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喬離和沈淩風也算有交集的, 兩人都在寧北大學任教,不過一個在數學院,一個在醫學院, 都是頭禿專業就是了。
喬離先去了寧大一附院,沈醫生不在, 同事說他回學校上課去了。喬離白跑一趟, 不過轉念一想,他下午也有課,順路吧。
喬離轉身走出辦公室,迎面撞上陳明, 陳明問:“您是沈淩風朋友?”
勉強算,喬離點頭,陳明搖頭嘆氣:“好好勸勸他 。”
沈淩風是真難過,不是哭天搶地捶胸頓足那種難過, 而是默然無聲化入骨髓的難過,一個人憋在心裏 , 不言不語,連吃喝都失了興致, 偶爾坐在那裏發呆, 就像許默呆呆地凝視虛空。
許默離開後,沈淩風便不知不覺地, 活像了從前失落的許默。
喬離匆匆趕回學校, 沈淩風剛下課, 收拾教具離開實驗室,喬離與他在走廊上撞見,欲言又止地喊住:“沈醫生。”
沈淩風頓步,一擡頭, 認識對方是數學院的年輕教授,沉着臉略點頭:“喬教授。”他注意到喬離手中攥緊的文件,似有所覺,緊緊地盯住。
“這是…”喬離步上前 ,遞給他 :“許默托我們交給你。”
沈淩風沒有急着去接文件,而是瞪向喬離,連眼珠子都大大地張開,唯恐喬離逃跑似的,因過于急切,甚至顯出幾分兇狠。
“這個,說實話我也不清楚。”喬離嘆氣:“魏爺收到的,希望轉交給你。”
沈淩風手都在抖,個把月過去,許默杳無音信,這是他時隔這麽久第一次有他消息,沈淩風接住文件,沒急着拆開,而是迫切地問他:“許默他還好麽?身體怎樣?他一個人在外面嗎?會不會餓着?有好好吃飯嗎?心結呢,解開了嗎?”
連珠帶炮似的一長串,兜頭潑下來,喬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尴尬地笑了下,搖頭不言。
無言勝過千萬言。
許默孤身在外,他一個人,怎麽會好?
沈淩風實在了解許默,許默離不開他的,就像剔去骨肉,生生撕扯下來,不鬧個鮮血淋漓,不肯罷休。許默這個小瘋子,離不開他 。
沈淩風将教具和書本放上窗臺,抖着手拆開文件袋,就像拔河比賽時用盡全身力氣,仿佛對面有誰在狠狠拉扯,若輸了便是滿盤皆輸,他一把抽出協議書。
喬離扭頭望向樣走廊外,學生們下了課,三三兩兩并肩路過,對面是圖書館,快期末了,學生們臨時抱佛腳有之、穩操勝券也有之,皆乖乖在書本前坐着,看書複習備考。
期末結束,便是春節,阖家團圓的日子。
一年複一年,時日過得太快,如白駒過隙。
“……我知道了。”沈淩風攥住協議書:“謝謝。”
喬離回頭,沈淩風似乎眼眶紅了,他沒看清,沈醫生已經抱起教具和數本,繞過他 ,大步流星地離開。
“沈醫生!”喬離驀然喊住他,沈淩風背對他,頓步。
喬離深吸口氣:“不必為許二少近況擔心,他身邊有人照顧。只是…都比不上你。”
沈淩風舉起抓着離婚協議書的右手,揮了揮,轉過拐角下樓去,身形消失。
·
離婚協議上附有公章,在臨安。
正如嚴衍所言,沈淩風至少得知了許默在臨安。
他向醫院請假,一附院老領導以前也是帶他的師父,知曉徒弟為何消沉,一看他有了許默下落,二話沒說,給他批假:“早點把人帶回來,收收心,醫院的事兒可都給你留着呢!”
沈淩風鄭重點頭,買了最近一班機票,直奔臨安。
沈醫生并不笨,相反,很快冷靜下來,捋清其中關系。
為什麽許默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是經魏延澤之手轉交?說明魏延澤和許默拜托的那人關系匪淺,至少應是很親近的關系,比如親戚,于是便想到臨安肖家,再一聯想許默的母親也姓肖,沈淩風問了楚家人,當年,肖家長女的确遠渡重洋,去了古巴。
幾乎便确定,許默在臨安肖家。
沈淩風打定主意,找到許默,跟他說清楚,這婚,不是他想離,就能離得成的!
沈淩風一下飛機,直奔肖家門庭。
彼時就肖遠和許默在家。
肖崇山怕許默無聊,為他請來插花師父,師父年紀長了,是老藝術家,以前還教過許默生母,對待許默,同樣上心,從色彩分解講起,一路講到花語和植物背後的寓意,就差大侃特侃插花的文化價值。
肖遠聽見門鈴響,跑到監控屏前 ,一瞅,是個不認識的年輕男人,長得倒挺出衆。肖遠摸着下巴琢磨這人誰,他按下通話鈕:“請問你是?”
沈淩風沒聽到許默的聲音,估計是肖家人,如實回答:“我叫沈淩風,許默的結婚伴侶,請問許默在肖家麽?”
他這不開口不要緊,一開口吓了肖遠一跳。肖遠頭皮發麻,飛快給肖崇山打電話:“老肖,出大事了!”
