂好,這一下子給他吓得連勺都差點掉進咕嚕嚕的湯裏。
這只花孔雀怎麽跑這兒來了?!
心裏一股無名火蹭地一下直往上冒,氣得他咬牙切齒,一瞬間連等下有人要來讨債都忘了。
還沒等他表現出不快,就看孔子恒身後緊跟着跨進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蘇南傾的心突然收緊了,低低咒罵了一聲。
像是黑暗中驟然出現的明星,剪裁合身的定制西裝襯出男人完美的身體曲線,修長的雙腿往那兒一站,看起來與這四周布滿油污的牆壁極為不搭,與生俱來的上位者風度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這樣的男人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蘇南傾咽了咽口水,心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那烏漆嘛黑的狗屎墨鏡總算是沒再出現在他的臉上。
男人的五官完美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兒,輪廓精致到無可挑剔,他永遠也忘不了這雙淺褐色的眸子,那無時無刻都帶着點孤高的眼神似乎是穿透千年過來的。這一刻,他像是覺得夢裏的那個男人終于掀開了他的大紅蓋頭,這張熟悉到像是刻在記憶裏的臉終于在這一刻重新清晰了起來。
那張充斥着英氣的臉,是蘇南傾怎麽都羨慕不來的,就像李成說的,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東西。
這長得一模一樣啊,蘇南傾這樣想,他心裏苦笑一聲,這怎麽騙自己呢,這不是虞川還能是誰呢。
手裏的漏勺被他惡狠狠挂在了鍋爐旁,再看一眼孔子恒,他氣得狠了,只想把這對狗男男往這鍋爐裏一扔,下油鍋燙死他們倆。
氣了又委屈,連頭也不敢擡,看着鍋裏的泡泡,他想和泡泡一起破掉。
“兩份大份肥腸粉不加辣!”孔子恒對着蘇南傾笑眯眯地說道。
“好嘞!”老板殷勤地過去給他們倆擦了桌子,還一個勁兒地自言自語,說是千萬不能把那身看起來就貴的要死的西裝給弄髒了,一邊催促着蘇南傾快一點。
“我們這兒的結子可好吃了,兩位加一份?”
“行!”
“哎!小蘇,記得加結子啊!”
孔子恒撐着下巴看着虞川,眯起眼睛小聲道:“哥,怎麽樣,看到沒?”
虞川的指腹在他冰冷的表帶上輕輕摩擦,他看得很清楚,那張臉的确很像,只可惜,他的小将軍永遠不可能會流露出那種委屈到令人憐惜的神色。
他的将軍不羁又恣意,一生最恨別人說他長得漂亮清純,端着那股子從戰場上練出來的血性傲氣,一刻也不會放下來。
這些年,他見過太多和将軍有相似之處的人。剛開始會興奮,會激動,到後來就麻木了,也不願意抱太多希望,便也不至于太難過。
今天來之前,他分明已經替自己準備好了這種波瀾不驚的心情,可真的面對蘇南傾時,他那顆早已麻木的心卻隐隐跳動了起來,而看到蘇南傾那有些委屈難過的表情時,他莫名有些失望。
早料到的,何必呢。
孔子恒最看得懂他哥了,這表情,不多說,肯定是有些不高興了,他不願意去闖這晦氣,便也不再多話。
情侶都是面對面坐的,蘇南傾上了幾天班,這點還是知道的,他憋着心裏一股氣,把粉煮的有些爛了才肯撈上來。
不要辣子?呵。
他一碗舀了兩大勺的辣油。
這次他沒麻煩他尊貴的老板跑腿,扯出個極為難看的笑容,自己端了這兩碗粉過去。
砰砰兩聲,湯灑出來了一點。
孔子恒看着那紅彤彤的湯,一時間有些屁股疼,不等他責問,蘇南傾生硬地道:“不加辣子不好吃。”
孔子恒還想張口,卻聽虞川淡淡地“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拿了筷子準備吃。
“我們家的結子是很好,畢竟沒幾個肥腸粉店敢開在肛腸醫院門口。”蘇南傾特地咬重了肛腸兩個字。
孔子恒差點摔筷子了,這哪裏還吃的下去。可虞川卻面不改色,甚至還一本正經地說了句,“煮地有些軟了,但味道不錯。”
老板看到這兩碗加了辣子的粉,一下就來了氣,指着蘇南傾就罵:“客人都說了不加辣!你是耳朵聾了還是不想幹了!去重新做兩碗!”
