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那店小二也是倒了血黴,平白無故挨了魯犇的拳腳, 躲屋內解開衣裳一看, 一身的紅紫瘀黑, 一碰,鑽心地疼。魯犇一身蠻力,沒打死他已是手下留情, 勢比人強,店小二咬碎牙和血咽了, 拔點散瘀草搗吧搗吧抹在身上, 還要點頭哈腰去外頭土竈上煮茶送水。

老牛等雖嫌店小二眼神不正, 茶水錢與湯藥錢卻沒少他分毫。店小二接了錢說了簍筐的好話,又貪婪地沖老牛懷裏連看好幾眼, 依依不舍地回了茶寮。

樓淮祀一行坐船坐得筋骨酸痛, 紛紛下船在河岸邊走動小憩, 梅萼清還笑道:“樹有根,深植泥底, 人有腿,足踏泥地,都離不得腳下地氣啊。”

老牛因是初到生地, 找了樓淮祀道:“郎君, 栖州人情風俗大不相同,我們一行人多又雜,不如小心些,勒令衆人不要四散走遠。”

樓淮祀道:“牛叔, 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

老牛笑了一下,應下不提,分出一隊值守,想想水上行舟,魚肉不缺,鮮蔬卻是不得,便又叫托幾個工匠的女眷去采些野菜,又令人跟随相護。

栖州春來早,暖風融融,春水漾漾,四野一片綠意,紅粉黃白點綴其間,綠萼看得陶醉,本想跟着去采野菜。

綠蟻橫她一眼:“你能采得什麽春菜,你能識得哪個可吃哪個不可吃,哪個有毒,哪個無毒?”

綠萼一想也是,萬一采來毒菜怎生好,遂打消了念頭。

衛繁還吓她:“聽說栖州有好多有毒的長蟲,有名喚五步倒的,咬上你一口,五步你就西去了。”

綠萼最怕這些,吸口氣,再不敢說什麽去采春菜了。

吠兒卻是不怕的,她自跟了俞子離,心裏眼裏就只俞子離一人,想着大魚大肉才是人間好滋味,但俞先生卻好鮮蔬鮮果。伸着脖子看了看采春菜的一群人,再數了數一衆人,琢磨着各人分一分,一人能得幾口,哪能吃得盡興?

俞先生神仙投胎的,吃點野菜還要摳摳索索,實是委屈,她怎麽也要采上滿籃,讓俞先生吃個夠。有毒的長蟲怕什麽?越毒肉越肥美,碰上去了頭剝了皮還能炖湯。

吠兒拿定主意,禀了素婆,去一個篾匠那讨了個拿茅草編的草籃子,将短刃在綁腿邊藏好,又撿了根木棍打草探路。起初,吠兒還老老實實跟在一群人後頭采,周圍繞了一圈,地皮都薅禿了一層,吠兒籃子裏還只幾株馬蘭頭,拿水一燙,也就一筷子。

她在賊窩裏長大,膽大,性子也有點歪,跟着俞子離的時日又多,沒學得幾分規矩,偷想着自己再稍稍走得遠些,只遠一些,采夠了一籃子菜就轉回來,這一走竟是越走越遠,籃子采得滿,起身回頭,卻是人高的茅草随風起伏有如碧小波,耳聽草葉沙沙作響,蟲鳴鳥叫一聲接一聲,直叫得人心裏發慌。

吠兒生得一口利牙,一個用力,咬破了舌尖,直痛得渾身一個激靈,這一痛,心便靜了不少。轉身循着挖過野菜留下的泥坑,試着慢慢往回走。只茅草連綿,無有盡頭一般,她歲小人矮,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也不知繞了多久,愣是沒有找到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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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兒咬緊唇,想了想,揀了枯黃的茅草,搓成繩,将滿籃的春菜縛在腰間,伸手将身畔的茅草打了麻花結充作記號。這般又走了一段路,直累得一身臭汗,一屁股坐地上,脫下鞋,早起了好些燎泡,暗想:這倒算不得苦頭,就怕我迷了道,再也回不到俞先生身邊,又成一只孤雁。

她越想越怕,擦把淚重又站起身,等得又走了段路,似有隐隐人聲,吠兒心下一喜,灌鉛似得腿都輕了一半,忙循着聲步過茅草叢過去,等得人聲漸漸清晰,吠兒的心涼了半截:異鄉口音,自己也不知找到了哪處去,說不得離俞先生他們越發遠了。沮喪間又想:我人小腿不長,能走得多少地,既遇着當地人,好聲好氣打聽打聽碼頭怎麽走不就能找到回路。

等又近些,那聲竟是有些耳熟,吠兒疑惑間小心起來,摸出短刀,蹑手蹑腳慢慢靠近,慢慢地扒開茅草。前面卻是一條隐在草叢中的長河,河面不寬,泊着一條兩頭尖尖的小船,船篷覆着草席,船頭盤着腿坐着一個赤着腳的大漢,圍着布兜,披着一件無袖短衣,一只耳朵竟塞着一個碩大的耳珰,看裝扮似是一個異族人。岸上之人卻是碼頭茶寮的小二。

