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葛奶奶年輕時候做過大手術, 身體沒了生育子女的條件。譚初昕早早便說過,她是葛奶奶照顧大的,葛奶奶便是她奶奶, 她會為葛奶奶養老的。

可人的生命,卻是這樣脆弱。

葛奶奶先是摔倒, 摔碎了一半的胯骨,又查出來是尿毒症晚期。

住院、治療, 葛奶奶疼得睡不着覺, 她一遍遍地說,想回家,想回去看看。

譚初昕一次次地應下,“等你好了, 我陪您回去, 回去咱們就不來T市了,就在老家住。”

葛奶奶說, “你還是要回來的,你的工作、你的家在這裏。”

“那就等安頓好您,我再回來。”

譚老板和範佳慧來醫院看過葛奶奶,留了一大筆錢,說感謝她這些年照顧譚初昕。

譚初昕把錢還給譚老板,“我有錢,我會照顧葛奶奶, 謝謝你們的好意。”

葛奶奶沒有其他親人,譚初昕食宿在醫院,貼身照顧葛奶奶,像葛奶奶曾經為她做過的那樣。

葛奶奶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需要人照顧, 譚初昕是不介意,可在顧子昂進病房時候,她還是覺得不自然。

“我們出來說吧。”譚初昕關上門,“房間有味道。”

顧子昂說,“我爺爺去世前,住了很長時間的醫院,我放學便讓他們帶着我來醫院。”

“嗯。”譚初昕應了一聲。

顧子昂說,“爺爺是最疼我的人,他去世前,家裏沒人會打我罵我,他去世後,我爸才開始打我的。那時候調皮,覺得我爸頂多是吓唬我一下,有一次他用皮帶抽我,皮開肉綻,那時候我才知道,去世的意義是什麽,是人真的不在了,沒人能再護着我了。”

“顧子昂……”譚初昕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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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昂嗯了一聲。

譚初昕說,“我有點害怕,我只有這一個親人。”

譚老板和範佳慧不算,對譚初昕來說,是家人親人的,只有葛奶奶。

“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生病,生病了就不用去學校,躺在床上,葛奶奶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說‘瞧瞧小臉瘦得喲’。”譚初昕說,“可是我最怕葛奶奶生病,她感冒我都很害怕,怕連她也不要我了。”

“不會的。”

枯燈燃盡,再多的錢也無法拉長生命的長度。

葛奶奶還是去世了。

明明一個月前,她還在打電話給譚初昕,說收到了快遞信息,是不是詐騙信息,那是譚初昕給老人家買的棉衣,準備過冬用的。

最怕冷的老人,在冬天到來之前離開了。

“這是福氣,不用受那份罪。”老人家無兒無女,只有一個老哥哥尚在,侄女抹着眼淚對譚初昕說。

火化是在t市,葬禮是在葛奶奶的老家。

譚初昕和顧子昂送老人回去的,當天便下葬,和葛奶奶的丈夫合葬在同一個木棺內。

葛奶奶的侄女很熱情,邀請譚初昕住下,“只見過你兩次,現在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倩倩表姐呢?”譚初昕記得姑姑家女兒小名是叫倩倩的。

“結婚了,現在在自己家,明天才能趕回來。”姑姑說。

譚初昕詢問顧子昂的意見,她是自己的生意,已經提前給馮嘉運打過招呼。

顧子昂說,“剛好當休假了。”

姑姑知道譚初昕和顧子昂是離婚的前夫和前妻,見他倆同時出現,便以為他們是複婚了,準備房間時,是自建房二樓的同一個房間。

“……”譚初昕總不能對姑姑解釋,她和顧子昂沒有複婚吧。

顧子昂看出譚初昕的為難,他說,“晚上我睡地上。”

譚初昕小聲說,“我又不是不讓你睡床。”

顧子昂笑得不行,“我知道你舍不得。”

十一月的農村,已經帶着秋天的涼意。

這裏沒有大城市四通八達的便捷,沒有燈火輝煌的繁華,有的只是滿天繁星的靜谧,和能聽到蟲鳴聲的安寧。

譚初昕說,“我以前和葛奶奶回過一次老家。”那時候譚初昕大概八歲左右,葛奶奶想念老家的親人,又舍不得譚初昕,就把她帶回來了,以為譚初昕是個城市長大的小姑娘,會嬌氣得不得了,沒想到譚初昕對農村的生活适應得不錯。

