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伴着這一句話,一場引出了兩樁原本互不幹涉的因果之間的尋人就此展開了。

作為初次來到人間,某種程度确實算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的小小師伯本人來說,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城市,對于現在法力大半喪失的他來說确實十分未知。

他不懂一切常識。不懂金錢重要,更糟糕的是,他現在的眼睛還幾乎看不見了,連自保能力都幾乎快完全喪失了。

這一切,如果要追究,終究是要回到昨夜那個不負責任留下一句‘小仙女’就跑了的壞菩薩身上。

也因此,為了踏上這條尋回光明,找回法力的路。

初來乍到,原本根本就不打算多停留的年輕僧人還是第一次地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空白一個人下凡了。

龍江市。

老城區,某棟單元樓前有不少車輛在走,一個中年婦女正走下來。

前面是流動菜市場。明明是個居民區,這樓上卻挂着個有小燈泡點綴的紅牌子,寫着芳芳旅店。一般這種髒亂差的小旅館,都是給附近火車站的人住的,為的就是躲避查/證的。

當這位女住戶下來,一個将一頂黑色外套帽子罩在頭上的無名青年和她擦肩而過。那人背着個黑色登山包,手上似乎有一根像拐棍一樣的東西,左手還有個塑料袋,看樣子是個外地人。

他走路的樣子很慢,腳擡起時像是踏在輕飄飄的雪上,又像是在用自己五感所剩不多的直覺去分辨這一個黑暗下來的人間對于他的方向感。

這種人,哪怕不露臉都會令人覺得一身純潔出塵的昙花香味和這個髒亂差的環境還是反差很大的,而和正常人相比,這種随便走兩步路姿态都好像佛經中佛陀入世的高潔之态的人可不多見。

對此,頭一次見這種人的大姐雖然不認識他,但看人去樓上就說了句。“沒身份證亂租房,早晚報給派出所。”

可聽到這話,那人全無反應,上了三樓最偏僻的那個。前臺有個小妹,十八九歲,頭也不擡地在玩手機。

“沒證件,一律多收二十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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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低着頭對他的小妹一點不客氣。

畢竟,想也知道住到這種地方不會是什麽正常人。聞言,這人一語不發地擡起白皙仙氣的手掌取了鑰匙往旁邊走。剛巧這時小妹撇到了那一抹背影。

那一刻,雖然她的沒看清。但是這個人帽子下的淡色像花瓣一樣的嘴唇和極為漂亮無情的一雙眼睛卻把這小妹一下給看傻了。

她一剎眨了眨眼睛目瞪口呆地那還以為看見了神仙,透過這個年輕男人那一張清心寡欲比菩薩還要女相美好的臉她更是仿佛見到了真正的仙女……哦,不,是仙男。

然而,沒等她再多看一眼,那個人已經快速離開,連個背影都不曾留下。

而當這個好像随時飛走的仙男快速消失,又在分辨着一點微弱光線進去把門合上,他才把手上的登山包放下。

包裏有重物,放下還‘咯噔’一下。也是這時,他整個人才從外套帽子下露出來了。最先出現的,是他的頭發。

顯然,光是頭發這兩個字,對于一個和尚來說就已經是一樁罕見的劫數了。

但此時此刻,當他一個人身處于這個尋找因果暫且藏身躲避惡果第一站的時候,他确實和一個普通人看上去差不多了。

因為他這發型很怪,沒一點正常的樣子,不清楚的還以為這一頭亂糟糟長出來的頭發,是在追求什麽時髦。

然而,這種對于常人來說非常不具備美感的半長發,放在眼前這樣一個人身上,卻依舊有一種淩亂美。

他尖的過分的下巴,淡粉色的嘴唇和這一頭黑色半長發,使他現在完全看上去就是一個白皙清純的‘少女’,搭配上他這種初次入世的生澀趕緊,更有一種純潔小白兔随時會被壞人欺騙拐走的感覺。