“不用,既然不加辣不好吃,那自然是該加的。”虞川擡頭對着老板說道,嘴唇都被辣的有些紅了。他也很意外自己為什麽會護着這個男孩,好像是他這幅有些兇巴巴的神色與小将軍有些相似。不得不說,這些年遇到這麽多人,這位是和小将軍最相似的。
總裁都發話了,孔子恒也只好苦澀地笑道:“是是是,該加該加,不用重做。”
老板也不願意多浪費食材,既然客人沒有不滿意,他也就不說什麽了,只是拉着蘇南傾重複警告了幾遍,讓他以後聽清客人的要求,這種事決不能再發生,他可一分一厘都不願意多花。
“哎,你是叫蘇南傾吧。”孔子恒實在是吃不下去這麽辣的肥腸粉,他不大能吃辣,再吃下去,恐怕他就該去對面挂號了,“你認得我的吧,我給你上選修課的。”
蘇南傾不想理他,坐回鍋爐後,冷漠地看向一邊。
孔子恒有些尴尬,但還是繼續說道:“不記得也沒關系,就當重新認識一下,孔子恒,你叫我孔老師就好。”
孔子恒長這麽大,一副臉蛋生的好看,見了不少男孩子,01叢中過,還真沒幾個他啃不下來的硬骨頭,見蘇南傾還是不肯理他,便只好祭出殺招,“對了,我看過你的成績,有點可惜了。本來績點是很好看的,如今挂了我這一課,就有點不大好看了。”
老子都挂你課了,總不能你還是不理我吧?要知道他可是任課老師,這還是門不大重要的選修課,你蘇南傾怎麽着也得态度好點,改個成績多容易?老師一高興就讓你過了不是?
蘇南傾本來就是個不喜歡讀書的文盲,只是內心對原主這個狀元有愧,可他不會做就是不會做,挂科什麽的,他波瀾不驚。
但孔子恒都說了這麽些話了,他也不至于一聲不吭,畢竟他對客人态度不好,老板也是會扣他工資的,趁老板還沒罵他,他神情厭惡,悶聲道:“哦,好。”
被如此對待的,饒是孔子恒臉皮厚,那也微微惱了,癟了癟嘴,小聲對虞川道:“哥,我也覺得他不是你那位,要不咱們別吃了,走去吃點好的?日料怎麽樣,我好久沒吃日料了。”
“我覺得這家還不錯。”虞川輕輕卷起粉喂到嘴裏,他心裏有股奇怪的情緒在發酵,像是舍不得吃完這碗粉,恨不得一根一根慢慢挑。這是他與蘇南傾第一次面對面接觸,算不得正式,也談不上他對這個男孩有多少好感,只內心有一股很隐秘的情緒覺得,蘇南傾不高興起來的表情,與他的小将軍很像。
他來到這個世界十二年了,如今三十歲,這麽些年過去,活得像尊菩薩,從沒對任何一張臉動過心。
談不上為心上人守身如玉,他只是覺得,萬一呢,萬一小将軍真的同他一樣重生在這個世界上,重逢的那天,他不必為了自己紛亂的感情而讓将軍覺得苦惱。
可一年年抱有希望,一年年希望破滅,他總算認識到,重生是一種懲罰,懲罰是苦的,不會打一棍子給顆糖。
蘇南傾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看着孔子恒在小聲地和虞川說着話,他緊緊攥着拳頭,恨不得立馬走人,見不得這對狗男男。
光天化日,肛腸醫院的對門,惡不惡心人,有不有傷風化!
