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夜過去,那吃下的善報果然起了作用。
昨晚在這個帳篷裏,恢複了人形後,顧東來卻還是半宿都沒睡,在黑夜中,枕着手臂做夢的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家鄉故土,想一想竟覺得他離面對自己真正的過去也已經很遠了。
說實話,他其實有點想念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
那是他一生中僅存的一點回憶。
但可惜,那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了。
佛,魔。這麽多年了,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一定能去往西天,他出家後始終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展露過他的真實過去,只把顧東來這三個字鎖在一個黑暗孤獨的籠子裏,像困獸一樣望着外邊。
也是因為他這種念頭,那之前在他超度女具時就已經險些暴露過一次的奇特‘法器’也在虛空中微微顫抖了一下。
在那看不見的微妙氣流中,那他從來沒在他人面前真正使用過的法器依稀是一把紫氣流轉的東西,那長長的柄上有一根淡紫色的弓弦一般的光芒,倒像是一把弓。
①“摩耶。”
“好久不見。”
這一聲叫出名字的喃喃,和長發男人手中這把若隐若現的佛弓,在他喚出法器時候就已經和顧東來的手指微微貼合,一剎那,菩薩的護法法器和他的神魂法相相連,卻仿佛迸發出了不同尋常的佛門光芒,有着主人和弓本身之間的深厚情誼。
這一夜,長發菩薩都和自己珍惜卻也闊別已久的佛弓法器相擁而眠。
天未亮,顧東來醒了。林子裏有鳥劃過,他睜開雙眼。頭頂是淡紫色的帳篷頂。當他用手拉開拉鏈門一角,有個人卻不見了。但東西還在。
看這周圍早就冷卻的火。這人天沒亮就起了,卻沒叫他。對此,顧東來也不去管對方。在帳篷裏先用了個經文佛咒,讓自己的意識複蘇,雙手揉了揉太陽穴,讓腦子從昨晚那場夢魇中完全地清醒過來。
之後,他摸了件上衣穿上。又擡起一條手臂,往身上套了件類似游客登山的沖鋒衣長外套。
他手上的惡報報應在皮膚上的一個烙印。跟他自己的傷疤混在一起,時不時還會帶來報應下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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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的人形暫時恢複,也不用像一只鳥一樣,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而躲到人工林深處。
這個季節,山上挺冷。晝夜溫差也大。之前他在這裏呆了三天。卻從來沒主動飛離過這一帶的樹林深處。
當下,顧東來一個人走到半黑的空地,望着遠處伸了一個懶腰。他把外套拉鏈拉上,又在原地走動了一下。到天邊有一絲亮起來,長發男人踩着腳下的露水走了一大圈走回來。
他插着兜,手上拎出個旅行包走。這些都是帳篷裏自帶的——張小傑這估計以為他失聯是出去自駕游了,塞了一堆東西在裏頭。
當大致翻看了下後,他将包丢在草坪,分別取了登山鏟,火柴,罐裝幹糧,刀還有一些魚線出來。
魚竿和魚餌不在。目測是被人給拿走了。這種,凡事都要親力親為的事。對顧東來這個看着像個很不靠譜的花花公子的人似乎很遙遠。
