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俞子離原本覺得樓淮祀全不是做官的料,不學無術、心緒浮躁、随心所欲, 無有是非。今日方知, 是他誤了, 姓樓的小兔崽子分明是個奸臣胚子,再沒比他更适合當狗官的。

糟心事只管推給身邊人,自己袖手不管, 若他禮賢下士、知人善用、用人不疑也是一項好處,偏偏這小崽子凸着肚、挺着胸發號施令不說, 還疑神疑鬼的, 生怕被他們坑了, 三不五時地跟個牢頭似得晃來監工,吹毛求疵諸多挑剔。

氣得俞子離差點出手揍樓淮祀一頓, 還是梅萼清笑眯眯地幫襯說好話, 谄媚得不忍直視。饒是如此, 路過的樓淮祀還斜眼歪鼻地疑心他二人狼狽為奸:“師叔和梅老頭倒是投緣啊,酒未過三巡就成了知己。”

梅萼清老眉老眼笑成一道線, 真是任他狂風輕雨霜雪吹,不沾半點寒暑:“這不是與俞郎相逢恨晚嘛。”

樓淮祀陰陽怪氣扔下一句:“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相逢恨晚。”

俞子離惱羞成怒,恨不得想拿針将樓淮祀的嘴給逢上,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相比之下, 江石才是誤上賊船。

他是行商的,商賈之道從來以和為貴,與樓淮祀相交中間還是姬殷穿針引線。大将軍長公主之子,當今的親外甥, 本身還是栖州的知州,不過路上借他的名號同行,于公于私,江石都沒有推拒的道理。

只是,他怎也沒想到樓淮祀要帶這麽多人與物去栖州,這是赴任呢,還是搬家啊?樓家這是連根帶土都要刨到栖州去?

衛繁胡服短靴小帽,看了眼身邊的樓淮祀,再擡眼看看坐那發愣的江石,有些不安,她家樓哥哥似乎有算計他人之嫌,輕咳一聲,道:“江郎君,這是我們夫婦暫拟的單子,有随行的人,随去的箱籠,還有同行的船只車馬。”

“車、馬?”江石盯着名單幾疑自己錯看,“栖州雖窮,車、馬還是有處尋的,不必山水迢迢地從京中帶去吧?”

樓淮祀一副何不食肉糜的公子哥嘴臉:“江郎有所不知,我的車乃重金打造造,雕花飾金,內襯厚褥,颠簸處亦能舒然而卧;我的馬就更不得了,江郎聽過八駿沒?”

“絕地、翻羽、奔宵、超影?周穆王的八駿”江石試探,“小郎君的馬莫不是八駿之後,日行萬裏?”你怎不騎了馬去?坐什麽船!順道見見西王母什麽的。

“江郎說笑,八駿不過人間傳說。”樓淮祀道,“我不過想說這些寶馬良駒之于我,如同八駿之于周穆王,不可或缺啊。”

江石這些年也算歷經大風大浪,各種行止怪誕之人結識得不少,只沒想到樓淮祀竟也是其中之一,他笑了笑:“小郎君這一路行去,是不是張揚了點?”這麽多財物,太招賊了,不劫都對不起匪盜之名。

樓淮祀和衛繁對視一眼,衛繁越發過意不去,沖江石一笑,默默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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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石心底隐隐不安。

樓淮祀展顏一笑,恰似春花綻放,欺盡人間萬世春,他笑道:“江郎此言差矣,我歷來低調,張揚的明明是江郎。”

江石額角跳了跳,無奈道:“小郎君,我商隊出行從來不曾有這等聲勢。”他的商船都是中等大小,三四條來去。樓淮祀這一行,又是大船又是小船,戴人的運貨的,竟還有木材,也不知運去幹什麽。同行之人更是老弱病殘具全。遇上水匪,一刀一個,逃都逃不了,“近栖州後多水匪,小郎君這麽多的船,有些招眼。”

樓淮祀趴桌上盯着江石好一會,後笑道:“江郎來去栖州有如無人之境,從未曾聽過遇到劫匪水盜,我問了問人,同樣的水道,別人行船就遇鬼,江郎走舟卻是暢通自由,也不知什麽緣故。”

江石半收起笑,反問:“小郎君這是何意?”

樓淮祀又湊近一點,四顧左右,拿手遮擋,壓低聲偷偷摸摸地道:“江郎別怕,我雖然是個官,我又不剿匪,縱你識得什麽匪盜,我也只作不知,你安心便是。你就當我是個京中富商之子,借你家的旗號,圖個一路太平。”

江石微微一笑,神色一絲未亂,道:“小郎君許是有什麽誤會,我也不過拿錢鋪過路,俗語花錢消災,我來去栖州無禍無災,無非是黃白之物鋪出的平坦大道。”

樓淮祀道:“我要的便是這平路坦途,江郎如何鋪就,我不問便是。”說罷,沖着江石一擠眼。

話到這份上,便不可再說,二人笑了笑,頗有些心照不宣。樓淮祀為答謝,硬留着江石飲酒作樂,他話又多,還拉着江石拉了半天的家常,先問好江石的家小,再問問江家養得犬羊,連院中養得花草都要打聽一二。

江石竟也坐得住,穩穩當當坐在座中陪着東拉西扯,只說起來家中人有些遮掩不願細說。樓淮祀探了幾句,咂巴出味,借着酒意,趴在那咕咕直樂,還笑道:“江郎有心人啊。”

江石磨了磨牙,這個栖州的新頭頭,三言兩語地就能撥起心頭火來,這樣的人去栖州……

衛繁等江石走後,拉着樓淮祀踮起腳在他耳邊問道:“樓哥哥,他真識得匪盜?”

