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突然跳得飛快,咚咚咚地似乎要蹦出胸腔,蘇南傾的手攥緊了,愣怔在原地,腦子裏愛人那兩個字來來回回盤旋個不停,他有一瞬間幾乎像是靈魂出竅回到了千年以前。
蘇南傾不知道當初是怎麽就被賜了婚,只知道聖旨下來之後,他被關在了攝政王的後院,每天精細的飯食伺候着,直到被套上大紅的嫁衣他都沒能見上虞川一面。
他們之間的關系很複雜,朝堂上針鋒相對,下了朝卻又像是最惺惺相惜的摯友,至少當時的蘇南傾是這樣理解他們地關系的。
渝南戰敗之時,蘇南傾本早已抱了殉國的準備,可虞川的出現卻讓他燃起了一絲希望,他以為他是來救渝南的,可他卻只是來救自己的。
喝下那杯鸩酒之前的蘇南傾從沒想過這其中的種種疑點,比如當他陷入重重包圍的時候,虞川是怎麽闖入敵軍中心,将他從那屍山血海裏刨了出來。
當那燒心的疼痛在胃中蔓延時,這些疑點宛若刀尖似的在他本就殘破的心上冒了出來,痛地他難以瞑目。可他還是不信,就像他不信虞川會負他一樣,他也不信虞川愛他。
堂堂攝政王娶了個男妻,這本就是那世間最為離譜之事了,蘇南傾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小皇帝為了收回權柄而下的一步棋,讓水火不容的兩個男人結為連理,既不用擔心虞川有謀權篡位之舉,也不怕兩個人結合起來的權利太過巨大以危社稷。可他千算萬算,沒想到虞川會對着他說出愛字。
蘇南傾緩緩擡頭,他控制不住地情感外洩,以一種看待怪物似的眼神盯着虞川那雙淺褐色的眸子。
虞川一貫深沉的眼神驟然被蘇南傾這一眼看地縮了一瞬,他知道蘇南傾現在一定覺得他冠冕堂皇,但眼下,他難得去解釋過多。
看着那張與心愛之人相似的臉,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喃喃張口詢問道:“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虞川這算什麽?包養他,要把他當兔子?上輩子娶他,這輩子養他,蘇南傾就算還剩半點前世的尊嚴,如今也被虞川給踐踏完了。
蘇南傾被這種屈辱感裹挾了全身,他眉眼低落下去,搖搖頭。
餘光中,虞川的臉上似乎帶上了些落寞。
兩個人都沒說話,懷個各自的心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虞川在想什麽,也許是上輩子對自己的負罪感,所以這輩子想要找到一個替身來贖罪,蘇南傾這般想到,心中便升騰起一股子的厭惡。
你這般待我,我憑什麽要讓你有機會去減輕負罪感?
蘇南傾扯了扯嘴角,露出副屬于原主的窩囊樣,低低道:“認識。”
虞川的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向他伸出一只手,“那……”
“虞南集團的虞老板嘛,”蘇南傾笑着露出小虎牙,揚了揚手裏的黑色名片,那微微反光的金邊顯得有些諷刺,“剛剛認識的。”
虞川擡起的手僵在了半空,從驚喜到失望的那種墜落感在他身上一覽無餘。
“謝謝你幫了我,先前被弄髒的衣服我會賠的,你不用擔心。”蘇南傾看向一邊,內心有兩種不同的情緒在交織,他逼迫自己承認那是快感。
“我沒有讓你賠的意思,”虞川回過神來,蹙眉道:“算了,沒什麽。”
就不該問的,虞川覺得自己剛剛有些傻。
他兩手插在西裝褲裏,轉過背,修長的雙腿邁出去,目光投向門外。孔子恒知道他不想被人打擾,于是沒有讓警察現在進來取證。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孔子恒對着他笑了笑,然後掏出手機飛快的敲了一排字。
[吶,如果是虞哥哥的話,一定可以追到老婆的吧。]
拉黑删除一條龍。
何必為早就料想到的結果而難受?虞川自嘲般輕笑,本來就不是奔着這個來的,他只需要給出足夠的理由,将這個男孩帶回家就好了。
虞川将手機随意放在桌面上,先前有些顫動的目光重新回歸了平靜。他理了理衣服,移開凳子坐下,朝着蘇南傾道:“剛剛被人打擾了,沒吃好,能再給我做一碗嗎?”
