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慶表演
空氣中還帶着濕漉漉的氣息,昨日突如其來的陣雨轉為小雨後纏纏綿綿下了一夜,直到黎明才漸漸停歇。
清晨的陽光帶着微醺的光暈,雜糅着草木柔和的清香,襯得夏末的氣味格外濃烈。地上坑坑窪窪的水坑,即使是不經意地經過,都能濺起一連串的水花。
唐舟渝包裏插着昨日從劉浩洋桌上順走的黑傘,手上拎着一把淺藍色的長柄雨傘,腳步輕快地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一躍而下,小心地避開水坑,順着小巷走進校園。
時間尚早,教室裏只有三兩個住宿生早早來報道,唐舟渝帶着笑容一路和同學們打過招呼,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整理要交的作業。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唐舟渝擡起頭只見林雨薇抱着一箱東西走了進來,他連忙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順手接過同桌手裏的東西。
林雨薇習以為常地點了點頭,維持着高冷學霸的日常設定,言簡意赅地說了一句:“多謝。”直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唐舟渝才見她向自己眨了眨眼,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
唐舟渝無奈,但也習慣她精分且戲精的設定了,只是把東西放在她桌上随口問道:“你今天帶了什麽來?”
“下星期天文社要去露營看星星,我提前準備的東西。”林雨薇拍了拍箱子,“一起去麽,編外人員也可以參與,不過夜,當天往返。”
“如果有空的話。”唐舟渝不把話說死。
教室門外傳來了劉浩洋的大嗓門,人未到聲先到:“啊啊啊,糟糕了要遲到了!”而後就見一個人影風馳電掣地跑了進來,然後毛毛躁躁地坐定在唐舟渝身後。
唐舟渝搖搖頭:“什麽遲到了,看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才早自習,急什麽。”
劉浩洋一回頭,果然見教室後頭鐘表上的時間還早,他憤憤地從書包裏掏出熱氣騰騰的早餐,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就說呢,果然我媽是在騙我,說什麽快遲到了來不及吃早餐随便路上買點吧,其實是她懶得給我做吧。”
“知足吧你,阿姨偶爾給你做已經不錯了,我可是每天自己準備早餐。”唐舟渝一邊說着一邊從抽屜裏掏出黑傘放在劉浩洋桌上,“喏,你的傘,昨天下雨我忘記帶傘了就先拿了你的,謝啦。”
劉浩洋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傘,然後看了一眼唐舟渝:“哈?什麽東西。”
“不是你的傘麽?”唐舟渝也迷糊了。
劉浩洋連連擺手,嫌棄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黑傘,然後從包裏掏出一把彩虹傘:“你什麽時候看我用過這麽醜的傘,一點也不符合我高貴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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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的傘?”林雨薇也轉過頭來湊熱鬧。
而後林雨薇和劉浩洋一起轉頭看向唐舟渝,唐舟渝順勢把事情的起因經過告訴兩人,說完他突然醒悟:“看來昨天是某個路過的好心人把傘留給我的?可能是看到我趴在桌上,旁邊又放着試卷,才把傘放在劉浩洋桌上?”
“也許是好心的田螺姑娘。”林雨薇語氣揶揄,表情卻還是那麽一本正經。
唐舟渝收起黑傘想了想道:“雖然不知道是誰給我留的傘,但如果對方沒有來取回的話,我就到公告欄去貼個尋人啓事吧。”
“那多傻啊,萬一人家沒注意到呢,也許就是舉手之勞不想找你要了。”劉浩洋說着從唐舟渝的手中奪過黑傘,拍着胸脯說道,“這事你就交給我吧,他既然放在我桌上,說不定是我認識的人呢,否則你前後四個位置呢,怎麽這麽巧就放在我桌上。”
唐舟渝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林雨薇卻潑了盆冷水:“也許……是順手。”
劉浩洋擺擺手:“诶,就算人家不認識我吧,就憑我人脈王的身份,肯定妥妥貼貼地把傘給你還回去,順便給人發個好人卡,我辦事你放心!”
