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接下來這一天,顧東來呆在家裏哪兒都沒去。
他常年一個人住,作為菩薩,他斷絕了七情六欲,也就不存在任何挂礙雜念。當他在家先游了泳。等将長發任憑人一起在泳池裏緩緩下沉,他卻一個人懶洋洋地躺在那池子底下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關于一早分開之前,他到底和有一個人通過那番鬥法達成了什麽樣的對這場劫數共識,他始終沒有洩露一絲一毫,但是同作為一個出家人,顧東來還是給予了對方全部的尊重和空間。
因為,他不覺得那個人現在受了傷,就是個會被惡報輕易打敗的人了。
尤其是涉及生死之事,從這一番二人再度對上的情形看來,那個人并不需要旁人的同情,同為男人,他們都是那種同樣不需要別人去保護的個性,哪怕他現在身負惡果,他也有一定有自己的解決辦法。
這種肯定,即是顧東來長久以來出于對對手的一種尊敬。是的,就是對手。
雖然這一點,顧東來從一開始表現得并不明顯,甚至始終用一些言語去戲弄他人,但他确确實實被這個人身上某種奇妙的特質給吸引了。
那一種和他一樣困于俗世因果,又不肯低頭一心向着西天成佛的虔誠和堅定,讓顧東來這樣的人也很難得對一個人另眼相看了。
他很想看看,在這種前提下,對方會怎麽解決這一場大難臨頭的惡報,又怎麽去繼續在這個小千世界追尋他的佛法下去。
哪怕是作為旁觀者好好看一看這個總不讓他失望的人到底下一次還會怎麽反抗自己的命運。
所以,到入夜,他出了門。遠遠的,市中心一座藍色燈塔正屹立在人造光中。當人像鳥一般從天空俯瞰,能看到城市中有脈動下的金色車流。
一連串引擎聲停下。酒店門口玻璃旋轉,停下了一輛剛噴過新車漆的紫色敞篷跑車。
今晚,顧東來穿着一身黑色修身西裝,外頭是領口大開的收腰長大衣,腳上是一雙武裝到只讓人覺得傲慢的黑色皮鞋。
這很适合他。他也難得将一頭長卷發紮了起來。這是少有一次他把頭發都弄上去。一般男性留長發總會給人或多或少不适合的觀感。但顧東來,卻像是天生适合。
“歡迎您。”
前臺遞出了手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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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裙子很适合你。”顧東來一只手擱在前臺壓住手卡一邊,用鋼筆快速地簽下名字。
長發男人又一次為了愛美而帶上的細細的金屬眼鏡框架在鼻梁上,耳朵上那顆銀色耳釘令對方的膚色有種冷色調白,雙眸上挑也沉澱着抹不開的濃稠夜色。
“謝,謝謝。”
被誇獎了。女子臉紅了。而見手邊有前臺招待客人的巧克力,還是他最喜歡的黑巧。
顧東來先手取了塊,又拆開含着巧克力,就走進了酒店內會展中心。迎面擺着花。圓桌是冷餐。中央是個展示臺,上面布置得很奢侈,主席臺上過會兒會進行內部拍賣。
見慣了這場合,顧東來一手插着兜,游刃有餘地游走其中,他不拒絕人的接近,反而有說有笑,引得所有人都對他很有好感。