做啥?!蘇南傾呆愣住了,望着一片狼藉的店面,調料臺上被更是濺上了好些玻璃碎渣,瓶瓶罐罐東斜西倒,根本就不是個能煮東西的情況。他還沒從剛剛的情緒當中緩過來,驚訝于虞川怎麽能在這種情況下要求他再做一碗。
神經病吧?都這樣子了還吃?不怕吃進一個碎玻璃渣給他劃死嗎?
看着虞川的樣子,卻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呃,”他懷着極不樂意的心情,試探着問道:“你吃完了,會走嗎?”
他一點都不想再看見這個男人了,“衣服的錢,我會給花孔……孔老師的。”
“好。”虞川這次沒有拒絕,靠在椅背上玩手機。
要走就好,蘇南傾松了口氣。懷着就将就着用原來的鍋給他做,要是吃了玻璃就活該,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死第二次嗎?
清亮的眼中逐漸冒出邪氣,斜嘴一笑,蘇南傾從地下掏出一口小鍋,砰的一聲放了上去。淦!果然還是太心軟!
他覺得自己這個人就是太善良了所以上輩子才那麽慘。
小鍋煮的慢,更不如鍋爐煮出來的好吃,蘇南傾覺得自己發了大善心。正常操作應該是把那鍋爐舉起來往虞川頭上一蓋,燙得他半身不遂才足以解他心頭之恨。不能付諸實際行動的大善人只能在腦子裏把這想法過一圈,想象虞川頭上罩着個鍋爐的樣子暗自偷笑,原本地那些情緒因為虞川終于肯走了而一掃而空。
虞川的手指在屏幕上漫無目的地滑動,最終定在了蘇南傾的證件照上。他偷偷移了點目光過去,看着蘇南傾依靠在牆上等水開的背影而愣神,圍裙捆出了他極為清瘦的腰際,整個人顯得像張紙似的單薄,皮膚白的不太健康。虞川的确是覺得照片上的這個人和真人看起來有很大的差別,或許是眼神,或許是氣質,他說不出來。
“吃吧!”蘇南傾把煮好的肥腸粉撂在虞川的面前,在小碎花圍裙上擦了擦手,又把收款二維碼放在桌面上,“三碗啊,記得付錢。”
這時候了他也不忘自己的職責。
碗裏冒出來的徐徐香氣鑽進虞川的鼻腔,這碗比之前那碗看起來正常一點,不至于放了那麽多辣,“這店被砸成這樣,你算過會賠多少嗎?”他拿起筷子将粉和了兩圈。
蘇南傾被這句話問得愣住了,咽了咽口水,支吾道:“不,不會吧?”
“畢竟是因為你被砸的,”虞川吃東西的時候依舊保持着他優雅的姿态,喉結上下滾動,他眼眸低垂,淡淡說道:“我先前的提議,你再考慮考慮。”
“什麽?”蘇南傾手指捏着圍裙邊角,緊張地思考要怎麽樣才能不賠錢,根本沒心思去想虞川說的這個提議是什麽。
“資助你的事,不管是你欠的錢,還是這裏你需要賠的錢,對我來說,不過都是小數目。”虞川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給了蘇南傾心中又一個重擊。
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以為已經結束了的話題又被這狗東西翻出來說了,還說得這麽毫無顧忌。虞川越是鎮定地說出這句話,蘇南傾心裏的火便越燒地旺。
他咬着牙,怒氣沖沖道:“我有工作的,不需要委身給一個男人!”殊不知,在這幅清秀的皮囊下,連發火都顯示不出幾分威力,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度。
吱嘎一聲,庫房的門打開了一條縫,看着店裏剩下的兩個人,老板畏畏縮縮地伸出頭,确定沒有危險後,展示出比蘇南傾勝出幾籌的怒氣,一個箭步沖上來,指着蘇南傾的鼻子就罵:“老子就離開了幾分鐘,你就給我整出這麽大個幺蛾子!要你有什麽用!”
