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許氏是真的傷心,她又是有些天真爛漫之人, 性善喜笑喜聚, 嫁入侯府後, 最糟心的事也不過早些時衛絮清高與她不怎麽親近。許氏全憑着長者慈心貼着冷屁股,經年樂此不疲。
好不容易等得衛絮不再涼絲絲地飄在柳樹梢,許氏心裏不知多少高興, 家和萬事興,只盼着一家人熱熱鬧鬧、親親近近地長長久久過日子。
誰知, 自己寶貝女兒陰差陽錯, 竟要早早嫁人, 還要随夫遠行,許氏心中是無一絲準備。滿懷愁緒無可排解, 真要細細拾掇吧, 又不得空閑。
嫁女在即, 皇家大方,操持了婚事不說, 連嫁妝都出了不少,可這到底是自家嫁女,不經操辦嫁妝這一着, 總嫌不足, 少了許多。
許氏與衛筝夫妻二人暗地也憋足一股勁,不能讓皇家與樓家将自家看扁了:以為自家就此省了嫁妝?他們偏不,他們不但不省,還要多給女兒添上幾擡, 也好叫皇家與樓家知道:衛繁是他們嬌養的女兒,再珍惜不過,匆忙出嫁,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衛筝自诩雅人,見天去淘換書畫墨寶,金銀皆俗物,唯有筆墨香。
許氏也是翻箱倒櫃地理自己的體己,挑挑揀揀,賬冊翻過來又翻過去。哪些是要留給兒子衛放的;自己是嫡母,衛攸與衛素又都是孝順的,一娶一嫁,雖都是公中操持,但自己也不能小氣;衛素與衛紫倆個侄女兒的添妝也不能少。
零零碎碎一忙碌,竟沒空閑傷心憂愁,等得母女二人相對說話,這才勾起許氏種種離情不舍。摸着衛繁的腦袋半天,許氏說了幾句憂愁的話,可憐她不擅口舌,雖有滿腹的話語,到嘴邊也就剩得瑣碎漫無邊際的感嘆愁情,只管揀了衛繁兒時的淘氣事翻來覆去地說,順帶再将衛絮衛放他們捎帶上。
末了,又抹抹眼淚,嘆道:“還想多留你們幾年呢。”
衛繁紮進許氏懷裏:“阿娘不要傷心,等我回來,定天天回來看你。”
“胡說,哪有日日回娘家的?”許氏連擺手,“只有過得不順心地才往娘家跑,你不回來才是好事。可你不回來吧,娘親又想你。”
衛繁笑道:“別人是不順心往家跑,我不與她們相同,順心也會往家跑。別家報喜不報憂,我不管喜憂都告訴娘親。”
“可真?”許氏大喜,欣慰不已,拉着衛繁正色道,“繁繁可要言出必行,你娘親是個愚笨,別人與我笑我就當是笑,可參不透背後另藏着臉,給我棒槌我都當了針。繁繁你有事,不與娘親說,娘親說不得就瞞在鼓裏。為人母,兒女事,好好壞壞,哪樣都想知道的 ,你只說好的,不說不好的,我反而更挂心。人活在世,哪有事事順心的?”
“那娘親可不許嫌我啰嗦,我向來話多愛唠叨的。”衛繁貼身貼心道。
許氏笑得眼尾都起了漣漪:“你娘親沒個本事,也就只能跟你說說話,解解悶。這煩心事說出來,抵不得什麽用,好歹也能順點氣。”
“繁兒,要萬事順心順意才好。”許氏笑着将衛繁的一縷發絲別向耳後。想再多囑咐幾句,拎起這頭糾纏成團,拎起那頭也是亂麻一堆,半天也挑不出一句順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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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是小官之女,卻是家中和睦、衣食無憂,嫁衛筝後,夫妻之間更是相敬如賓、和和美美。
後院也清淨,僅有的一個妾室還是自己的貼身婢女,性子也老實,不是什麽妖妖調調、興風作浪之流。外頭也沒養什麽外室,煙花地裏也沒什麽相好。
衛筝空有爵位,無有正事,成日游手好閑,貪逸惡勞的,兩手一攤能不沾事就不沾事,家中瑣事一股腦全交由許氏拿捏打理。
許氏在二房,雖然心寬體胖,成日樂呵呵的,再好說話不過,一衆仆役卻不敢陽奉陰違。和氣歸和氣,可許氏真要開口說了了話,卻是一句是一句,再管用不過,半點不打折扣,哪怕求到衛筝頭上,衛筝也只會一甩手“只管聽娘子吩咐?還要我求情,我去為難我枕邊人不成?”