肖崇山聽完,無語良久,扶着額頭,心道這麽快就找上門來,許是真心在乎許默。他沉聲吩咐:“你問問許默。”
“就直接跟他說,沈淩風來了?”肖遠驚訝,肖崇山嗯了聲。
肖遠咋舌,回沈淩風道:“在我們家,你等會兒,我幫你問他。”
“好,謝謝。”沈淩風能感到自己心跳比平常更快,幾乎到不正常的地步,心率加快,血壓升高。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平靜。
肖遠匆匆推開插花室的門,老先生正對着一幅插花油畫指色彩構造,許默看得很認真,比平常多了些人氣兒。
“老師,”肖遠望向老藝術家,“有點兒事,打斷下,可以麽?”
老先生恰好講得口幹舌燥,笑呵呵地,停下講解,擺擺手:“行,行。”
肖遠怕許默在外人面前失态,将他推出插花室,兩個人走遠了,肖遠才遲疑地開了口:“許默,那啥,門外邊來了個人。”
許默擡眼:“誰?”
肖遠站回許默身前,蹲下來擡頭瞅他 :“我不知道他怎麽找過來的,問了老肖,确實沒将你行蹤透露給任何人。”
許默心生不祥預感,肖遠說:“沈醫生,他在外邊呢,他好像知道你在這裏 。”
“你見他嗎?”肖遠注意到許默微紅的眼眶,他飛快起身,回到許默身後。
“……”良久,也許過去一個世紀那麽長,但也才十多秒,靜默,許默終于出聲:“不見,不見他 ,讓他回去吧。”
肖遠輕按他雙肩,聊作安慰:“好。”
肖遠将他推回插花室,方去回複沈淩風:“沈醫生,許默他不見你,要不,您過兩天再來吧。”
沈淩風知道許默躲他,并不抱希望于一來就能見着許默,确定許默下落,對他而言已經是巨大驚喜。他沉聲道:“謝謝,麻煩你告訴他 ,我就在這兒等他 。”
肖遠豎起大拇指:“加油。”他回去後,原話告訴了許默。
許默聽完,沒什麽反應,神情淡漠,只在老先生講話時不小心走神,問他植物寓意他答不上來,老先生疑心他累着,和善地交代:“該休息了,我過兩天再來。”
“謝謝您。”許默說,老先生走了。
許默留在插花室,對着那幅五彩斑斓的油畫怔忪出神。想的不是為什麽沈淩風這麽快就找上門,而是沈淩風來找他,那蔣銘軒怎麽辦?
蔣傻子一直很期待,和沈淩風有個結果,他費盡千辛萬苦,給蔣銘軒配骨髓,請了最好的醫療團隊救治他,也許那時就想到,總要給沈淩風留下最好的。
健康的蔣銘軒,偌大的楚家,或者一個不必記得的、令人厭惡的許默。沈淩風總會離開他 ,然後遺忘,沒有留念、沒有不舍,許默也算償還過楚婉君的養育之恩。
為什麽他不強求了,沈淩風卻要來找他呢?
大抵,心血來潮?許默琢磨不透,只是想,放他在這兒待幾天,閑極無聊或因工作,總要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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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默沒想到的是,沈淩風卻在肖家對面的酒店安營紮寨了。
他決心守株待兔,就不信許默不出門,結果許默真的沒出門。
這大半個月,沈淩風每天早起第一件事,穿上衣服,拉開窗簾,晨曦灑入室內,他就立在窗前眺望肖家。
偶爾能瞥見許默身影,便心跳加快、口幹舌燥,許默消失,就浮上失落,手裏的饅頭本來甜滋滋,頓時沒了滋味。
快到中午的時候,沈淩風會去敲肖家門,肖遠大多數時候不在,照顧許默的阿姨來回話:“沈先生,抱歉,他不見您。”
然後沈淩風在街上閑逛透氣,又回酒店,接着眺望肖家,猶如望梅止渴畫餅充饑,尋找許默身影。
他發現許默起得越來越早,其實許默本來睡眠就不多,但和他在一起那段時間,也能睡到日上三竿,現在離開他 ,又變回四五點就睜眼等天亮。
許默起來後,阿姨會幫助他坐上輪椅,推他到院子裏靜坐。
南方冬天濕冷,許默裹在厚厚的羽絨服裏 ,露出蒼白臉蛋和微紅鼻尖,那雙眼睛仍舊是動人心魄的漂亮。
除了插花,許默的生活裏,似乎只剩下吃喝睡。
那天沈淩風照常立在窗前 ,許默恰好也在院裏,捧着早點倉鼠齧食似的啃。
照顧他的阿姨關心他身體,大抵低聲問他要不要進屋,許默搖頭。
沈淩風眼底流露笑意,輕輕地撇開嘴角,低聲呢喃:“豬。”
哪知許默恰好擡頭,不偏不倚,與敞開的玻璃窗後的沈醫生四目相對。
其實隔了上百米的距離,能不能看清都是個問題,但沈淩風似乎能察覺到許默微妙的神情變化,許默看見他了嗎?沈淩風沒躲。
許默就維持着那樣的姿勢,幾秒種後,目光移開了。
沈淩風扶住窗框,無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