他痛心疾首地圍着地上那些狼藉繞了一圈,看着損失慘重的店鋪,他捶胸頓足道:“那些人哪來的!是不是你招來的!”
蘇南傾想為自己辯解,畢竟若是老板知道砸店的人是因為他欠了錢而惹來的,那店裏的損失就該是他來承擔了。
偶爾撒個小謊應該沒什麽吧……重生以來一直老老實實做人的蘇南傾無比悲怆地想到。
“不……不關我的事……”他毫無信服力地說道,眼神游離,緊咬着下唇。
“說謊可不是個好習慣。”虞川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眼尾上挑,看着蘇南傾道:“領頭的那個說,他是過來找你要錢的,不是嗎?”
空氣突然變得靜止,蘇南傾倒吸了一口氣,僵硬地轉過脖頸,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川,那淡漠的神色讓他氣得抓心撓肺,恨自己剛剛沒扔了玻璃渣進他碗裏。
不會說話就閉嘴,吃這麽多怎麽沒把你噎死!
“蘇!南!傾!”老板怒吼道,像個無頭蒼蠅似地在店裏亂蹿,氣得語無倫次,“媽的,我他媽,老子的計算器呢!這要讓我損失多少錢你知道嗎!”
“老子這幾個月的利潤就這麽被你搞的一分錢不剩!我賺什麽!你以為我是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老子還要養老婆孩子!老子才買的房子還等着還貸款!%@#%……!”到最後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了,只知道那張嘴一直罵罵咧咧一刻不停。
虞川從錢包裏拿出一張黑卡,像暴風雨裏的一把大黑傘,“市場價三倍,這家店我買了,”他深邃的眸子像是要把蘇南傾看穿,“包括他,一起賣給我。”
老板的嘴一下子緊閉了。
這是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這個店鋪的位置算不錯,平常的生意也讓人能夠接受,但以市場價三倍的價格來算,要真老老實實賣肥腸粉,也不知道這要多少年才能賺起來。
單從價格上來算,這就已經足夠讓老板當場應下了,更何況看着如今店裏的這般狼藉,平常就不怎麽管店的他巴不得有人來接手。
二人一拍即合,按道理來說,虞川樂意當這冤大頭,為搏美人一笑也好,一時興起也好,誰都管不到他,可當蘇南傾看到老板一改之前的暴怒神色,腆着臉和虞川讨論細則的時候,他還是忍不出地問道:“不是,這事不需要經過我同意的嗎!什麽就把這店加人打包賣了!老板!”
“你閉嘴!”老板拍桌道,一臉厭煩地看着蘇南傾,“這兒輪得到你說話嗎!你算什麽東西!人家虞總還肯留你這份工作你就應該感恩戴德了!別給臉不要臉!得寸進尺了啊!”