婆媳之間不算好,卻也不差,衛老太太嫌歸嫌,該給許氏的體面半點也沒少給,偶爾實在憋不住,刺幾句許氏,許氏過愚,愣是聽不懂,反當自己婆母心疼她,還生感激之情;難得有幾回聽懂了,沮喪個一時半會,睡一覺,隔日忘得幹淨。
衛老太太時長日久的,也疲了,這兒媳生得福态,嘴邊笑不斷,雖添不了功,可這也惹不了事,這無過便是有功,這麽一想。這兒媳還是很不錯的,往日的孝敬也不是什麽應付,皆發自內心的,娶媳如此,還要強求什麽?自己的兒子可不也是一草包嘛。
婆媳此等千古難事許氏未曾有多少困擾,妯娌之間更無太多煩心事。于氏為人雖有些尖刻,好拈酸拿尖,奈何三房過繼,勢又弱,縱不甘心也是諷少捧多。妯娌二人往日相處雖有不對脾性之時,大都也是有說有笑,聽書、看傀儡戲、賭錢、裁衣、選首飾……
妯娌合了意,一對庶出的子女也是孝、敬有加,衛素比衛繁還細心體貼呢,春夏秋冬、四時八節衛素總有針線孝敬,性子又溫婉腼腆,不争強不孤拐,最柔軟不過,許氏有時看她站那心裏都生出疼愛。衛攸淘氣是真淘氣,頑皮是真頑皮,與她這嫡母也是從來親近的,挨了甄氏的罵,常抹淚到她院中求庇護,與衛放兄弟更是親密,但凡衛放在家,衛攸得信,只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打轉,兄弟倆鬧成一團。
許氏成婚多載,細想竟無多少煩憂事,也無可教與女兒的,馭夫之術她不會,婆媳之道她不懂,妯娌之間她也不曾勾心鬥角,庶子庶女她也不曾用過手段……對着衛繁黑溜溜的雙眸,許氏實在不知要怎麽教導女兒,她自己就沒操過心,生怕說多錯多,反把女兒給耽誤了。
“繁兒,娘親對不住你啊……”許氏愧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女兒将嫁,她這個當娘竟不知如何提點。
衛繁眉眼随了許氏,心寬也随着許氏,一揚下巴,道:“學這些做什麽?他待我好,我就待他好;她與我親我就與她親。別的不提,長公主待我好,是半點不摻假的。”
許氏訝然:“你怎知道?”
衛繁哪說得清楚,點頭道:“我就是知道,長公主看我時,跟娘親看我仿佛。”
她說得不猶豫,許氏信得也随意,喜道:“長公主喜愛你,那再好不過,我家繁兒還是有福氣的。”
“餘的,娘親也不必擔心,什麽妯娌啊,什麽……”衛繁本想說妾室、庶子什麽的,到底還知道羞恥,紅着臉說不出口,“我要随樓哥哥去栖州呢,不用操心這些。”
“倒也是。”許氏點點頭,皺眉,“就是這窮鄉僻壤的,你要受苦,離得又遠,萬一受了委屈,你阿爹阿兄都不能為你撐腰張目。”要是在京中,一不好,糾結健仆護院打上門去要個說法。
“娘親忘了,我還有老師呢!”衛繁安撫,擠擠眉叫許氏安心。
許氏一擊掌:“繁兒不說,我竟将俞先生給忘了,早知今日,當初待人就要更厚幾分。”
衛繁倒是言之鑿鑿:“娘親放寬心,你信不過樓哥哥,也要信老師。有理沒理,老師定會站我這邊。”
許氏這回倒拎得清了,笑起來:“我家繁兒到底還是歲小,半懂不懂,你嫁的是你樓哥哥,俞先生站哪邊倒不是最要緊的。 ”她抱着衛繁,輕拍她的背,滿目期盼,“我家繁兒,定要過得好好的,萬事問問己心,這一日一日的,舒不舒心。”
衛繁抽抽鼻子,忍住哽咽,費勁眨眨眼,沒讓自己哭出來。
許氏拍了她一會,又做賊似得塞給她一個扁匣。
“這是?”衛繁打開一看,卻是幾張銀票,細看,卻又不是什麽。
“能換糧。”許氏悄聲道,“咱家鋪子裏的一個掌櫃,識得一個糧商,他因着一時岔錯周轉不開,本打算将糧鋪家産抵賣,掌櫃憐他,又想他心地純正之人,便将此事禀了我,我便支了銀錢與他。如今他買賣做得極大,禹京啊,羨州啊,芨州……啊呀好些地方都有鋪面。他念及恩情,便送了這些糧票來,只要執票去和仁糧鋪,哪處都可取糧,一時調派不過來,過幾日也會支調來。”
“栖州也有?”衛繁好奇。
“栖州倒沒。”許氏搖了搖頭,“鄰近的汾州便有和仁糧鋪了。”
“可我拿着好似也沒用處。”衛繁為難道。
“怎會沒個用處?”許氏教訓道,“我都打聽了,栖州就沒不缺的事物,這沒的東西,你拿着銀錢也沒處使去。娘親想着什麽都不如糧實惠,我放着也沒用,你拿着才好。”
衛繁将那幾張糧票拿起來看了好久,還是收了下來:“也好,我聽聞樓哥哥要帶好多人去栖州呢。”
“對對,人多嘴多,哪個不要吃不要穿的。”許氏笑着點頭,“咱們家這邊去的人也不少,都要指着你吃飯呢!”她可給女兒一家備一堆歪臉粗婆子呢,都是有用的,要好好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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