這一點,在通過一系列他多日來對正常現代人觀察,且現在準确地掌握了到底該怎麽使用人間貨幣之後,他作為和尚的內心也是有了一番全新的感悟。

因為,當他這兩天在這個叫做龍江市的小千世界四處搜尋着某人,頂着現在這副模樣一次次出入那些疑似會有那個人味道出現的地方時,他耳邊聽到的最多的一種話就是——

——問他要多少錢願意和對方走。或者說,是不是願意把他作為和尚的身體出售給任何一個常人用以破戒。

而為此,在經歷了一番從‘空白’到‘悟法’的過程後,這一位初次下凡就被迫長了回不得了見識的年輕僧人還是果斷地把自己這一張容易引起麻煩的臉遮了起來。

他現在不想打人。更不想打無關緊要只是來詢問他多少錢的凡人。

因為相比起這些人,他更想找的主要還是一個把他弄成現在這副樣子的人。是這個人,把他的因果毀壞了,如果不是他,他現在應該已經解決掉綠度母回到自己原本的寺廟中了。

也是這麽心想着,當他打開塑料袋,有把推子,看樣子是附近買的。

等脫下這一件十分低調沒有一絲吸引力外套,這一次露出上/半/身的方定海一步步走近洗手臺,又開了水龍頭。

這一眼,他白的不見一絲瑕疵的身體已經是折射在了眼前。

他的肩膀很瘦卻也并不瘦弱,膚色是久居佛門方外之地該有的一種純淨,除了白,就只有一種淡淡的粉色存在于他的血管皮膚深處。

而雖然長相容貌各方面都非常地具有‘仙男’該有的一切。

可就是這樣一具身軀,卻有着非常具有男性吸引力的人魚線,這和臉還有膚色造成極度反差感的性感和他的真實性格恰恰對應了。

所以,當他人背對門時,一整個背脊,腰胯在光線的折射下顯得很高瘦。接着,他撐着鏡子,擡起手就粗暴握住那把推子,将這頭一夜之間長出的黑發剃了。

當鋒利的刀口靠在他的潔白耳側時,先是有一條整齊貼着頭皮的發槽被剃光了。随着臂膀上移,手上的推子将頭發一點點剃幹淨并只剩毛寸,美貌如昙花的青年的五官,眉眼也重新顯露出來。

這是少年出家後,他第一次剃發。

所以,這個寸頭被他自己剪得很粗粝。

可正是這種粗粝,令他這一張總會被人誤會的‘少女臉’終于開始了一種男性化的色彩,配着這胸膛腹肌更是矛盾又性感。

到一頭女氣的頭發都剃成寸頭,只見鏡中這個美貌青年眉毛烏黑,眼睛像是墨色沉澱,裏頭積攢着諸多對于這個凡塵俗世的距離感,這讓他和俗世中的男女有很大區別。

換句話說,他不像是一個現代人。

可他本就是個修佛者。長在佛門,背着戒律。現在的他,卻也不像個出家人。眼睛幾乎一半看不見的前提又喪失法力的前提下,一個失去了正統佛家弟子身份的自己,龍泉山主寺是暫時是不能回。想到這兒,方定海只擡手抹了把白皙美麗的眉心,又一下站了起來。

“若有所求,至心念誦。”

剃了頭發的方定海閉上眼。他運起法力,接連兩遍念誦超度經文,地上這堆曾經能供他驅使,降妖除魔的法寶也一閃一閃地給了他一絲極其微弱的回應。

方定海一語不發,卻也沒把東西塞回包裏。他現在的雙眼,真的什麽妖物也看不見了。從他走上樓到一步步走進來,他一個鬼都沒有發現,放在往常,作為僧人的方定海從不會來這類人氣興盛的地方。

人越雜,鬼和妖越多。他的本能,會令他的眼睛一直看到許多污穢。但現在,這一切,卻只能從頭開始從昨夜開始說起。

此刻,回憶起這一晚他所經歷的事,方定海都很難解釋清楚,一向修為深厚的自己為什麽會陷入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大/麻煩’。