劉浩洋都這麽說了,唐舟渝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就放心地交給他了。
早自習響鈴後,唐舟渝作為輪值班長走到講臺上安排各科組長把收好的作業放到桌上。他們十四班作為年段裏的一株奇葩,主要特點就是人人有職位,全班五十號人小到小組長大到班長,每個人身上都有職務。
就連班長都有六個,一名為常駐,五名為輪值,常駐班長負責對接年段事務,輪值班長每周輪換,負責早自習、大掃除等日常事務,此外偶爾也會遇到突發任務,就比如……動員同學參加校慶節目表演。
此時,唐舟渝就在臺上忽悠同學們主動參與校慶活動,但任憑唐舟渝說得再天花亂墜,談起表演這事還是令在場的同學們望而卻步。
“舟渝你說得對,這件事的确很有意義,問題是我們班出了名的四肢不協調也是事實,每年校運會團體操表演都是倒數,都是靠你這個領操加分來力挽狂瀾的,你都忘了麽?”臺下有同學說道。
“是啊是啊,如果說我們中間究竟有誰合适……”旁邊的男生跟着起哄:“最适合的不就是小唐你本人麽?”
“沒錯!”臺下同學紛紛響應。
唐舟渝既無奈又好笑,他們班一直其樂融融默契非凡,這默契不僅體現在對外一致,也體現在對內一起坑隊友,比如現在。
“行了行了。”唐舟渝舉起手比了個暫停手勢,“那我要是主動請纓,是不是大家能配合我的工作紛紛響應啊。”
“那肯定啊!”劉浩洋當仁不讓地站起來。
林雨薇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伴舞服都是緊身且熒光色,特別顯黑。”
追逐時尚的弄潮兒劉浩洋悻悻地收回手:“那算了,我精神上支持你。”
雖然劉浩洋打了退堂鼓,但其他人還是很給面子的,幾分鐘內就把名單都報齊了,唐舟渝走下臺時,劉浩洋和他擊了擊掌,充滿自豪地看着自己同桌:“看我小舟這人緣,這號召力,好好學着。”
冷淡的同桌推了推眼鏡:“小舟人緣好是人家小舟性格好,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怎麽像個老媽子似的這麽自豪。”
旁邊的同學笑着調侃道:“不要男媽媽。”劉浩洋回了個鬼臉,唐舟渝無奈地搖搖頭。
中午午休時間,參與校慶排練的同學被召集藝術樓,十四班的節目分配到的是二號排練室,位于二樓。
唐舟渝斜挎着書包一路和同學們有說有笑地走進藝術樓,正想順着樓梯往樓上走去時,不經意間瞥見一樓排練室的門虛掩着,想到或許今天韓司喬也要來為校慶演出做準備吧,他的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一抹笑容。
旁邊的同學見他望着某個方向發呆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麽了小舟,排練要遲到了。”
“哦,好。”唐舟渝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跟着大部隊快速爬上樓梯。
校慶表演訓練的第一日,舞蹈老師給負責伴舞的同學們試聽了音樂伴奏,講解了一下歌曲的風格,大致的舞蹈編排,并把伴舞們分成男女兩隊,先從基礎動作開始學習。
唐舟渝毫無疑問展現出了身為領操的天賦,雖然他的律動感不強,動作也稱不上優美,但至少很标準很到位,在動作歪歪扭扭、四肢不協調的其他男生襯托下,顯得格外出衆。
女生們的情況要比男生們好上不少,總歸美感高出了一個大臺階,但稱得上還不錯的也只有文科班的一個學霸。
于是,這兩人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男女隊伍各自的領隊。
舞蹈老師看着身材颀長,面容清瘦的唐舟渝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手叉着腰一手摸着下巴開始思考:“唐舟渝,給你留一段獨舞怎麽樣?”
