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土塊岩石沿着知青宿舍後面高高的斜山坡傾斜滾落而下, 一連下了這麽多天的暴雨,山坡上的土都松軟了, 此時像是一股巨浪層層的往下撲落。

這是山體滑坡了!

這個念頭在霍笙的腦子裏炸開, 她來不及多想什麽, 直接跳下了梯子,抖着聲音朝周圍大喊着:“山體滑坡了,大家快跑!”然而她的聲音淹沒在了嘩啦啦的雨聲中, 根本沒有任何的效果。

随後一塊巨大的岩石重重的砸落下來,碾壓住了房屋, 不用霍笙再喊什麽, 這麽大的聲響, 甚至連地面都在微微的顫抖, 一時所有人混亂的沖出了屋,在看清背後塌陷滾落的石塊和泥土的巨浪,後背都涼了, 撒腿就跑。

周萍被吓住了,像一灘泥,癱倒在地上, 霍笙拽起她的手:“起來,跑啊!”

“……我的錢和東西, 還, 還在宿舍。”周萍想回宿舍帶上她值錢的東西。

霍笙擰住她的胳膊:“你要錢還是要命, 走!”說着她拖着周萍在暴雨瓢潑混亂聲中朝前跑, 身後周圍不停有的石頭砸下, 尖叫哭聲一片,周萍也回過神來,一刻都不敢停,只管跑。

生命面前,所有的東西都要讓步,混亂中,霍笙和周萍被人沖散了,背後不知道誰推了霍笙一下,霍笙腳步不穩,重重的砸到地上,緊接着手掌被接連踩了幾腳,霍笙想站都沒站起來,混亂中,她擡頭看到跑在了她前方的吳新志轉身想拉自己一把,但僅僅半步,這個城裏的知青看着滾落下的岩石沒有猶豫轉身跑了。

霍笙撐了幾下沒爬起,旁邊的樹枝在岩石的重壓下咔擦斷裂,朝霍笙的位置直直的砸了下來。

周圍陷入黑暗,壓迫的讓人喘不氣來,似乎呼吸都是鈍痛的。

“霍笙,醒醒,死沒死,沒死,給我吱個聲。”

朦胧中霍笙睜開眼,但看不清東西,頭暈乎乎,不知身在何處,只能聽到有節奏的心跳聲在耳邊一陣陣的響着,十分有力。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尋着記憶喃喃道:“趙,趙衛東?”幾個字落地,頭暈目眩感襲來,就墜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接連幾天下的暴雨随着這場山體滑坡徹底平靜下來,多日未見的太陽升起,溫暖的照拂着大地的,但卻沒人能在這時感覺到溫度。

河溝村的所有社員都加入了救人的行列,二隊和三隊的知青宿舍及其二十多戶人家被這次山體滑坡牽連,雖然逃跑出來一些人,但還有很多人被壓在了岩石和土下沒有了音訊。

周萍跑了出來,待滑坡平息之後卻沒找到霍笙,她急了,看着前面她們曾經住的地方,已經成一片廢墟,捂着嘴癱軟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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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支書讓大夥清點人數,不要耽誤時間,拿起東西趕緊挖,救人最重要。

挖出的人有的還有命,有的已經沒了氣息,受傷的人一個個被送了衛生所,但沒有一個是霍笙。

“別急,會找到的。”徐力争安撫了她,轉而繼續挖人去了,不說霍笙,就連東子也沒有找到,發生這樣的事,大隊長是要出來拿主意的,可不見東子,怕是跟着出了事情。

周圍的人因為親人還活着而痛哭流涕,有的則因為生命的逝去而哀嚎哭泣,周萍擦了擦眼淚,拿着工具也去幫忙了,多一份力就能提前多救一個人出來。

“這裏,這裏,快!”徐力争掀開幾塊大石頭,看着人之後,簡直要喜極而泣,找到了!找到了!是東子和霍知青。

阿婆連夜就跑了過來,沒看到自家的孫子,只看到狼藉成一片的地方,她站在原地,擡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昨天晚上就不該讓他出門的,不該讓他出門的!

這位年邁的老人,沒有像其他人哭成一片,拎着工具一直在挖。

“這裏,東子,在這裏!快快快,都過來搭把手!”