當那只綠度母在三廠樓頂被超度後,他就留下了,他沒去追那個半路逃跑的‘魔頭’,只想先查看剩下的魔光。

可問題,恰恰就出在這東西身上。他記得,最初,那半道他所手中擁有的紅色魔光還是一片平靜。想到反度母已死,方定海就想将其一并超度化解,以此來尋找另一半的下落。

可當他用禪杖破開魔光,随着那表層一下迸發出光亮。

人明明站在現實中,他卻看到了頭頂滿是由金錢,欲望和色/欲構成的千鬼穴中都是錢幣,女人和骷髅。這心魔,不是方定海的心魔,卻将他的身體從上方包圍,并開始毫無預兆地化作長條就開始攻擊他。

這一切,令他趕緊遮住雙眼,同時面色冷下起手就想将這魔光中的孽障一下摧毀。可幾個回合下來,卻是被魔光一下打中飛了出去。

“——!”

他被撞在地上。本想反擊,但魔阻擾了他的雙手,讓人脫離法器的同時一下從樓頂傾身摔下。幸而方定海一把用禪杖勾住了護欄才沒有被魔光直接殺了。可身體被魔光反噬的他懸在半空,先用一只手臂抓住樓邊,這才一個翻身保住了性命。

魔光傷了他,他沒死。當那天一早醒時,方定海身上的佛門修為,不僅因魔光侵蝕,從他的三禪準佛修為一下打回了一禪。

——同樣的,他的妖目也沒了。

這放在常人身上,尚且是眼睛失明的大事。放在他身上,更是一下就将他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家弟子變成了一個人。就因為這個,方定海才會找上陰差。綠度母身上的惡鬼本來自于陰司,可當陰差看到方定海的‘變化’後,竟也給不出一個答案。

【“法僧,這就是你的因果。”】

陰差回答。

“那另一個人呢,這也是他的因果?”

方定海不懂這場因果到底是何意只得問。

【“世間萬物,報應不爽。”】

【“你和他,因綠度母,一起造成了這因果,那麽答案就該去問他。”】

【“要破解謎題,只有自己尋找答案,你二人,或許就是答案本身。”】

陰差的話很隐晦。它們是鬼。是不該和方定海多洩露關于生死輪回的天機的。可顯然,他跟那個孔雀明王就是受共同的因果報應所趨勢,才留下了各自這半道紅色魔光這一後患。

那只反綠度母是他們倆殺的。所以要查清楚這次這件事到底是什麽因,造成了最終果也被改變了,就必須找到那個跟他一起出手的那個人。

原則上來說,方定海并不想跟世俗世界的人和事走的太近。但那一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也會在人間遭受惡果懲罰的菩薩,他卻一定要找到對方。否則這一切落在他身上的報應,就無法回到正軌上。

“告訴我,他是誰。”

【“明王,顧東來。”】

“那個孩子的名字。”

【“王栩。”】

有了名字,對于方定海來說已經夠了。

他下山時,沒跟自己的寺廟交代歸期。那麽,留給他在龍江市的時間,就還足夠他找到那個顧東來和被他帶走的那個猴子命的孩子。想到這兒,這一個人化作常人留在了人間的法僧卻也不再言語了。

18:30

龍江市第三中學

今天的王栩遇到了一點怪事。一早醒來,他是在家裏的。書桌上是疊的整整齊齊的作業,家具完好,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從家裏刷牙洗臉,吃完早點上課。他的人生每天都是這樣,少年從不覺得有什麽變化,可一整天,去學校的他都有點心不在焉。到下午放學,一身校服背着包的少年剛走到門口,就又被人給攔住了。

“喲,這不是咱沒爸沒媽的王栩麽。”

被攔住時,那六個小孩嘴裏說着這樣的話。

“聽說你總跟人吹牛啊,說什麽你舅舅很有錢。”

“牛皮吹破了還是個窮鬼。”

“喂,你聾了,過來,身上有沒有錢,給點花花!”