唐舟渝一驚,連連擺手:“老師你饒過我吧。”
“不是讓你一個人,給你找個漂亮的女舞伴。”舞蹈老師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指了指女生隊伍裏的領舞,“你和小盧中間加一小段雙人舞。”
唐舟渝和小盧對視了一樣,兩人都有些局促,其他人卻瞬間來勁了,紛紛起哄:“哇,郎才女貌啊,這門親事我們同意了,四班的同學咱們聯姻吧!”
四班的女生們也很會來事:“說什麽聯姻呢,這年代都追求自由戀愛!”俨然一副丈母娘的口吻。
唐舟渝沒好氣地看了自家同學:“給點面子啊。”
同學們會意,在嘴巴前比了一個拉上鏈子的手勢,以表噤聲。
圍觀的吃瓜群衆雖然不起哄了,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排練還是令人感到尴尬,唐舟渝不似剛剛的從容自若,全程不敢用力握住女生的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說,全身還隐隐顫抖,實在令人覺得有些好笑。
最後反倒是舞伴小盧主動開口:“舟渝你可以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支撐,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你客氣什麽。”
言語間盡顯灑脫大氣以及……兄弟情誼,惹得全場哄堂大笑。
唐舟渝也不再扭捏,兩人瞬間自然了許多,不過他還是保持着紳士手的狀态,沒有絲毫逾矩。小盧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嘴上沒有說什麽,心裏對唐舟渝的印象分上升了一個大臺階。
排練結束,所有人都大汗淋漓,老師拿出一箱水讓大家自取,唐舟渝癱倒靠在牆邊休息,就在這時小盧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瓶水。
“謝了搭檔。”小盧爽朗帥氣的性格相當給人好感。
唐舟渝笑着接過水揮了揮:“謝了。”感覺這姑娘真的可以成為好兄弟。
休息片刻,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排練室回教室午休一會兒,好歹得趴在桌上睡一下才不會影響下午上課的狀态。
唐舟渝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才背上包鎖好排練室的門,然後慢慢走下樓。
他中午沒有午休的習慣,比起睡覺更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做會兒作業。
走到一樓時,唐舟渝注意到一號排練室的門打開了一條小縫,他想着或許排練的人早已離開忘記鎖門了,便決定順手鎖上門。
就在唐舟渝走到門邊時,他發現排練室裏并非沒有人,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正安靜地塗抹着松香。
唐舟渝覺得此刻打擾顯得有些冒犯,本想合上門離開,卻見那個身影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面前拉開了房門。
“不進來麽?”韓司喬的語氣和動作十分自然,倒顯得門外踟蹰的唐舟渝有些尴尬。
唐舟渝連忙順着韓司喬的話走進排練室,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不太會和不太熟悉的人搭話,此刻絞盡腦汁只能幹巴巴地擠出一句:“我們樓上,校慶表演,額,我是說我們有一個伴舞的節目在樓上排練,你今天也是因為校慶表演來的麽?”
韓司喬點了點頭:“今天應該是所有校慶節目都要到藝術樓來參與彩排吧,交響樂團負責壓軸節目,今天只是來确認曲目的,很早就結束了。”
“那你怎麽還留在這裏?”唐舟渝有些不解。
韓司喬轉身坐到鋼琴凳上:“我還有藝術節開幕的表演要準備。”
“這樣啊……”唐舟渝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又不知該說什麽了,場面瞬間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兩人面面相觑靜默無言。
最終還是唐舟渝打破了沉默,他躊躇了一會兒提起了一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韓司喬回頭看了他一眼,輕松地點了點頭:“你說。”
“為什麽……不考慮走專業路線呢?”
韓司喬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唐舟渝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是我認識的人裏面,包括同期學琴的人裏,在小提琴上最有天賦,而且你也喜歡小提琴不是麽。”
唐舟渝本來對自己的判斷極為篤定,不料韓司喬卻搖了搖頭:“喜歡……嗎?”