聽到聲音,阿婆機械的動作終于有了反應,連滾帶爬的跑到徐力争旁邊。

幾個人挖開口子,把壓在樹下的兩個人擡了出來,探了探兩人的鼻息,幸好都還有氣,有氣就有救,霍笙被趙衛東整個護在身下,瞧着應該沒受多大的傷。

只不過趙衛東被擡出來的時候,左腿上血凝固成一片,血淋淋的看着滲人,阿婆趴在擔架上,試了試東子還有呼吸,老人家這會掉了眼淚,但沒有哭出聲,紅着眼眶擦了擦眼淚,跟着趕緊把人送到了衛生所。

但衛生所就這麽大的地方,陸陸續續的受傷的人都往這裏送,赤腳醫生忙了半天,衛生所基本人都已經擠滿了,沒辦法,後面送來的人他只能都安排到了診所外面救治,看到趙家阿婆和一副擔架過來,他一看趙衛東的情況,邊止血邊道:“不行,東子的情況,得馬上送醫院!”他這裏一些藥和設備有限,必須馬上送縣上的醫院嗎,放他這裏只會耽誤時間。

霍笙醒來的時候,是在衛生所挂水,她微微動一下腦袋就天旋地轉,跌回了床上,整個衛生所都散發出死亡腐朽的氣息,她聽到一句赤腳醫生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這都只能救些輕傷的,重的讓他們趕緊都送縣上的醫院!別往我這塞!”

只一瞬霍笙又昏了過去。

霍笙額頭磕破了皮,兩只手也被踩的掉了一層的皮,這是在山體滑坡時被逃命的人踩的,破皮的地方陷入了不少泥沙進去,要消毒清洗幹淨才能上藥,清洗了時候大概太過于疼了,昏了幾天的霍笙隐隐就有了反應。

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手上已經上了藥,清涼清涼的,一雙手,看着觸目驚心,但實際的傷沒有多嚴重,王四寶正守在她的旁邊,見她醒了,忙扶着她起來。

“醒了,醒了,醒了。”

山體滑坡,房屋宿舍都沒了,受傷的人沒找到住處,公社上就暫時在河溝村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有家有親戚的都把自家的受傷的人接回家裏休養,霍笙是知青,在河溝村除了知青宿舍自然沒有去處,就只能移到了棚子這裏。

王四寶知道河溝村滑坡死了人之後,在宰豬場當場就把刀扔了,當天就忙不疊的趕到了河溝村,逮着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他閨女霍笙。

混亂成一片的河溝村當時都忙着挖土救人,沒有誰有空有精力理他,或者是幫他找人,王四寶找不到人,就跟着大家一起挖,挖了一整天看着擡出的血糊糊的人裏,沒有一個是他的女兒。

明明前幾天還和自己坐在一起吃飯了,活生生的人啊,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這不可能的。

最後還是周萍聽到救援隊的說,一個光頭佬,不吃不喝,挖了兩天還在挖,怕是他挖的人早就死了。

光頭佬?周萍想起難不成是霍笙的那個親戚?她跑到滑坡的去看,果然是,這才把王四寶帶到了臨時搭建的棚子告訴他,霍笙就是有點輕微的腦震蕩,等醒了就不礙事的。

“怎麽樣?哪裏還疼嗎?你等着,別動,我去找赤腳醫生過來幫你看看,不怕,有爹在啊。”即使赤腳醫生告訴了王四寶,等人醒了就沒事了,但他一直瞪着眼睛守着霍笙,就沒一刻合過眼,生怕自己一合眼霍笙就沒了氣,他一雙大掌裏都還是挖土過後的泥,看到霍笙醒來,呆滞的眼眸裏總算有了生氣。

霍笙搖了搖頭,似意識還沒回籠,聲音發啞:“我想,喝水。”

“哎哎,好好好,喝水。”王四寶手忙腳亂的倒了碗熱水,吹涼之後,小心翼翼的喂着霍笙喝了幾口:“慢點喝,別嗆到。”

喝了幾口之後,霍笙像是回憶起了那可怕的滑坡,眼淚不自主順着面龐掉了下來。

王四寶微紅着眼眶,擦了擦霍笙的眼角,看到手不幹淨,随後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臨時搭起的棚子簡陋,但幸好自從發生山體滑坡之後,就沒再下過雨,不過晚間的時候,簡陋的棚子裏到處都是咬人的蚊子,拿了艾葉來熏,後半夜又會咬的人不得安睡,王四寶眼下烏青,拿着蒲扇給睡着了的霍笙扇風趕蚊子,等趕得差不多了,他佝偻着腰出了棚子,蹲在棚子外面,從口袋裏掏出妻子的黑白照片,他看了一會,擦了擦眼睛。