顧東來應酬完了一圈卻也并未疲态,而是歪着頭繼續在此享受着人間生活。他看上去就像一個王子,而非一個菩薩。雖然他骨折還沒好,但他就是一個貨真價實,不自覺側目的王子。
這和他生來不同于常人的高貴出身有關,事實上,他本來也不是一個人,而來自于過去世界中一個古老國度,只是如今還留在人間繼續自己的成佛之路而已。
這時,人群外有新的聲音。顧東來一人選擇留下,含着口中的巧克力走到一邊,将雙眼落在遠處。
但就在這一刻,他卻停下了。因隔着一面使他的臉顯得模糊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頭的天很紅。
最遠處有血色閃現,不知從何而來。
佛法世界中梵音萦繞在尋常信衆耳邊,來自于那紅字佛經流轉的波紋光芒印在了長發男人的半張臉上,也讓他的臉在窗戶玻璃上映照出了一種佛魔共身的奇妙分裂感。
因為當他閉眼,就像是有一條特殊分割線一般,他的左邊臉也跟着染上了窗外的鮮紅。那密密麻麻的梵文字流轉在他的這半張魅惑的魔相上,可偏偏他右臉上卻又是十足的寶相莊嚴。
這菩薩相和魅惑相一起出現,顧東來整個人一瞬間置身于大千世界的佛法洗滌下,竟然是和這梵音一起鎮壓在外頭這紅光之上,完完全全地守護着腳下陰司地獄。
那些惡鬼被他的軀體雙腳所鎮壓,一個個在腳下的十八層地獄嘶吼怪叫,連同它們的心髒律動也集體暴漲了起來。
這像是人肉心髒,咕咚,咕咚,這是生命規律的跳動。撲通,撲通。這詭異的心跳還在響。這聲音凡人是聽不到的,因為唯有在最适合妖生屠人間的時候,才會在出現。
生屠。——腦子裏想起了什麽,有血紅一片劃過。
對此,他頂着一張佛魔雙生的臉盯着外頭,卻只聽天上活物的的心跳聲越來越近,他的一只手也像劃過天上的星星,又操縱着它們般将手指往下落。
然後,手指停了。在他點住的那塊玻璃上,映着紅光。這一閃而過的光要是不注意看,還真是容易忽略,卻預示着十分不妙的事。
也是這時,音樂奏響了些,伴着聚齊起人群,工作人員也将今晚的一件重要展示品擡了上來。
抓着一串佛珠的顧東沒回頭。可恰巧,臺上那被展示的佛像卻一下伴着驚呼和對話在他身後響起。
“哇!這還是第一次見,這尊像的臉好不真實,這是真的嗎?”
“聽說是,這可是現世所存極少的照着真身去塑的,這個騎着金色神鳥法身的面具男子正是這位明王尊者的本來面目。”
“佛教裏說,明王是佛菩薩的憤怒化身,但唯有這位曾貴為王子的菩薩是在靈山自我悟法的。”
“當時的帝王以夢到他為皇權的象征,他即代表了一切吉兆的來臨,世間第一美,第一豔,第一勇,佛祖一眼見其就誇贊其是至美化身,也是掃清人間邪惡妖魔的象征。”
——“而,眼前這位帶着面具,身騎孔雀被大家的雙眼所看到的菩薩佛像,就被叫做……”
這話沒說完,掌聲已淹沒了會場所有聲音帶起一波小高潮。
然而,偏偏就在此時,明明酒店大堂一切如常,在下方卻爆發了不對勁的騷動。
“碰——”
先是巨響。接着伴着‘轟隆隆’和下方地面的車輛一下沖撞到一起。
透過微微顫抖的玻璃,能看到下方冷不丁就有一圖案常人所看不見紅色砸向地面,又将地面以上劃開了一個大口子!
“啊!”
