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七天, 再次給葛奶奶上墳,據說,這一天, 葛奶奶才會徹底的離開。
譚初昕在這一天才哭出來,不管是迷信還是自我欺騙, 葛奶奶去世、下葬,對譚初昕來說, 都不算徹底的離開, 只有七天時間一到,葛奶奶才是永遠地離開了。
再也沒有人護着她了。
無父無母、無親人,譚初昕徹底成了沒人要的小孩兒。
別人是樹高百尺,落葉總能歸根。
譚初昕卻是蒲公英, 四海為家。
顧子昂開車, 他們自駕游回去,譚初昕一直精神恹恹, 食欲不振又嘔吐腹瀉,整夜的睡不好。
夜裏好不容易睡着,卻頻頻驚醒,好幾次是哭着醒來的。
在稍微大點的民俗住下,請了醫生來看,說是精神壓力和天氣雙重原因造成的,勸導譚初昕要放下心結、保持心情愉快。
失去的是一位親人, 再多安慰的話,都沒有用。
在睡不着的晚上,顧子昂抱着譚初昕,兩個人裹在棉被裏,給她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我特別調皮,毀過大哥的模型,二哥的作業,三哥的校服,那時候不怕打,被打的時候,我就哭得大聲一點……”
譚初昕認真地聽着,“然後呢?”
“男孩有段時間格外的讨人嫌,過了那段時間就好了。”顧子昂說,“後來就不特意使壞,當時可能只是想讓他們多關注我一點。”
“我小時候……沒有朋友……就是住在大房子裏,葛奶奶會做很多好吃的,我想要什麽,她都會做給我。我很少去外面玩,了解外面的世界就是看電視……”譚初昕的臉扁在顧子昂懷裏,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卻無神,“過年時候,葛奶奶會拿被子給我捂腳,可是春晚剛開始,她便睡了。我就一個人坐到十二點,關掉電視,叫醒葛奶奶,去房間睡覺。”
“初一呢?你一般怎麽過?”顧子昂問她。
譚初昕說,“在家啊,沒有人來串門,我們也不去別人家。穿着新衣服,和秋千上的玩偶玩游戲。”
Advertisement
“下次過年,我們一起過。”顧子昂說。
譚初昕掰着手指頭數,“十二月、一月、二月,還有三個月才會過年。”
“我們慢慢等。”顧子昂問她,“想睡嗎?”
譚初昕搖頭,“睡不着。”
“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顧子昂蹭着她的頭頂,“你瞌睡了就睡,我抱着你。”
“好。”譚初昕閉着眼睛,她渾身熱烘烘地舒服極了,能聽到顧子昂的心跳聲。
顧子昂唱着蹩腳的兒歌,他不擅長,總是張冠李戴,頻頻串詞,後來他輕聲哼唱,不唱歌詞了。
譚初昕睜開眼睛看着他,“顧子昂,還好你陪着我。”
“我一直陪着你。”
顧子昂低頭,靜靜地看着譚初昕,她噗嗤笑了,眉眼溫柔、笑容淺淺,他跟着笑。
擁緊懷裏香軟的人,顧子昂繼續哼歌兒,仍舊是串歌。
譚初昕為了揪出他唱錯了,反而一點睡意都沒有,他作勢低頭親她,她便閉上眼睛,嘴角仍舊帶着笑。
“這麽高興?我看看是不是沒睡着。”顧子昂在她唇上輕輕地吻,見她睜開眼睛,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他便加重力道,懷抱着一件珍寶一樣,吻得細致又耐心。
鬧得累了,譚初昕才睡着。