霍笙醒了之後,隔天王四寶背起霍笙單獨雇了張牛車,就把人接到縣上他住的地方去休養,每天弄些好東西變着法給霍笙補身子,一周之後,霍笙感覺自己已經好的差不多,手上的傷愈合的快,就是額頭上磕破的地方還沒好整齊,最近有些微微發癢,問了醫生,說時不時換藥就行,于是她打算收拾東西就回河溝村。

王四寶想讓霍笙再養幾天,但霍笙知道他這裏就是個小屋子,這些天把大床都讓給了自己睡,他就将就着睡在外面的椅子上。

王四寶還要上工幹活,這樣下去熬不住的。

知青宿舍因為山體滑坡塌了,公社支書親自來坐鎮,安排知青們暫時就住在農戶家,每家農戶都必須配合,共同度過難關,霍笙到河溝村的時候,山體滑坡的那片區域,還有不少人在繼續挖着,畢竟當時只顧着逃命,家裏的東西值錢的不值錢的都沒帶。

霍笙也想去挖,但還是先去找了周萍,她來的時間恰好是吃中飯的時間,沒遇到公社支書,自然也不知道她要住哪裏,索性就去找周萍,等過了飯點,再出來找公社支書問情況,周萍現在住在徐力争家,霍笙去的時候,徐家的人都不在,院子裏就周萍一個人在彎腰剁豬草。

看到霍笙來了,周萍停下手中的活,招呼着霍笙坐。

“你回來的倒是快,我以為要十天半個月呢,你額頭上這個等好了不會留疤吧?”周萍瞅着霍笙額頭上的傷口替她擔心,女孩子,留疤就破相了,霍笙還沒嫁人,而且皮膚白,要是留疤了肯定很明顯,到時候多醜啊。

霍笙額頭的傷口靠近着發際線的位置,只是磕破點皮,不是什麽大傷口,問過醫生說只要勤換藥,不要沾水,就好了,“應該不會,磕破的位置不大,就是蹭破了點皮,入口的東西清淡些就好。”

周萍點了點頭,給霍笙端了碗水讓霍笙喝,然後說道:“也虧你運氣好,挖出來的人多少受傷都嚴重,趙隊長把你護着,到時候你要好好感謝他,不然就你這個身板,被那麽粗的樹砸中,估計——”

“……你,你說什麽?”霍笙捧着碗,表情有些詫異,沒明白周萍的意思,她遲疑的反問道:“趙隊長,趙衛東,救的我?”周萍不是說是徐力争把她挖出來的嗎?

周萍一聽她的口氣,驚道:“你不記得了?——不過也對,當時你都昏過去了,我們把你們挖出來的時候,趙隊長整個人護着你,那棵樹就砸到他身上,擡出來的時候他整個個人血糊糊的,傷的重些,不過還有氣,當天人已經送到了縣上的醫院,應該過幾天就會有消息了,你別擔心。”

趙衛東?霍笙腦袋頓時唰一下變的一片空白,她仔細想了想,是了,那晚山體滑坡的時候她似乎是聽到了趙衛東的聲音,她以為那都是假的。

趙衛東送醫院了,她一點消息也不知道,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麽樣,趙家就三個人,除了老的就是小的,要是趙衛東出什麽事,她怎麽還得起,這下霍笙坐不住了,她站了起來,臉色難看焦急的說:“趙衛東,他怎麽樣?有沒有消息遞回來,我,我不知道,我這就去縣上的醫院看情況。”

她話應才落地,徐力争家的門一下就被人推開了,出現在門口的人是徐力争,他知道霍笙被親戚接走養傷去了,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他這幾天忙裏忙外,忙得人暈乎乎,才剛從縣上回來,一雙眼布滿血絲看着吓人。

看到霍笙徐力争先是愣了一下,什麽招呼的話都沒說,只是從牙縫裏擠出頹然的一句,“東子從醫院擡回來了,醫生說他左腿廢了,成瘸子了。”

“啪”的一聲。

霍笙手裏捧着的碗落下,砸到地上裂成了幾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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