這露面的地裂來的恐怖。一下就有車子和人掉下去了,還有人抓住了邊緣。
這劃破的地面底下到底是什麽,沒人知道。衆人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可顧東來卻已經一個預料之外的轉身,又分開人群朝下走去了。
他要去哪兒,無人知道。但當男人下了樓後,他卻取了鑰匙就開走了車。
此時,街上已是混亂。前面的異常使行人們不敢動。伴着紅綠燈閃爍,顧東來用手指敲着方向盤時,就這樣看到了馬路上來往的警車和消防車。
這使得顧東來并沒有繼續往前,而是退讓開周圍那些車輛,又運起周身法力,而頃刻間,随着他閉上眼睛,他的腦中也一下閃現出了一幕——
8:45
X城區
七樓樓頂,一口安放在最頂上的祭壇正在冒着紅光,不斷刮起樓前紙錢的陰風中,一切樓中的活人今晚都消失了,整個樓上樓下空無一人。
四樓,隔着一面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在不斷地下跪磕頭。
她們所祭拜的就是樓頂那個祭壇。這祭壇是圓的,點着白蠟燭,中間躺着具白骨。這白骨很年輕,因這一身睡裙的白骨長着白發,是個女孩生前的體态。
邊上有四個盤子,而每個供品盤子裏則都放着一個頭,上方貼滿了大紅符咒。這四個頭,一為牛頭,一為幼子頭,一為男頭,一為女頭。四顆頭被煮的通紅,卻都雙眼睜開,嘴巴張開,像是未死亡,眼珠子還在‘咕嚕咕嚕’左右拉扯,抖動。
【“救命,救命……我們不想死,我們不想去陰司——”】
四顆頭在朝着不同方向呼救。
生祭品,死祭壇。這一遭顯然是有妖魔要于今晚作祟,而就在這被妖法所控制的祭壇周邊,三面分別畫着鴿子,豬和蛇三面妖旗正在随風而動,發出飒飒的抖動。
這時,從白骨中一簇紅光突然燃起。接着,一個灰白色,梭形腦袋的妖怪張開一嘴鋸齒狀的牙就閃現從樓頂化作一道紅光飛出,又将地裂迅速擴散到了整個城市——
【‘哈哈……哈哈……’】
長發魔女顯出法身飛在空中。人的雙眼看不到她,妖卻可以肆無忌憚屠殺着人。
已逃出洞府,再次來到人間的魔女發出紅光,并在地面不斷制造着将人直接拉向陰司地獄的口子。一個個如她所預言的活人在紅光中掉落進了那些可怕而猙獰的地獄裂口中。
“啊!”
前方再次發出地裂聲,一個巨大的口子眼看着就要一寸寸裂開向着盡頭的其餘車輛襲來,顧東來親耳聽到耳邊人群的呼救,也令隔着半個城市在車裏冥想中一下睜開眼睛。
【‘八部天龍,誅殺人佛。’】
【‘佛不佑人,屠盡人間。’】
這是關于生死命運的預言。女具在這一刻将現代社會的城市上下,又一次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可在人間作惡,即為作惡的妖所為。凡是作惡的魔,那就別想從他這個菩薩手上活着逃出去。當下,顧東來踩下油門試圖沖撞出一條路,等他擡頭往馬路對面看去,卻見前面有一輛私家車倒在路邊,底下還有個小女孩的哭聲。
“嗚嗚……嗚嗚,爸爸媽媽……誰來救救我……”
這呼救,他聽得分明。
顯然,在半空的女妖也注意到了,而在凡人眼中不過一瞬間,一道深紫色的影子和一道紅光已是正面對撞在了一起。
“摩诃摩瑜利羅阇!”
随這一聲法號,紅光在爆炸聲中被一記不可思議的力量所揮退!