之前有一刻,心裏想過要不要去提着虞川的領子把他給一頓胖揍,指着自己的臉說老子他媽才是你男人,你帶着別的人在老子面前晃悠是不是想死!
可冷靜下來一想,還是算了。
虞川娶的是蘇挽南,蘇南傾可沒嫁給他。好不容易能擺脫那披上紅裝嫁人的屈辱,他怎麽可能跑上去自報家門?
永遠,絕對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絕對!
“蘇南傾!”一聲粗狂的大吼讓把蘇南傾的意識搶了過來。
幾個五大三粗的混混一人拎着個棍子就大搖大擺的進來了,領頭的蘇南傾沒見過,後面跟着的他倒是認識,就是那天在巷子裏被他揍得不省人事的那位黃毛。
領頭的穿着紅色棒球衫,對着蘇南傾嘴角抽抽,見他想起身,一棍子就揮在了鍋爐前的玻璃屏障上,破碎的玻璃渣子四處飛濺,蘇南傾伸手将臉擋住,手臂被濺過來的渣子給刺傷了幾處。
除了孔子恒那一桌,店裏還有兩個客人,見到這一幕,齊齊低聲驚呼,反應過來是有人鬧事後,哆嗦着就往外跑。那幾個小混混也不波及旁人,好心地給這兩人讓了道。
“哎!你們錢還沒給呢!”蘇南傾想攔,卻沒能攔住。
棒球服仰着下巴,用棍子橫在蘇南傾面前,一副惡心人的樣子笑道:“錢?你的錢呢!”
“呵,他有錘子個錢。”黃毛走上前,輕蔑地看着他,一揮棍将臺面上的那些個調料打翻在地,斜着嘴道:“小子,叫聲爺爺,爺爺輕點兒打你。”
蘇南傾輕輕将手臂上的血跡擦去,看着鍋爐上的那個大漏勺,時刻準備拎起來,他本來就不大爽,如今被這麽一鬧,內心的惡意蠢蠢欲動,要解決這幾個人,他輕松的很。
他眼睛半阖,眼神中流露出淩厲的狠絕,忍住一口氣,不大客氣地道:“我說過,現在沒有錢,等我有錢了,一定還。”
“有錢?”黃毛輕哼一聲,擡腳就踹翻了一根凳子,噼裏啪啦地,翻倒在地的垃圾桶滾到了虞川的腳邊,“你什麽時候才有錢?啊?”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蘇南傾,猥瑣地笑道:“你這樣的,會所裏一次得好幾千吧,怎麽樣?老子給你找個差事?或者跟哥幾個挨着伺候一遍,直到你還清為止?”
其他幾個跟着起哄起來,“雖說你是個男人,但是模樣不錯,哥哥們會溫柔點兒待你的哦,哈哈哈!”
蘇南傾怒火中燒,幾乎都要給他氣笑了,算了,跟有些人講不得道理,還是打服了才有用,戰場上的規矩更實在些。
孔子恒嫌棄地擡起腳,皺着眉頭道:“哥,咱們走吧。”他可不想跟這些混混摻和在一起。
“喂,孔老師。”蘇南傾很不高興地對着店裏僅剩下的這兩個客人喊道,老板跑小庫房休息去了還沒出來,希望能在老板出來之前把這幾個垃圾應付了,東西少砸點,他可沒多少錢可扣,“你們要不趕緊走?”
他揉了揉手腕,準備趁虞川一走就動手。他的功夫虞川清楚,只要動手,一定看得出來,他現在可是一點兒都不想被認出來。
虞川放了筷子,慢悠悠從兜裏掏出一包煙,銜了一根在嘴邊,對着棒球服道:“借個火。”
那群混混有些愣了。
借什麽?借個火?!都這樣了,他們怎麽還不走!蘇南傾咬牙切齒從櫃子裏翻出個打火機朝他扔過去,剛好被虞川接住,他不耐煩地道:“行了,快走!”
虞川不慌不忙地将煙點燃,緩緩吐出一口煙,單手正了正領帶,眼睛微合,眸光寒顫,拿煙的手沖他們揚了揚,“你們繼續,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