虞川有一句沒一句地與老板交談,眼神一直落在蘇南傾身上,“具體事項我會讓秘書過來談,這店我不在乎,人我要帶走。”
畢竟是做了十幾年生意的人了,自然是聽得懂虞川的話的,老板殷勤地點頭哈腰道:“虞總你不用擔心,這孩子走不掉。”
“我怎麽就走不掉了!我要辭職!我不在這兒幹了還不行嗎!”蘇南傾急得漲紅了臉,一時間手足無措,他不過就是個老老實實打工的,怎麽突然間就要跟人定賣身契了似的。
從強娶到包養再到賣身,一個比一個更過分!蘇南傾無法接受,眼看着自己的地位直線下降,本就處于弱勢的他急得心慌。
重活一世,沒了那些數不清的責任義務,沒了那些陰謀陽謀,摒棄過去的恩怨情仇,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過個普通人的日子,即使是要先把原主欠的錢給還了,他也是樂意的。
可現在呢,虞川這個矛盾點不僅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還霸道無理地要進入他的生活,甚至于是要控制他的生活。
他不同意,不接受,他要反抗要争奪屬于他的地位和權利!依靠自己勤勞的雙手為自己開創美好未來,蘇南傾捏緊了拳頭,滿心的雄心壯志。
老板輕咳了一聲,不知從哪裏掏出了剛剛怎麽也找不到的計算器。
“歸零”“歸零”“歸零”
連按三下,機械的計算器女聲竟出現了活潑的音調,空氣中洋溢着歡快的氣氛,得了巨大好處的老板趾高氣揚地面對着蘇南傾,左手将計算器平舉,右手食指又按出了那個女聲。
“我上次就說過,無故曠班是要扣錢的,算下來,你這個月的工錢是一千塊。”
蘇南傾對錢的數字不太敏感,但還是覺得一千這個數字有些少,他要一個人還清原主的債務,光靠這1000塊的工資,他得不吃不喝将近四年。
可雖說心中情緒複雜,為自己少到可憐的工錢而感到失落,但他還是硬氣地說,“你扣吧,該扣多少就扣多少。”他想讓老板把這店裏的損失都從他的工錢裏扣了,然後拿着剩下的一點去找一份新的工作。畢竟李成已經去發展副業了,他不是太過擔心,總有一天能還完錢的。
可很顯然,他想多了。
計算器女人跟随着老板的手指而發出接二連三的報數,聽着那一次又一次的數字變化,蘇南傾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心像是掉入了冰窖,有種不祥的預感在慢慢發酵。
他這輩子都會對這個機械女生産生陰影了,總算聽到她停歇下來,就像是等待考試成績的學生,他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等待最後的審判。
大不了就分錢拿不到,當白幹了!有什麽大不了,不就是從頭再來嗎!他蘇南傾何時怕過苦怕過累!只要肯付出勞動和汗水,他就一定能東山再起!待他無債一身輕的那天,便是他東山再起之時!
“你還需要賠九千二百五十塊,二百五不大好聽,給你抹了,就九千就行了。”老板笑眯眯将計算器放到虞川的面前,一臉殷勤,“虞總,您看……合同什麽時候簽?”
“随時。”虞川直勾勾地看着蘇南傾的臉。
蘇南傾那張好看的臉上血色全無,那些什麽雄心壯志一下就熄了火,他差點心梗到背過去,結結巴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問道:“你那衣服,多少錢?”既然因為他才被砸的店需要他賠,那因為他而弄髒的衣服是不是也需要他賠?
“不算貴,”虞川漫不經心道:“也就二十萬。”
二十萬?!!蘇南傾的臉上頓時陰晴不定,內心就更是五味雜陳,像從高山峭壁跌落,被深海掐住了脖子,他喘不過氣來。
眼前花了好一陣,過去的一生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過了一遍,幾乎要昏厥過去。給他賣了,賣了也拿不到二十萬!他看着虞川那張俊美的臉,他承認虞川真的很好看,上輩子論整個京城,唯一讓他承認比自己好看的人便是虞川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卧薪嘗膽尚且可行,他蘇南傾怎麽就不能賣身還債!雄心壯志藏在心中,只要心中有夢,哪裏都是他的開創未來的地方!
虞川擡手看了眼表,“時間不早了,我會通知秘書過來。”說完便要起身。
“虞老板!”蘇南傾牙一咬心一橫,解了圍裙一把拍在桌上,眼中帶着堅定,狠聲道:“你,你給我等着,我收拾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