樓淮祀點頭:“□□不離十,結識的定還是栖州匪群中頭蛇。既做了盜匪,豈有嫌錢多的?他一藥商,再富得流油,金山銀山也鋪不滿水上路。”

衛繁直直看着他:“樓哥哥是栖州知州,不聞不問?”

樓淮祀輕擰一下她的鼻尖:“不管,我們只管混賴個四年,閑事不管,莫管閑事。 ”

衛繁鼓了鼓腮幫,挽着樓淮祀的胳膊,笑起來道:“嗯,都聽樓哥哥的。”

樓家大船小船一律做貨船模樣,一衆老兵全換上江家家丁的短打,又抽出幾十人扮作打手狀,商旗一拉,便有了幾分商隊模樣。

只是不過花架子,禁不得細看,細看處處是馬腳,哪哪有蹊跷,老手打老遠一見便知是肥羊。

江石将幾艘船查看了一遍,中手山芋既捂在了手中,就不能砸進灰裏,一咬牙找到樓淮祀說明擔憂。

樓淮祀正喂着一只隼:“江郎怕不到栖州就有水賊來劫我?”

江石道:“正是,船過水,一看水線便知船中有無好貨。”

“無妨,他們有本事,只管來劫,我最不怕劫的。”樓淮祀一聲獰笑,“還不定誰劫誰呢,我如今什麽都缺,錢財是最缺的。”

江石怔了怔,幾疑借自己名頭的出行的人到底是去官的還是去做賊的,左看右看都像是個匪盜頭子……

“賊匪”樓淮祀出行那日,風清雲高,煦陽暖暖,禹京街集上男男女女換上春裝,行人來去如織。

船隊與随行的百工、私兵全已侯在城外碼頭,樓家祭了天地,拜求一路平安,樓淮祀與衛繁拜別了父母,樓淮禮告了假,打算送弟弟、弟媳到船上。

與樓淮祀相交一從纨绔子弟附庸風雅,一群人嘻嘻哈哈折柳相送,也不知從哪個書生那買了詩詞來,搖頭晃腦、抑揚頓挫用公鴨嗓念了一首又一首,直念得人兩耳嗡嗡生疼。

衛放擠在當中淚汪汪的,哭嚎得好似死別,妹妹遠離,知交別去,傷心獨他一人,他這一嚎,一幹纨绔倒不好再傷心了。他們不過扮扮樣子,眼角半滴淚都擠不出來,傷心也是假傷心,不似衛放,是真的摧心肝啊。

衆纨绔想着愁腸飲愁酒,此時不大醉一場,幾時方能求醉,拱拱手祝樓淮祀一帆風順,裹着衛放去酒樓銷愁去了,離走還要讨個人情:“樓二,我們照顧了你舅兄,這筆賬可要記好。”

“記了記了。”樓淮祀翻着白眼。

衛放正抹淚呢,被幾個纨绔給架走了,回身伸手嚎道:“妹妹,妹夫,要寫信來,土儀也要記得多送來些。”

樓淮祀直跳腳:“我要是沒錢,舅兄記得送些來。”

衛放恨聲道:“放屁,你現還缺錢,你掉錢眼裏去了不成?”

樓淮禮眼看好好一場送別烏煙瘴氣沒了正形,離愁都淡了好幾分,等得出了城,江上泊船艘艘,俞子離與梅萼清等人侯在船頭,樓淮禮的別意終沉沉墜在心頭。

“阿祀,弟妹一路保重。 ”

樓淮祀松開攜着衛繁的手,長揖一記:“阿兄,阿爹與阿娘只交與阿兄侍奉。”

衛繁也福了一禮:“勞煩伯兄。”

樓淮祀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般多禮,沒得惡心。你二人記得看顧好自己,名利皆是身外物,再沒什麽比活着重要的。”

樓淮祀重又拉起衛繁的手,道:“難得阿兄也會說這等利己之言。”

樓淮禮催道:“去罷,登船。”

樓淮祀不是矯情之人,與衛繁踏上跳板,江邊祭人見船要起航,點香燒紙,沖着水面念念有詞,領頭的船工站船頭一聲長哨,各艘船只紛紛收纜起航。

此一去,便是三千裏路風雨,再見經年。

姬央獨立高樓前,俯視着巍巍皇城,高樓重重,長路遠遠,看不見江上船影,不過遙遙相送。

姬景元登上樓,憑欄看了半天,道:“老二,你比朕心狠!”

一個帝皇摒去左右高樓獨望,哪個敢說他對樓淮祀無有真情,只是再視如親子他還是舍得送他到栖州這種窮山黑水捱苦。

姬央道:“鷹教子,從來在懸崖邊推幼鳥展翅,阿爹則不同,喜将人護在翼下,放在身邊?”

姬景元一聲冷笑:“你只提翺于天的,怎不說摔死崖下的?老二,諸子成材有時也非善事。你要阿祀展翅也便算了,他們兄弟二人争也争不到哪去。我的幾個孫兒,你待如何?”

“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同室操戈,兄弟阋牆莫非是好事,老二,你是皇帝,你給出的是萬裏江山,你莫不是以為他們也能如禮兒阿祀般兄友弟恭?”姬景元怒問。

“他們是廢物就不争了嗎?”姬央面色如常,淡聲反問。

姬景元一怔。

“不過是能者相争與蠢物相争罷了。”姬央道。

姬景元聽後哈哈大笑:“也罷,也罷。我盼我活得久一些,看看你子與我子有何差別。”他笑後,問道,“老二,你心中大許是怨我的。”

姬央半晌才道:“幼時只想不通:阿父為何只重長兄一人。”

姬景元默然,竟是無語。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對不起,失言了,小電回來得有點晚,來不急雙更,只好推到明天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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