王栩沒覺得奇怪,反而很習慣性的跟他們一陣鬧又往家跑。小混混們追,他也跑的更快,但就在背着書包的高中生即将被追上,又要被挨打時,一個陌生人卻救了他。

他隐約覺得這一幕很熟。可是又沒想起,等擡起頭,就見那個人已經幫他解圍了。

一個……仙女一樣,甚至比仙女還好看的人。

這就是摔地上的王栩對方定海的第一印象。

因為一眼看過去,這個年輕男子真的長得非常地讓人過目難忘,盡管他剃着很短的毛寸,可是當那一張第一眼只能讓人用他很漂亮形容的臉低頭背對着他扭頭看人時側臉還是仙氣十足,雙眸有種未融化一點碰不得的美。

盡管他舅也長得美,但顧東來是那種貴氣又妖豔的美。跟這人截然不同,眼前這個人更多是一種無欲一般的純潔,一種完完全全像從天上下凡而來的美。

尤其這樣一個‘小仙男’,這身手氣質卻又十足強勢不容任何人侵犯,一幫打群架小屁孩被方定海吓得就蔫了,喊着‘你有種被找社會上的幫你’就跑了。

“謝謝啊。”

一看脫險了,校服被扯了的王栩趕緊道謝。

“不用,我佛慈悲。”

再一次成為別人眼中‘小仙男’的方定海想确認下。所以他給小孩丢過瓶汽水過去,又站在這小子前道。

“你是王栩?”

“啊,啊?是啊。”本以為這小仙男是路過,才幫他的,誰想竟認識他。王栩正在喝飲料的手也一停。

“诶,您認識我,您貴姓?”

“我姓方。”

“诶,姓方,幸好你不是個和尚,不然我家裏……”

這孩子這話,讓‘前和尚’方仙男有點被紮心。

但王栩自己講完這話卻也很迷茫,因為他突然想不起自己家裏有什麽規矩了。方定海看他結巴,還以為他是怕生,只得又問道,

“你爸呢,王栩,你家在哪兒。”

“我爸?我爸早就過世了啊,從我出生我就沒見過我爸了,我在這世上就一個親人,就是我舅舅,他叫顧東來……”

——這個回答,可有些不對勁。

方定海确信,從那張最後留下的白色猴子紙人的命裏,這個叫王栩的孩子該有個父親。

而且,這個父親現在還好好地活在世上。但是王栩仿佛一夜之間,突然不記得自己父親的存在了,就像是冥冥中,他的身上也跟着昨夜的事,一樣産生了微妙的因果。

這孩子怎麽回事。卷入其中的方定海覺得,這事情有些不對。可找上王栩本就是為了找出到底因果是什麽,所以意識到不對勁的方定海卻也直奔主題就對王栩道,

“我就是找你舅舅,顧東來。”

方定海口氣很平穩,他不想找一個上學的孩子的麻煩。

但那位惹下禍端的菩薩本人,要是不出現。不止是王栩。那無故糾纏在他們兩個身上的因果,只會讓他繼續不得不滞留在俗世,沒辦法找回他丢失的一切,順利返回龍泉山。

可在王栩看來,他只覺得這‘小仙男’長得挺好看,怎麽說話有點奇怪,一會兒找他根本不存在的爸,還對他舅怎麽一副在後頭追着的樣子。

等等,天仙一樣的人。

一上來就找他舅。

一副說話一本正經的樣子。

他舅這三四天也找不到人。

難倒。

——難倒。

一下愣住,王栩這小腦袋瓜裏已經有一個不可思議,卻又很符合他那個‘為禍人間’舅舅為人的想法出現了。

“那個!我,我知道了!小仙,哦,是小仙男哥哥!您,您不,不會……是我舅舅的新男朋友吧?!”

方定海:“……”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之後的方仙女:新男朋友,所以還有舊男朋友?

顧舅舅:親愛的,小孩子說的話,不能信,直接打死!直接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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