将其半邊法身擊退,那法力高超的女妖不明向下看。
可在下一秒她被那在塵嚣中的身影,和那單手抱着一個孩子的人的面容給弄頓住了。
常人所看不見的紫光後,那人一頭漆黑華麗的長卷發,面容宛若古老佛國壁畫上的菩薩顯靈,那一張美若衆生的豔麗面容世上罕見,卻帶着個金色面具,滿身孔雀翎。
那滿頭五色金翠下的長發被蓮花孔雀冠豎着。兩邊垂着兩根細細的金色繩穗子,蜷曲的發絲就這樣飛揚在空中。
他身上所批的披帛是金色的,翠金和深藍尾羽還墜着流沙綠和孔雀藍紗,璎珞,耳珰,臂钏等裝飾,乘坐金色孔雀,現慈悲相,有四臂,分別持有吉祥果及孔雀尾等物。
這才是這個人的法身。而這一刻,化為孔雀菩薩的男人只睥睨着下方城市中的一切亂象,又身披佛光擡起自己的一條手臂,就揮起手中的一把無名雷電包裹的紫色法器——
“女具。”
“還有八部衆,許久不見。”
“這麽多年,我在人間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
22:00
龍江市
往生咒念誦中,一個個金色經文大字在半空以卍字旋轉和那一頭的那個已經現了法身的人一同鎮壓腳下陰司地獄中集體等待出逃的魔物惡鬼。
前方紫氣充盈天地,那個菩薩身下和天地對抗的人也終于是第一次把自己的真實法相展示給了眼前的一切衆生。
樓頂上,一個只露出下巴和昙花般嘴唇的年輕僧人雙手合十,那把名為帝釋的禪杖就穩穩地立在他的身邊,他的眼睛卻依舊緊緊閉着,然而在他的腦海中,一段關于過去的回憶卻再次湧上了。
【“師傅,這經書上這段說的是什麽。”】
【“這一段說的是摩珂王子的傳說。”】
【“摩珂王子,那是誰?”】
【“定海,你可曾聽過一個故事。”】
【“一個關于孔雀出生的故事。”】
【從前在佛經中,有這樣一個傳說。】
【在靈山國的鳥一出生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佛祖誕辰之日,穿上最美麗的衣服為佛祖唱歌跳舞,以祈求恩賜。】
【鳥兒們生性自由,美麗,無需操心除了露水陽光外的事,就一直享受無憂愁受佛祖庇佑的日子。】
【可當有一天靈山萬佛被魔族入侵,菩提樹下的封魔大戰來臨,靈山這些無憂無慮的鳥兒第一個迎來的就是被屠殺的命運。】
【在屍山血海中,一個失去了所有族人的少年出現了。】
【他就是靈山的孔雀王子,生來擁有佛祖賜予的名字,生着一張比太陽還耀眼的容顏,佛經雲,其雄雀尾長三尺,光彩豔人,絢麗多彩,眼圈有五色金翠閃閃發光的圓紋,相繞似銅錢,為佛鳥也。】
【可作為一只孔雀,他本該用自己的羽毛和面容,一生只為蒼生大地獻上一支舞蹈,卻偏偏用自己的手第一個握起了反抗魔王的屠刀。】
【“我從不信命,這世上除了我,連佛也救不了我自己。”那少年說道。】
【他在靈山先發下佛願,後帶領衆妖前往魔界發誓殺死魔王償還靈山衆鳥的血債。】
【在第一個功德輪回前,這只生性暴虐的孔雀就這樣成了佛魔大戰中第一個反抗魔族的生靈。】
【他雖堕為魔,但佛後依舊封他為明王,靈山萬鳥更将其奉為最年輕的戰神之一。】
【他以一己之力斬殺了衆魔,并在菩提樹下與魔王發起了挑戰,後将他的妹妹八部之一迦樓羅打入無間地獄,永世關押不得逃出。】
【但再沒有人見過他戰甲面具下的那張面容,亦再沒有人能得他為世上的任何一個人跳過一支舞。】
【他是靈山孔雀國的戰神,所有妖魔們都稱其為,明王。】
【明王,是靈山國所有妖物的信仰,亦是所有妖心中的神明。當他出現時,靈山頂上總是會出現一輪新生的太陽。】
【可他的雙手從此只能用來殺生了。】
【以殺祭佛,屠遍三界。】
【尊魔為聖,百世不悔。】
【——“而這,就是佛家經文中所記載的,靈山孔雀大明王當年拜入靈山,成為佛門弟子的傳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的傳說和法身,第一次原形正式亮相啦。
話說,顧東來真的是我寫過的美貌最直觀的受了,顏值扛把子不是虛的,兩個顏霸談戀愛哈哈,真是高顏值人士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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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達 260瓶;秋秋啾啾啾 120瓶;跳躍進行時 10瓶;夕夕複溪溪 7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