顧子昂抱着她,仍舊坐在沙發上,大手笨拙地輕拍着她的後背,聲音是溫柔的,嘴巴裏卻是酸澀難當,“我陪着你。”
譚初昕短暫地睡着,不到三個小時,她再次做夢,哭着卻醒不來。
“楚楚……楚楚……”顧子昂叫她的名字。
譚初昕睜開眼睛,看到顧子昂,她哇地一聲哭出來,用力抱着他的脖頸,眼淚蹭在他側臉和肩膀的睡衣上,“我以為你也走了。”
“我沒走,我不會走。”顧子昂躺下,圈着被子包裹住兩個人,“我一直陪着你。”
譚初昕的頭埋在他懷裏,身體弓成蝦米,她自說自話,“我夢到我們離婚了……你說我不配嫁給你……葛奶奶也走了……只剩下我自己……你們都不要我了……”
顧子昂是個男的,他雖然總是被拿來和三位哥哥做比較,最後淪為陪襯,可父母到底是疼愛他的,又有爺爺溺愛,顧子昂的童年是無所拘束,甚至是嚣張自在的,可譚初昕卻是相反,孤寂、孤單、被忽視,整天生活在随時會被抛棄的忐忑裏,雖然譚老板并沒有真的對她不管不顧,至少是做到了衣食無憂,可雙親的長久缺席,早已經讓譚初昕對親情充滿不确定性。
顧子昂不知道他随口說說的話,竟然對譚初昕的傷害會這樣大。
“如果我知道,這句話會讓你這樣痛苦,我不會說。”顧子昂緊緊地抱着譚初昕,他憂心忡忡地嘆,“你怎麽樣才能忘記這話?”
譚初昕說,“我們本來就是要吵架的。”
他們在農家樂住了将近四天,到了第五天,才啓程回T市。
譚初昕的狀況好了一些。
“你生完病,我生病。”譚初昕說,“我們倆真倒黴。”
顧子昂說,“倒黴啊,挺幸運的吧。”
如果不是生病,他們的關系,不會有進展。
譚初昕是個自控能力極強的人,她的情緒,宣洩時候,幾乎壓垮了她,讓你以為“她完了”,可等她想要收斂起情緒時,又變成平日那個冷靜自持的譚初昕。
除了顧子昂,見識過她崩潰時候的狼狽模樣。
回到T市,譚初昕和顧子昂分開,顧子昂已經曠工半個月,需要立刻回公司處理工作。
譚初昕不急着上班,給馮嘉運打電話,“公司還好嗎?”
“事情處理完了?”馮嘉運說,“目前我能應付得來,你調整好狀态就回來吧,我們等你歸隊。”
“謝謝你們。”譚初昕真誠地說,說是合作,馮嘉運卻是比譚初昕付出得多,無論是金錢還是精力。
馮嘉運笑着說,“我和曉曉結婚的份子錢,你給雙份就行。”
“沒有問題。”譚初昕問,“你們終于要結婚了?”
“嗯。”馮嘉運掩不住的高興,“她同意了。”
“真好。”有情人應該終成眷屬。
譚初昕回大房子整理物品,她一次次回到這裏來,是因為葛奶奶在這裏等着她,現在她回來,再也不會有位弓着脊背的老人,蹒跚着小腳慢騰騰地挪過來,會慈祥地對她笑。
“譚小姐,這是新整理出來葛奶奶的物品。”葛奶奶摔傷後,譚初昕找了人來照顧葛奶奶日常。
“謝謝。”譚初昕雙手接過,是幾件洗得掉色的裏衣。
葛奶奶的房間在西邊最裏面那間,房間的衣櫃換過兩次,現在這套定制衣櫃是譚初昕賺到第一筆錢後,幫忙換的。葛奶奶嫌貴,念叨了好久,說,“在老家的房子裏,有口實木的櫃子,是我娘給我的嫁妝。”
譚初昕在葛奶奶的床上坐下,她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說,“我見到那個櫃子了,質量還是很好,姑姑拿來放貴重物品,說要傳給小輩。”
葛奶奶的衣櫃內,她自己的衣服沒有太多,折疊得整齊,只占了一半的空間。在櫃子的下部分,是譚初昕嬰兒時期的衣物,肚兜、開裆褲、還有一枚銀飾品。
