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蔔仁、吳信劫船殺人做慣的熟手,借天黑雲暗似夜, 召令兄弟手下驅船入江, 打算圍堵樓家船隊。
一夥賊遠遠就看見主船甲板上燈火通明, 也不知這幫富貴子弟在做什麽,又是鑼又是鼓又是吶喊又是叫好,偶爾也還有幾聲女子嬌笑, 可見是在尋歡作樂。
這夥賊看得眼氣不已,一個怒道:“當官的必是貪的, 為富的必是不仁, 這些肥羊殺了也白殺, 還費我刀口。”
另一個道:“也不知道他們去哪處,帶得這麽多船?”
有人便道:“他原本去哪我不知, 眼下去哪我卻是知的, 保管不叫他們走別的了道, 這閻王殿他們去定了。”
又有賊動動耳朵:“我天生順風耳,他們不知死期到頭, 似在鬥酒。”
旁邊的賊喜道:“真是天助我等,他們不死哪個死?老天爺也助我等替天行道。”
蔔仁倒是個周到人,事先叫了一個水性極佳的賊浮水到大船附近看看動靜。那賊回來後欣喜不已, 道:“大哥, 此趟活該我們發財,這些人在船上賭酒呢,好些吃得醉熏熏的,有個歪蛋吃得多了, 都吃得吐了。那些護船的也湊在裏頭與人吃酒。”
吳信一皺眉,問道:“江石也與他們在吃酒作樂?”
賊探露出一口黑牙大樂,道:“姓江的是個妻奴,船上有個女娘好似非要和他相好,姓江的生了氣,獨自坐一邊生悶氣呢。大哥,船上燈火蓬亮,我那麽一相看,那紅衣裳的女娘生得标志,一把細腰,細皮子嫩肉,殺了可惜,擄了寨子去,兄弟們樂一樂。”
蔔仁哼一聲,道:“你們留分寸就好。老天不公,我們連個正經的娘都無,姓江的送上門也不要,不殺難消心頭氣。”
吳信道:“女娘算得什麽,只要劫得財,風香樓裏有得是可心人。”
蔔仁道:“說這麽多有個屁用,叫兄弟幹活,趁他們吃得爛醉泥,一刀一個結果掉。”他是貪心的,“只這些船可惜了,比咱得要好。”
吳信則道:“不是自家的,再好也無用,事成後還是鑿了妥當。”
蔔仁連道幾聲可惜,幾個賊頭議定,摸黑将船圍了,點燈為號,屆時一窩蜂攀上船,只管先将人殺光。衆賊手上都沾得人命,殺人與殺雞無甚不同,無有不應,無有不從的。
他們數十只小船,仗着地熟悄無聲息地摸近了樓家船隊,吳信與蔔仁一看,果然主船上歌聲舞聲賭酒聲交織一片,累得其它船上水手護船都移了心神。蔔仁看得大喜,按捺性子,又靜觀小一刻,遂點了一盞水燈放入水中。衆賊一看暗蒙蒙的水面一點燈火随水漂浮,知是動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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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船人作一夥,先拿三鈎索勾了住船舷,留了一人在小船上守着,餘者猴子一樣攀上了船。
樓淮祀一身紅衣,半散着發,一只胳膊搭着江石的肩膀,整個人幾挂在了他身上,還不忘抱怨:“先才我家小厮說有賊人的動靜,怎又沒了聲響?”
江石的目光落在船上一個沒了半邊手掌的中年漢子,将他與自己的手下比對了一番,心知大半不敵,納悶地想:樓家竟養了這麽多的好手,再是将軍府也養不得私兵,莫非有反心?嘴上道:“小郎君的小厮看着不像仆役,走道腰提勁,腿腳輕,倒像練家子。”
樓淮祀笑點頭:“江郎所言不差,他們都是殘兵,提刀殺過人的。”說罷,轉過臉,“江郎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對處,可見江郎也是練家子。江郎,江兄,江大哥,沒少殺人吧 ?”