但顯然,要在這裏設法找到解決體內惡報的辦法,就只能依靠自力更生。
真到了這種地方,生性如他也有各種辦法活下去。
等在這大帳篷旁,他先跪在地上,将一整個支好的帳篷收起,又将那柄刀在掌心利落地耍了個花,将邊上防風布的松緊給固定了下。
這一手挺帥。他個子很高。一頭長發垂在臉側,肩寬腿長的美男子,這漂亮的單手玩刀讓整個人都有種獨特的魅力。
當一一固定四角防風布,顧東來一個人搭起了個完整的防風布,又彎腰敲了敲确定無礙後,這才拿上擱在地上登山鏟,就開始劃出一道繞着中心點的線。
這個線是一個圓形結界。
四分為東,南,西,北。中間有咒文圖案和梵印。最大也最清楚的七個字分別為悉,波,羅,摩,尼,莎,珂。
這七個字,連起來是一句佛門咒語。
佛祖稱其為①淨水咒。旨在将世間一切污穢水源清洗,供佛菩薩飲用,聽說在當年的大雷音寺,就有一條這樣的河,河中常年盛開着佛辇蓮花,即便是佛祖不喜花卉,那白色蓮花卻依舊常開不敗。
而同時,也是一個警戒線,主要提防動物,火源和山林妖邪。在此基礎上,顧東來才一手成訣,額外在這道結界的邊緣,加上并畫下一道紫色雷火咒标記這周圍的位置,收回了手。
畢竟,現代社會,城市中靈氣不足,一些不多見的魔族散妖就尋找些山和水來供自身來栖息生存。
正好,這還有個人工湖。佛經中有言,一缽水中有八萬四千蟲,水底本就不可測。一切總要謹慎為上。
想到這兒,顧東來幹完活,就靠在樹下,将半邊身子躺下。又抛出了個空氣枕頭,一下悠哉地墊在腦袋下将一本小說蓋在臉上。
這小說,當然也不是用來看的。
而是顧東來這種人走到哪兒,總要讓自己的姿态顯得最美,畢竟,菩薩的儀态可也是寶相之一,一颦一笑,一坐一立也是需要令人覺得心曠神怡,莊嚴神聖的的。
期間,愛美的菩薩本人他劃開一個罐裝幹糧,一邊坐在樹下快速解決了早餐,一邊串好了剩餘的所有魚線。
天氣很好,頭頂有鳥叫聲。他掰了半塊餅幹,又開了罐幹糧在了樹下,并在掌心也灑了一點。
不過兩三分鐘,小型鳥類聚集,啄食碎渣,對此,枕着一條手臂,躺在林子裏的長發男人也不趕走它們。而是任由鳥兒們停在周圍,還攤開一只手挺有愛心地喂了起來。
顯然,私下裏,他是很喜歡小動物的。
這一點,從他總對別人有着說不出的保護欲這一點可以看出。
也是小鳥吃的正起勁,卻察覺到什麽飛走時。顧東來一拿開手,看到的就是消失了一早上的一個人。
一眼望去,方定海穿着身和他差不多款式的登山服。兩人一個穿的妖豔,一個卻也秀氣,風格不同,卻又都很高,倒是有種莫名的搭調。
大清早,林子裏天光初亮。一只只顏色各異的鳥兒都從那人頭頂低空飛過。對方那張像在終年籠罩着寒霜,甚至是有點泛白病弱的面容顯得更漂亮秀美了。
他看樣子是有點怕冷。
山中的晝夜溫差令這位心機和尚的臉被凍得有點紅。
天生永遠保持少年人清冷白皙的面頰上泛着粉色,那尖尖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嘴唇也更讓人想肖想他了,這把顧東來這個家夥看得一陣挪不開眼,只盯着他一步步過來,哪兒哪兒都覺得可愛,竟是忘了他們倆之前還險些翻臉,要對方的命的事了。
“喲,師兄,你回來了,吃早點了嗎?”這一刻,敗在了自己對于‘美色’的追求上,顧東來表現得熱情無比地坐了起來。之後又一手扔了個罐頭過去。
對此,這位話少點幾乎和啞巴差不多的師兄本人一只手提着堆成漁具之類的,從林子深處走回來時,也接過了顧東來扔來的罐頭。
但他感覺到某人這态度事出蹊跷,必定有詐,也沒作聲,見他不說話,也對自己保持着冷漠和距離感的樣子,顧東來笑了,也不管他這個高嶺之花的态度,一下湊上去就熱絡地開口道,
“師兄,你累不累,你去哪兒了?”
