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梅萼清看上去老眼昏昏,找不着針鼻子的模樣, 卻是眼觀四陸, 一見姬冶微一皺眉, 立馬提前見機,揖禮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見過三皇子。”
姬冶微皺着眉還了一禮:“梅明府有禮。”
梅萼清撫須道:“三皇子幼時, 老朽有幸還見過一面呢。”
姬冶略有吃驚:“梅明府見過我?”
梅萼清點頭,狀似懷念:“多年前有幸拜訪過王府, 三皇子那時還小呢。”
姬冶又想了想, 只沒想起何時見的梅萼清, 便又把他仔細端詳了一番,皺巴巴裏帶着酸, 又摻着點點讨好, 尋尋常常一個不得志的芝麻小官。只他心中又有疑惑, 他記憶雖佳,出入王府者不知其數, 他不至于還記得一個平平無奇的無名小卒。
“是嗎?我倒記不大清了。”姬冶随口道。
梅萼清見好就收,笑笑奉承幾句。樓淮祀卻頗為吃驚,不由追問:“老梅, 你識得我二舅舅?”
“诶, 老朽哪有這等福氣。”梅萼清慌不疊地急搖手,惶恐道,“不過尋常拜訪罷了,犯上之言啊。”
“哦。”樓淮祀點點頭, 沒有細究。
一旁的賈先生悔得腸子烏青的,這是撞了什麽邪風才來一看究竟,真想給自己幾個嘴巴子,管不住腿忍不得好奇。這一來真如掉進荊棘叢裏,刺得他動都不敢一動。
樓淮祀難得發善心,老賈這一大把年紀的,愁容滿面,無可适從的樣子讓人見了,多少心中不落忍,道:“老賈,你這般放心不下謝罪?雖然栖州路遠又不平,有我師叔在,謝罪頭發絲都不會少了一根。”
賈先生嘴裏發苦,想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活頭,唯有謝罪是心中挂念。謝罪一去栖州少說四年,自己要是不幸西歸,閉眼前見面都難。
但,俞子離願将謝罪帶在身邊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賈先生實在不願錯過。他心緒翻滾,難以抑制,品不出悲喜。梅萼清卻是喜得禿眉都飛上了天,任他奸似鬼,竟也着了相,只差沒拍手叫好。
姬冶的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他的身上,将手背在了背後,微撚着指尖。梅萼清眸光掃到,驚起一身薄汗,心中讪讪一笑:真不愧是聖上愛子,肖父至極啊!面上只當沒看見,又是驚又是喜地問樓淮祀:“小友,你這師叔可是俞老之子啊?”
樓淮祀越發覺得梅萼清知道的事多,笑着道:“你倒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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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萼清擊掌笑道:“小友量我常在栖州田埂頭行頭,十足十一個田舍翁,不該知這些事。這便是大誤會,老朽雖非京中人,卻也在京中度過日,岳丈也是京中人士嘛。這京中事,多少也知得一些。況且俞何等人物,我輩唯有敬仰,他仙逝實是人間之憾啊。老朽也曾聞得樓将軍拜在俞老門下,學得一身好本領,又有一師弟,才智過人。只可惜無緣目睹,不曾想,老朽臨老竟有如此機緣,上天厚憐啊。”
樓淮祀撇嘴:“目睹就目睹,你要是同我一塊上路,日日能見。也不過雙目視人,張嘴吃飯,渴飲饑食,也沒見他飲風食露仙氣飄飄的,能算得什麽機緣?師祖我不敢多言,我師叔嘛……哼,唯口舌利害。”
梅萼清笑得骨頭都輕飄飄的,裝着好奇問道:“不知小友師叔去栖州是遠游還是探親啊?老朽不才,忝為栖州的縣官,對栖州的風土人情略知一二,不知老朽可有幸為俞郎接風洗塵引路?”
樓淮祀實在不忍直視梅萼清的谄媚樣,盤算着俞子離去栖州一呆三四年,欺瞞也無用,笑着道:“他死皮賴臉地要當我幕僚,老梅,你有空來找我師叔飲飲酒看看花,反正他好風雅之事。什麽泛舟湖水賞夜月,什麽烹茶蕉下卧石眠啊,你要是不嫌無趣,只管找他賞風談月。”
梅萼清哪料還有這等意外之喜啊,真是買瓜還饒你一籃子鮮果,他初時算計樓淮祀去栖州,一網下去竟還勾來一尾大魚,真是老天也拉拔了一把。梅萼清再看樓淮祀,那真是從頭到腳,連着一根頭發絲,連那眼神裏的小狐疑都透着無比的順眼舒心。樓将軍與長公主好福氣啊,怎麽就養了這麽出色的兒郎,當記一大功。
樓淮祀心敲着小鼓,他琢磨不透梅萼清之意,想着俞子離好歹是自己的師叔,回頭提醒一番。梅老頭好似不懷好意。這老頭滿肚子壞水,他師叔也沒孵好胎,讓這倆下暗棋去吧,省得打擾到他。
梅萼清高興之下,背都直了不少,又笑眯眯地看着賈先生:“聽小友的口氣,先生故藉栖州的?”
賈先生混跡市集,造假坑騙為生,越老越是精賊,也只這些時日遇見樓淮祀,攀了參天樹,安安心心地窩坊中作畫,着實過得輕松得意。對着梅萼清,卻是後脖跟的毛都要立起來。惶恐又小心答道 :“回明府,小人故藉确實是栖州……少幼離家,如今倒不知何是己鄉了。”
樓淮祀一皺眉,笑着拆臺道:“老賈只把自己往可憐裏說,你離家裏豈算得少幼。”
賈先生老臉一紅,大為無奈,道:“年歲大了,記不大清了。 ”
梅萼清再問:“先生風姿不俗,非是尋常之人,不知做何營生?”
賈先生笑着答:“明府謬贊了,小人一把硬朽的骨頭,哪來得風姿,得蒙小郎君不嫌棄,簽了文契做些雜碎瑣事。”
梅萼清打量他一眼,點了下頭,道:“過謙過謙。”轉臉問樓淮祀,“樓小友好畫?”
樓淮祀黑長的睫毛一長,不答,反倒将賈先生打量了一眼。梅老頭了不得啊,一個打眼,就将賈先生與畫扯到一處,也不知哪處露了痕跡,反問:“老梅何出此言?我對書畫一道,喜好平平。”
梅萼清附他耳側:“好畫值得千金,小友可歡喜?”
樓淮祀抿了抿唇,拉過賈先生,細看了看他兩手:“梅老頭,你見老賈指甲縫中滿是各色石粉,才推他是為我作畫的?”
“畫得還是好畫呢。”梅萼清道,“砗磲碾粉,珊瑚為紅,又有群青藍……這群青藍價比黃金,端是難得,成畫後歷千年其色不褪。小友這畫怕是不便宜啊。”
樓淮祀笑起來,道:“梅老頭,說一半藏一半沒意思。”
梅萼清将手在鼻前一扇:“自是味不對。”他笑看一眼賈先生,“先生身上除卻筆墨香氣,還有絲絲廁臭帶着點點土腥。掘墓的身上還有棺腐朽氣,先生卻不曾有,思來想去怕是新作古的。”
賈先生嘆服:“小人無言以對啊。”
樓淮祀将頭一偏,問道:“梅老頭你對這行當知道得倒是清楚明白,不像當官的,倒像老賈的同行。”
梅萼清笑:“汗顏汗顏,當不得小友誇贊,不過略知一二。”又與賈先生道,“幾時定要一賞先生大作。”
賈先生整個都快皺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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