江石笑起來:“小郎君說笑了,江某不過區區藥商,倒賣些藥材,賺點腳頭錢。”
樓淮祀不依不饒,反起了興致,追問:“江兄人沒少殺,賊匪也沒少結交吧?栖州的水匪江兄識得多少啊?”
江石煩死他了,道:“小郎君,如我這等商販,見到水賊只有飛快避走的,幾條命才敢去結交?”
樓淮祀摸着下巴,自顧自地道:“江郎不會有跟栖州水賊稱兄道弟吧?江郎,到了栖州你引見引見?”
江石青青綠綠的臉,太陽穴突突直跳:這般混不吝的做了栖州的知州,還不知會把這方臭水塘攪成什麽樣的爛泥地。
“江兄,你怎不答我?我可是與江兄一見如故,看你就跟看我哥似得,你放心,我無意剿匪,也無意抓你審賊。你只管說,我左耳進,右耳出,明日便忘得精光。”樓淮祀笑道。
“小郎君,我不過尋常藥商罷了,沒遇上賊,許是家裏香燒得多,得了諸天神佛的庇佑。”江石一本正經道。他算是看出來,樓二郎壓根不聽人話,自顧自就能把事接上頭尾,再往你上身上一套便完事了。
只是……不知是意有所指,還是歪打正着。
“江兄……”樓淮祀陰魂不散拿胳膊肘捅了捅江石。
江石有苦難言,欲生欲死,唯恨不能吹口仙氣将船刮到栖州與樓淮祀分道揚镳。忽得聽水聲輕響伴着江浪拍槳,又聽得隐隐有人攀索之聲,暗道:來得巧。擡手止了樓淮祀的唠叨,低聲道:“來了。”
樓淮祀一揚眉,扯着嗓子喊了聲:“老牛,你又混輸了,快,罰吃一壇酒。”
坐在人群裏呟五喝六的老牛當即起身,一腳踢碎手中酒壇,“哐”得一聲巨響,一幹圍堵的船手應聲而起,抄起藏起的刀槍劍戟。一船手攀上桅杆,揚聲喊:“點燈。”
十數條大小船只立升起了船火,衆賊大驚,他們這些人也都是亡命之徒,既露了行蹤,索性不再藏頭藏尾,索性上船厮殺博命。哪料這些護船水手反下手為強,一夥賊正攀在船舷上,打頭那賊手上一緊,一力大無窮鐵塔似得獨眼壯漢抓了他的腕,氣沉丹田,喝一聲,将他整個人舉過頭頂硬生生摔将在船上。那賊人被摔得七暈八素,待起身要跑,斜翅裏殺出一個矮猴的瘦小男子,雙手提着一把板斧,一斧頭剁在他脖頸上。賊人都不及呼叫,已然身首分離。瘦小男子抓着賊人的頭發提起腦袋往腰間一系。
壯漢大怒,瞪着瘦猴罵道:“你搶俺人頭。”
瘦猴哪理他,兩只眼盯着船舷處,眼見有賊人冒頭,提着板斧就沖了過去。壯漢頓紅了眼,掉轉頭抓住水賊勾着的繩索,往下一撈,也不管抓得是頭還是手,只管蠻力往下扯,捏雞似得又捏了一個賊上來。等他提将上來,人都快半死,壯漢手上用力一絞,絞斷賊人脖子,拔出腰間短刀,割了頭,笨手笨腳拿一截繩子綁好挂在肩上。
這條勾索上五個賊,立時死了一小半,剩下三個,暗叫不好,當中那個最機敏,手一松,往江中一跳,仗着自己水性好,借水遁逃。人一下手,腿還沒擺幾下就道不好,兩腿被人一抱,脖子一涼,血從斷喉處湧出,水從斷喉處湧進,不知是血涼還是水冷。
賊人留在船上的賊把手駭得臉都白了,早忘了什麽生死兄弟,一刀斬斷索,劃船要逃。只是,既來了黃泉路,豈有轉身之理?才剛拿槳,整條小船忽然亂晃,一人躍到船上,揪了賊把手,鋒利的短刃後心捅到胸前,賊把手低了下頭,眼睜睜見那把尖刀在自己胸腔裏轉了一圈,只覺心口被人攪爛泥般得攪得稀爛,仰身躺倒,臨死前船火亂晃 ,那人的目光森冷,活似九獄爬出的厲鬼,沒有半點的人味。
他們是賊,這些卻是修羅惡鬼。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一夥水賊死了一半,吳信與蔔仁知道遇上硬茬子,再顧不得錢財拼命。蔔仁青着臉,吹響指哨,指使賊人散逃。