明明昨晚那句的師兄,還叫的不情不願。現在顧東來倒叫的很熟練了,這一口一句不帶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倆上輩子就已經是關系親密,好到一心的師兄弟了。
顯然,對于顧東來這種人來說,一旦令他接受了某種事,那麽哪怕是之前他再怎麽死活不樂意的事,他都能很快做到調整,并且馬上臉皮很厚地反過來戲弄別人。
當對方一步步走回兩個人露營的地點時。看到了地上紫色的雷火線。
第一反應,方定海沒去碰,而是繞過去先将自己手上的東西放下開始收拾了起來。
他膚色和氣色一樣白的有點病弱感的手上拿着魚竿。除此之外,放下東西的他手上另有一塑料袋的魚餌,和一桶不知道裝了什麽,但蓋着後,都在不停撲騰濺出水花的東西。
——方定海他這是一大早就要去釣魚麽。顯然不是,他們倆又不是真的游客。加上都是佛門弟子,如果沒有必要,也不需要吃這種人間的東西才能活。
一時間,那被拎着回來的桶裏裝的‘神秘魚’還在撲騰。
‘纏人精’顧東來沒做聲,走上前去往他身邊特別親昵黏糊地一挨,也不管別人樂不樂意,接着,他先和方定海一塊蹲在這帳篷,樹下,還有那條畫出的雷火界線前,又往對方耳後一撈,變出一捧白色小花。
——同時,還奉上一個帥氣耀眼的笑容。
顧東來:“師兄,送你的,喜歡嗎。”
方定海:“……”
這一捧天然美麗的白色小花,一看就是顧東來本人泡妞的一貫套路了。然而,這招對人有用,對年輕僧人是沒用。因為,下一秒,方定海就冷淡挪開眼睛,繼續忙活了起來。
方定海:“我對花過敏。”
顧東來:“……”
方定海:“而且,我也不喜歡花,拿遠一點。”
顧東來:“……”
要是沒記錯,這是這人第二次潑他冷水了。
佛門弟子,不懂人世,不通風情是常事。但像這人什麽都懂,卻裝的一本正經,什麽都不懂,那就是純粹跟他對着幹了。
對此,顧東來的手頓了下,表情沒變,可他還是不信這世上怎麽能有一個人剛好每一點都能和他正好作對的。
畢竟,他請對方看電影,這個人就說他沒空。他喜歡花,這個人就說不喜歡。他天天帶着花,這個人就說他過敏,這也未免太巧了。
而且,他要是沒記錯,這個人最初出現的時候可是一身的佛花香氣。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顧東來絕對就是覺得這是在和他故意作對了。
“嗯?真的?師兄,你竟然對花過敏?”
“那你之前怎麽身上一直這麽香?”
“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看你哪裏過敏,不然,你肯定是在騙我。或者,你告訴我,你還對什麽過敏?比如說……你對我過不過敏?”
這話說着,順杆往上爬的顧東來已經一笑,又仿佛再一次變成了護花使者開始湊上來對他膩膩歪歪了。
對此,哪怕是不懂這些,也意識到這個人真的很奇怪的師兄聽了不作聲,卻也被這個人只要是個活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上手亂撩一通的毛病給搞得不想開口。
可就是在這顧東來本也以為對方是在和他作對的前提下,那個人卻已經擡起了一只手,又像是為了證明什麽般撫了下袖口給他看了眼自己一下子受刺激變得更粉,更白,更敏感的手腕。
“看到了沒有。”
“我也對你過敏,你離我遠點,我就好了。”
這話,果斷又是拒絕他了。
可這次顧東來得逞了順利看到他又一次暴露自己的秘密反而開心了,因為這一眼,已經讓他看清楚對方身上稍微一點點不對就開始過敏了的樣子。
那過了敏的皮膚天生白皙,一個個受刺激冒出來的淡粉色痕跡非但不難看,反而連血管都好像是粉粉的,稍微一碰都好像是易碎凋零的昙花似的。
一個常年受香火供奉的和尚竟然天生對鮮花過敏,還動不動就身體病弱成這樣,這可真是個比少女還少女的人了,這讓顧東來哪裏還覺得不好,只覺得一切都好極了,他心裏反而各種壞心思更多了。
畢竟,這麽一個人,如果能做到在整他之前先令他開了竅,再在一番玩弄後令他和其他人喜歡上自己,又狠狠地扔開,那麽他顧東來這一輩子也算值了。
所以,心想着,做人很極端,根本沒安好心的長發男人只将手上的花先收回去,往二人身後一丢,接着,被拒絕了的顧東來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麽,又換了個方式就湊了上去。
而這一次,顧東來終于看清楚了方定海抓回來的是什麽。
“你一大早的,不會是去①獵妖了吧。”
顧東來這個問題,一下解開了那一大桶中正在撲騰的‘活物’的真實面目。
何為獵妖。這怕是他們佛門弟子之間才知道的一項修行了。
顧東來是妖修化形後的佛修。為了生存和性命吞吃妖物本是常理之中,但據佛經記載,當年靈山國,小西天,阿鼻道有衆妖出世作祟。
那時候,還是古代的人間四處有妖。為了能使這些吃人的妖魔妖魔被擊退,當時就有一批本身是人的佛門弟子自己主動請命,出世下凡來到人間。
獵妖,就是當時,一批主張以斬殺來降服衆妖的僧人們所設下的一種修行方式。
以佛法獵殺作惡的各種大妖,令其不得吃人作惡,和超度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修行方式。
而大多數吃人的妖魔,本身就是煉制佛門丸藥的藥材,對方一個法僧來說,會懂得如何獵妖,就再合乎常理不過了。
所以,就在顧東來親眼看着方定海從一捧湖水中倒出一團黃光,又用一只手扣住的那條怪魚後。
這魚不可思議的面目,他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摩羯魚,佛魚,這可是古佛國河水裏才有的,你是從哪兒抓的?”