“村子後面有一條河,河水退下去,會有小蝦和螺蛳,水裏有菱角和荷花、蓮蓬。”譚初昕說,“就是這條河。”

譚初昕說,“奶奶說,這條河淹死過很多人,裏面有小鬼,專抓長頭發的年輕小姑娘。那鬼的手臂很長,走在河堤上,也能被抓走。”

“……”顧子昂說,“是唬你的吧。”

“小時候不懂嘛,就覺得水裏真的有淹死的鬼,它不用出水面就能辨別岸上走的是男人還是女人。”譚初昕說,“後來長大才知道,是葛奶奶編出來吓唬人的,為的是不讓我們幾個小朋友去水裏游泳。葛奶奶說,她的媽媽就是這麽騙她的。”

“她很疼你。”顧子昂牽着譚初昕的手。

譚初昕把手背在身後,她的頭抵着顧子昂的後背,“如果不是她,我會更可憐。”至少她是有人疼的。

顧子昂站着,他轉身,面對面地把譚初昕抱在懷裏,“以後我陪你。”

“嗯。”譚初昕握住顧子昂的手,“我們送完葛奶奶就回去吧。”

頭七,是葛奶奶老家裏的規矩,說人去世後魂魄會在世上停留七天,留戀她最舍不得的家人。譚初昕要留在葛奶奶親人在的地方,陪葛奶奶走完最後七天。

“好。”兩個人往回走,聽到草叢裏有沙沙的聲響。

譚初昕聽到了,顧子昂同樣聽到了,倆人互相對視,一動不敢動。

“是蛇嗎?”譚初昕的聲音輕顫。

顧子昂把譚初昕護在身後,拿出手機照亮,剝開草叢,是一只刺猬媽媽帶着兩只小刺猬。

刺猬蜷縮成團,背部刺朝外,兩只小刺猬亦步亦趨地跟着媽媽,走得顫顫歪歪。

“原來是小刺猬。”譚初昕拉着顧子昂走,“別用燈光照着它們,它們會害怕。”

譚初昕說,“它們可能是要去冬眠,明年才會再出來,刺猬會打呼嚕,和人一樣,它們吃螞蟻也吃肉……”

“你怎麽知道?”顧子昂問她。

譚初昕說,“葛奶奶說的,她什麽都知道。”

“你和它們一樣。”顧子昂伸出手,輕點了一下她的手臂,“身上帶着刺。”

“那你還抱着我。”譚初昕大聲質問。

顧子昂的下巴,壓在她頭上磨着,“我抱着你,你就不疼了。”

刺猬拿刺紮東西的時候,它也是疼的。

這是葛奶奶的老家,在她遠離家鄉去T市照顧譚初昕前,她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四五十年,這裏有她熟悉的天與地,草與花,動物與蟲鳴。

顧子昂攤開手,扣着譚初昕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你還知道什麽?”

“我想想。”譚初昕說,“河堤上會長出蒲公英,它在成為白絨絨的圓腦袋前,是開花的,黃色的花,葛奶奶說可以清火消炎……”

譚初昕知道很多,大多是葛奶奶告訴她的。

葛奶奶去世後,譚初昕沒哭過,眼圈紅了,她用手用力擦掉。

“心疼得喲。”葛奶奶總這樣說,“小姑娘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晚上,譚初昕和顧子昂同房間,在陌生人家裏,兩個人略顯拘謹。

自建房不如城市的商品房,格局是以一家為單位的四方小院,單獨蓋出一間房做沐浴間,房頂上放着太陽能,也有插電的熱水器。

譚初昕在客廳裏陪着姑姑他們看電視,顧子昂去洗澡。

過了會兒,聽到沐浴間有人叫譚初昕。

姑姑說,“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沒熱水了。”

譚初昕放下手裏自曬的南瓜子,跑下臺階,她站在門口,敲門,探頭進去,“怎麽了?”

“沒熱水了。”顧子昂抱着膀子,凍得瑟瑟發抖。

譚初昕說,“你往涼水的方向擰,安裝時候裝反了。”

顧子昂重新打開,對着地面沖,過了十秒鐘,終于有了熱水,往身上一淋,終于暖和一些。

“你進來。”顧子昂說。

譚初昕眨巴眼睛,故意說,“我還要看電視,你自己洗吧。”說完就跑開了。

顧子昂的适應能力不如譚初昕,他不習慣洗完澡,要再次整整齊齊地穿好衣服,不然在別人家裏,就是衣冠不整。

嗑瓜子、聊天,到十點才去睡。

顧子昂上了樓,掀開被子往床上躺,“終于能睡了。”

譚初昕用腳踹他,“你不是要睡在地上嗎?”