“應該不是吧。”韓司喬擡起頭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也并不讨厭。”
談起這個話題,韓司喬腦中閃過很多回憶,他慢慢坐下,整理了下思緒才開口:“我開始學琴是在八歲,相對其他人來說,這是個很晚的年紀了。”
唐舟渝點了點頭,的确,大部分學樂器的人不說從三四歲,基本上六歲早就開始摸琴了。像韓司喬這樣八歲開始習琴,十五歲就業餘滿級,可以說得上極有天賦了。
韓司喬好像和唐舟渝作對似的,下一句就說道:“其實我是個不太有天賦的人。”
在唐舟渝看來,這句話絕對是過分自謙了,要不是熟悉韓司喬的性格,他絕對會認為這是在炫耀。
韓司喬似乎也從唐舟渝變化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釋道:“的确是如此。我從小性格很軸,只要是自己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好。我父母從沒有逼我練過一天琴,我就是自發地逼迫自己去練琴,把別人玩樂的時間都用在練琴上,因而才能達到你以為的天賦。”
“不過,我很确定自己并不具備走專業路線的才能。在合适的時間做出适當的調整,甚至暫時放棄小提琴,是我思考後的決定。”
唐舟渝恍然大悟,但與此同時,欽佩之情也愈發強烈。天才少見,而在少年之時就能自己規劃自己的人生,想清楚自己想做的事要困難多了。
韓司喬從旁邊的琴盒裏掏出小提琴,右手提着琴弓調整了兩下姿勢,不經意地随口詢問道:“想聽什麽?”
“嗯?”唐舟渝沒有反應過來。
“我在問,”韓司喬擡起頭看向唐舟渝,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你想聽什麽曲子?”
唐舟渝一時沒有把韓司喬如此跳躍的邏輯銜接上,懵了兩秒還是從心地席地而坐,像一名忠實的觀衆般專注地看着韓司喬。
“一步之遙。”唐舟渝間韓司喬停頓了一秒,以為他不會這首曲子,便改口,“要是你不會的話,可以換……”
韓司喬淡淡地笑了笑,低垂着眼眸:“不會,才有些奇怪吧。”
唐舟渝摸不準韓司喬這句話的意思,不知該說什麽,只能手足無措地端坐起來,直到琴弓輕輕摩挲着琴弦發出第一個音符,他才慢慢放松身體緩緩地靠後進入欣賞模式。
輕快纏綿的樂曲在空曠的排練室中流淌。
唐舟渝專注地傾聽着樂聲,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
空曠的排練室裏,只有一站一坐的兩個身影,站在鋼琴旁的韓司喬專注地演奏着樂曲,唐舟渝靠在牆邊靜靜地聆聽。
呼吸之間,指針似乎都放慢了腳步,生怕驚擾。
一種微妙的,潛移默化的聯系在琴弓的一起一落間緩慢地成型,無言的默契暗潮洶湧地潛藏着。
偶然睜開眼,唐舟渝凝視着韓司喬沐浴在光暈之中的身影,心中不知為何産生了一種荒唐的念頭。
此刻的韓司喬,彷佛正如這首曲子的名字一樣,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觸手可及。
多麽奇妙的感覺,唐舟渝擡頭仰視着那個專注的身影,嘴角不知不覺洩露了些許笑意,他總覺得像韓司喬這樣的人,應該是高高在上的,應該是矜持內斂的,像他的曲子,像他那把古樸厚重的老琴。
可此時,僅憑一首曲子,卻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許久。
但下一秒,當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一切的幻象如泡沫般消散了。
韓司喬緩緩呼出一口氣,他轉頭看向唯一的觀衆:“結束了。”
一瞬間回到了人間,韓司喬還是那個韓司喬。唐舟渝莫名有些悵然若失,卻不清楚自己在遺憾些什麽。眼前的身影,與一年前在音樂會所見的,那個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漸漸重合。
——明月依舊是那輪高高在上的月亮。
唐舟渝站起身,一步兩步三步,他走了五步才來到韓司喬的面前,獻上最真誠的掌聲:“Bravo!”
而他,不過是一叢螢火,那樣耀眼的存在,是他遙不可及的。
唐舟渝終于讀懂了自己的失落。
皎月之輝,不可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