一見是這個東西,眯着眼睛的顧東來立刻也來興趣了。因為眼前,恰恰是一條條魚尾和身體包裹着像爛泥,但洗幹淨後魚鱗卻像金光閃閃的黃金一般的魚。
它們的腦袋很扁。頭上長着翹起短吻,腮邊有一根根長須,眼珠鼓起,像是龍的後代,可這酷似龍的腦袋上卻長着個湖水中鯉魚的身子。
而且,每條都是五短體型,鳍長呈刃狀,眼神兇惡,一身魔物自身的妖氣,還會發出‘哈,哈’聲咬人。
顯然,頭長得這麽像龍,又被成為摩羯魚,與魔界同音。這魚的不尋常,就也可想而知。
所以,方定海倒也沒回避這個問題,而是将摩羯魚肚皮上很輕地取下一片鱗片,丢進另一邊那個幹淨的桶裏去,這才開口道,
“你被報應纏身,現在需要用別的善報來抵消你的惡業。”
“否則,會被那魔性完全控制,失去人性,直到變成下一個女具。”
“摩羯魚的鱗片就是現在需要的其中一種超度惡業的善報,但它們只在日出前的黑夜出沒,且兇惡暴怒,等揭下這鱗片,我就會把它們放生回去。”
“……”
這話終于解釋了他為什麽一早不叫顧東來,而是一個人消失了。也是這時,一直只顧着跟他說話的顧東來才低頭發現,方定海那雙本就有點過敏纖細的手上竟都是一塊塊被魚牙咬開了的傷口。
這些血肉模糊,道道見血的傷,一看就是惡魚咬的。
僧人不殺魚,只求取一位藥便放生回去。可這幫小妖倒是仗着自己是魚,反倒肆無忌憚,食其血肉,貪心無比。
想到這兒,眯了眯眼睛,顧東來眼看這一幫不識好歹敢碰自己的人的死魚還在沖着方定海‘耀武耀威’,也沒說話。接着,他就這麽從方定海手邊的水裏,順手也撈了一條。并一下粗暴地拎着放到嘴邊垂涎地舔舔舌頭,露出了妖魔吞吃血肉的本性。
“哦?”
“可我怎麽聽說,不止摩羯魚的鱗片能夠帶來善報,身為佛魚,這一條下去更是能讓福報更厚,不如我現在直接先吃一條解解饞?”
【“哈,哈!”】
一聽這話,那條被他用手拎起來的摩羯魚鼓起眼珠子,一陣求救般地撲騰。
可顧東來這個神經病,一下化出半個原形,兇惡地張開自己的嘴作勢要咬掉他的頭。
這一幕,把這條倒黴的摩羯魚給吓暈了過去。
對此,一下大笑起來的顧東來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手,反而不吃它了,而是将它又一下丢回了水裏,任由那魚翻着白眼沉了下去。
顧東來:“哈哈哈,哈哈哈!”
方定海:“……”
他這一波‘虐魚’操作。不說是魚,連一般人都估計都吃不消。
然而,下一秒,這個止住笑的瘋子就用他透着孩子般頑皮的雙眸再次湊上來,又随手撈了一把,變了一捧新的花才戲谑地眨了眨眼睛。
“師兄,放心。”
“有我在,不說是這些魚,就是諸天神佛惡鬼來了,都傷不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①摩耶,佛母的名字。
②摩羯魚,一種佛教中的魚類。
皮孩舅舅在線叫師兄上瘾,師兄師兄師兄我的好師兄~
師兄本人冷漠臉:失策了,這下真的被妖怪纏上了。
莫名覺得兩個人一塊野營順便抓抓魚的氛圍很小情侶诶,張小傑一定沒想到他老板真的去和人一塊自駕游了哈哈哈哈哈。
舅舅這個很有生活情趣,骨子裏也很可愛的壞男人會在野營階段讓師兄淪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