“你舍不得,我就不睡了。”顧子昂掀開被子,他側身撐着頭躺着,姿勢撩人,拍了拍床板,“過來。”

譚初昕面紅耳赤,小聲警告他,“你別亂來。”

“過來。”顧子昂又說了一次,語調加重。

“我去和姑姑睡。”譚初昕往門口走。

顧子昂麻利地下床,攔腰抱着譚初昕,兩個人躺回到床上。

譚初昕輕微掙紮,“顧子昂……”

“嗯……”顧子昂低頭,親吻她的眼睛、她的唇……

譚初昕的手緊緊地抓着他肩膀上的睡衣,呼吸緊繃到停止。

顧子昂對着她臉輕輕吹一口氣,“睡吧。”

“哦。”譚初昕躺好。

顧子昂說,“在別人家,我沒有真人秀的癖好。”他又惡狠狠地說,“我要等回T市。”

譚初昕小聲地嗯了一聲。

顧子昂心滿意足,攬着譚初昕,沉沉睡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姑父拿了皮長褲和鐵鍬說要去河裏,幫人收蓮藕。

譚初昕好奇,“我們能一起去嗎?”

“可以,就是髒了點。”姑姑給他們多備了一倍的水和吃的。

在河裏、池塘裏種植蓮藕的人家,會在收成蓮藕時候,雇傭短工。

“一天三百塊錢,七天到十天能完事。”姑父說,“不離家,能多賺點是一點。”

譚初昕不下水,顧子昂和姑父下水。

姑父每年過來幫忙,熟練得很,順着幹枯的杆子找蓮藕,整根地拔出來。

顧子昂找蓮藕花費了時間,拔出來時,又頻頻出錯。

蓮藕老板的臉色都變了。

中午休息兩個小時,能回家吃飯,下午兩點繼續幹活兒。

一天下來,顧子昂累到手臂擡不起來,用筷子直打顫那種。

譚初昕幫他換了調羹,“你缺乏運動。”

姑姑說,“體力活兒沒掌握技巧,就是累人,明天就別去了,別再傷着了。”

顧子昂見姑姑替他說話了,更上臉,往凳子上一坐,安然享受,“你喂我。”

姑姑家小孫女看得咯咯笑。

後來兩天下雨,顧子昂和姑父沒再去挖蓮藕,顧子昂高興不已。

倆人拖了凳子,坐在二樓陽臺上,磕着南瓜子、冬瓜子,聽着嘩嘩的雨聲,餘生是這樣,好像也不錯。

顧子昂說,“太冷了,濕冷濕冷的,風要吹進骨頭縫裏。下這麽大,路上怎麽走,到處是泥土地……”

譚初昕裹着毯子,躺在寬大的椅子裏,聽得直笑。

顧子昂問她,“你笑什麽?”

“骨頭縫,你這形容……嗯,挺貼切的。”譚初昕只有眼睛露出毛茸茸的珊瑚絨毯子,認真地揶揄,“就是有一股濃濃的年代感的氣息。”

好像是,蘇雅娴這麽描述過。

顧子昂把譚初昕抱過來,放在腿上。

譚初昕小心地看着沒關上的門,“你幹嘛?”

“冷死了。”顧子昂把毯子裹在兩個人身上,他說,“想抱着你。”

“切,想占便宜就直接說。”譚初昕捏住顧子昂放在自己腰上,不安分的大手。

顧子昂說,“我想占便宜。”

“……”譚初昕忍不住笑,“傻樣。”

顧子昂又說,“我想吻你。”

譚初昕微閉着眼睛,睫毛輕顫,“你想吻就吻,我沒點拒絕的權利嗎?”

“沒有。”顧子昂慢條斯理地吻譚初昕,“因為你喜歡被我吻着。”

“嗯。”譚初昕攀着他,軟軟地回應。

在農村,沒有了便利,時間變得充裕起來,一場深秋的雨變得溫柔起來,賴在喜歡的人的懷裏,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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