譚初昕拿出來看,上面反正都有字,正面寫:聰明伶俐,背面寫:長命百歲。
這個鎖,不知道是葛奶奶買的,還是別人送的。
壓在櫃子最下面的是一本相冊,相冊很重,裏面照片卻沒幾張。
葛奶奶不會拍照,又沒有年輕人教她該怎麽給孩子拍照,相冊裏,譚初昕的照片是四歲和八歲時拍的,四歲那張照片,她理着板凳頭,齊齊的劉海露出眼睛和眉毛,她瞪着眼睛看着鏡頭,驚恐和不安。八歲的照片是在葛奶奶的老家拍的,是在外務工的姑姑用膠卷相機拍的照片,後來多洗了幾張,沒舍得過膠,送給了葛奶奶。
葛奶奶特意準備一本相冊,可能是準備存放關于譚初昕的照片,可惜她的照片太少,只有五六張,白白浪費了空間。譚初昕手裏倒是存着不少和葛奶奶的照片,有她們紮同一個發型,綁着雙馬尾,有耳邊別着花朵,有她為葛奶奶拍的整理花圃的照片……
總是在看到愛的人留下來的物品時,思念會到達沸騰點。
譚初昕想那個弓着腰的小老太太了。
顧子昂去譚初昕的住處,她沒在家。
顧子昂驅車來大房子,這個房子,顧子昂來過一次,上次來,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還在。
“你什麽時候來的?”譚初昕坐起來,她身上搭着顧子昂的外套。
顧子昂說,“你沒在家,我想你大概是在這裏,過來碰碰運氣。”
譚初昕聞了聞外套上的氣味兒,“你抽煙了?”
“嗯,路上抽了幾根。”顧子昂把手遞給她,“想回去還是住在這裏?”
譚初昕看顧子昂疲憊的臉色,“住在這裏吧。”
“行,等你睡着我回去。”顧子昂說。
譚初昕的房間在東邊,是葛奶奶幫忙布置的,粉嫩可愛的配色,床上一個偌大的玩偶熊。
顧子昂把熊拿起來看,“你喜歡這個?”
“不喜歡。”譚初昕說,“葛奶奶說女孩子應該喜歡玩偶。”
“你的确不像女孩。”顧子昂說。
譚初昕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嗔怒地問,“我怎麽不像女孩了?”
“把頭發剪這麽短,模樣俊俏的,別人以為你是我弟弟。”顧子昂把外套穿上,他在床邊上坐下,“你睡吧。”
“你不睡嗎?”
“我等你睡着再回去睡。”
“哦。”譚初昕躺在床上,顧子昂關了燈,他弓背彎腰手肘撐在腿上,在看手機。
“顧子昂。”譚初昕叫他的名字。
顧子昂把手機倒扣在腿上,遮住屏幕光,“我吵到你了?”
譚初昕搖頭,她把被子掀開一角,“你上來睡吧。”
“我沒洗澡,身上髒。”
“你去洗澡吧。”譚初昕說。
顧子昂坐了會兒,去洗澡,回來掀開被子躺下,和譚初昕保持着二三十厘米的距離。
譚初昕仰躺着,雙手緊緊地捏着被子,她小幅度地往顧子昂身後挪,緊緊地挨着他側卧的後背。
顧子昂一動不動。
“顧子昂。”譚初昕小聲叫他的名字。
顧子昂嗯了一聲,聲音沙啞。
譚初昕說,“我有點冷。”
顧子昂準備起來,“我去拿被子。”
譚初昕拉住他的手,她依偎進他懷裏,聲音嬌嬌軟軟的,“你抱着我睡吧。”
“……好。”顧子昂嘆口氣,拉好被子,緊緊地抱着譚初昕。
譚初昕卻不舒服,一直蹭來蹭去地尋找舒服的位置。
“楚楚。”顧子昂深又沉地叫她的名字。
“嗯?”譚初昕朦胧地回應他。
顧子昂吞了吞口水,“別動了,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