樓淮祀雙手撐着船沿,紅衣如血,俊容比花,戲谑地道:“既來了,就不必走。”一拍額,吩咐左右,“拿個活口,問出賊窩在哪處,我的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有這般便宜的事,怎麽也得留下買路錢。”
蔔仁激怒之下,雙目充血,他本就是匪盜出身,有一身武藝,也有一腔蠻勇,血氣上頭,幾個起縱跳上船,舉起樸刀就沖着樓淮祀砍了過去。樓淮祀小命要緊,他這三腳貓,哪敢接招,飛也似得溜去了老牛身邊。
“接我三招。”蔔仁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直氣得暴跳如雷。
樓淮祀往船板上一坐,拖過一碟子香榧,拈起一枚,去了皮,放進嘴裏,笑着道:“一個水賊,也配我出手。”
素婆護主心切,腳尖一動挑槍在手,長槍如蛟龍出水,如鷹出彤雲,蔔仁驚慌之下硬生生擰身避開,錯勁之下,摔倒在地。素婆誇道:“躲得好。”蔔仁生死關頭走一趟,汗如漿出。他劫船殺人,縱碰着幾個好手,盡皆不是自己對手,自忖自己也當得一方好漢,負神勇之名,不然,也不會扯起一幫兄弟築起水寨。眼前這平平無奇,看似竈間燒水河灘洗衣的婆子竟使得一把好槍,心悸之下,翻滾躍起拿刀要斷槍柄。
樓淮祀搖頭,道:“一寸長一寸強,小賊,你拿個刀先就是輸了,跪下自戕吧,留你一條全屍。”
蔔仁氣得兩眼冒煙,咬得舌尖生疼,才不叫自己分神動怒。素婆長槍如疾風驟雨,快如電,勢如虹,蔔仁原還能拿刀擋得一二攻勢,漸漸力竭氣短,手中樸刀重如千斤,沉沉壓手,左肩立馬挨了一槍,被紮了個透明窟窿。素婆長槍一抖,佯裝攻他門面,槍出卻朝下路疾去,頓将蔔仁挑到在地。
蔔仁一個賊,生死關頭可不管什麽肮髒手段,摸出飛刀擲了過去,素婆回擊槍落,道:“還當你有一腔憤勇,賊便是賊。”
蔔仁知此番再無活路,只想着死前殺一個賺一個,素婆這種硬骨頭,無論如何也不敢碰。他也乖覺,握緊樸刀飛身往樓淮祀撲了過去,他拼着一死之力,這一刀去勢,人借死志,刀含人勇,又快又兇。
樓淮祀坐那哪裏能避?縱是素婆都變了臉色,擲槍直取蔔仁後背要害。老牛将樓淮祀整個人往旁邊一拉,腕中袖箭破空而去,正中蔔仁咽喉,身還未躺倒,兩邊搶上前去的幾人收不勢,刀、槊、 錘接二連三地落在了蔔仁身上,只将蔔仁的屍首砸得半爛。
江石在一邊只感指尖發涼,他行船走商,幾經生死,卻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煉獄。樓淮祀帶來的這一船老弱傷殘,不知何等來歷,竟是恐怖如ad。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28 00:46:48~2020-04-01 00:46: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石不害 2個;黃花菜、a阿白、稻草人、放棄最開心了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路上的風景 120瓶;熊熊 25瓶;4471583、KUMA璐璐、譚小貓、一一 20瓶;18581617 19瓶;柳絮舞妖嬈、蘑菇湯、19339964、平凡 10瓶;寒羽 6瓶;白色精靈、不會游泳的魚、岑蔚 5瓶;隔壁老王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