“阿答,那夥人不知什麽來歷,好生有銅鈔,一船一船不知是什麽金銀珠寶。”店小二掐着聲道。

“再多金銀有個鳥用,許些人,如何劫,不是自個打棺材找死?”壯漢冷聲道。

“他們在岸邊落腳,一日半日走不,還要造飯呷水,拿藥麻翻……”

“許些人如何全麻得掉,你頭尖,腦仁也是棗仁不成?”壯漢搖頭。

店小二似感放過可惜,摸出酒遞與壯漢:“阿答,他們是生客,哪裏知得我們這邊的地勢,又是水,又是爛泥沼地。他們領頭的青年郎君,文文弱弱,我看連只雞都不敢殺,不如叫答底埋伏下,定好退路。我們扮作賣吃食将他們當家人給擒。擒賊先擒王,把他們的頭拿了,他倆焉敢反抗,只叫他們把金銀拿來換了人,我們坐了船,立馬遠逃。如何?”

壯漢摸着下巴,問道:“既是當家人,身邊怎會沒有打手?”

“他身邊倒跟了一個人,也拿刀,腿腳好似有有些跛,再厲害跑起來卻快不了,再說,這世上論身手,有幾個能比得阿答的?”店小二堆笑道,“我們地熟,逃跑開不在話下。”

壯漢被說得有些心動。

吠兒聽得大怒,這分明說得是俞先生,這店小二誤以為先生是主人家,要擒了他訛錢,簡直是該死。

店小二又出主意道:“要不阿答随我去看看,要是可行回去相量好,我們定下計劫了就跑,要是不可行,就當沒見。”

壯漢想了想,偏偏頭:“我尋了個俏女娃,值得好些錢,走脫了豈不虧?”

店小二谄着臉:“阿答,你捆得結實,她如何走得脫?我們去了就回。”

壯漢摸着下巴沉吟一番,道:“走,去看看。”

吠兒将二人的話連猜帶蒙猜了個大致,屏息趴在草叢中,走得壯漢與店小二沿着河道的一處小徑走得沒影了,這才鑽出來。她怕俞子離遭難,心急如焚,歸心似箭,估摸了方向,要走,又想起那壯漢與店小二的話來,咬咬牙,掉轉身,跳上了小船。

小船一陣亂晃,船中隐隐傳來嗚咽聲,吠兒捏緊刀,用刀尖挑開草簾,卻見船中綁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娘子,嘴中被塞着草團,白嫩的臉上滿上淚痕,看到吠兒眼中流出祈求之意。

吠兒略略一遲疑,道:“不許叫喚,你叫喚,我就殺了你。我問話,你再答。”邊說邊揚了揚刀,滿意地看眼前的小娘子瑟縮了一下,這才取掉了她嘴中的草團,問,“你是什麽?”

那小娘子淚掉得更兇,一張嘴,叽哩呱啦就是一串串話,她聲細音嬌,說出的話有如拉弦,吠兒卻整個懵在那,她半字也沒聽懂。

小娘子也呆了下,欲哭,又不敢大聲的,只拿眼神示意身上的繩索。

吠兒想着那個店小二與壯漢不是好人,這小娘子應是不壞,她又急着回去報信,拿刀割斷小女娘身上的麻繩,自己便要離開。

那小女娘掙掉繩索,驚懼之下拿吠兒當救命稻草,見她要走,不管不顧跟了上來。吠兒不由焦躁起來,她說的話這個小女娘聽不懂,這小女娘說得畫得自己也聽不懂,那倆惡徒又不知何時會回來。

小女娘倒會察言觀色,見她似有棄自己不顧之意,趴地上連連磕頭。

吠兒見她可憐,又思及己身,想着自己也是被樓郎君搭手相救之人,見他人有難,自己竟不伸手。想了想,邊在地上畫邊說,問小女娘知不知得碼頭怎麽走?

小女娘又是擦淚又是皺眉又是不解又是恍然,忽得一跺腳,指了一個方向,拉了吠兒就走。

吠兒微一遲疑,還是跟了上去,只把短刀握得緊緊的,以防有詐。她見小女娘走得方向,确與那倆惡徒相同,先放了幾分心。不多時,眼前茅草漸稀,露出一片坦地,左手邊便是大江,再過一小片蘆葦,遠遠看見了船只與老牛一衆人。

小女娘似沒想到江裏竟有這麽多船,岸邊有這麽多人,雙眼瞪得溜圓,露出一點懼意來。

吠兒雀躍之下,忘了小女娘聽不懂自己的話,道:“那倆惡徒要害我家先生,我要去報信,你也随我來,我家郎主說不得能護你一二。”

小女娘扭頭看了看四周,指手劃腳說了一串話。依舊是雞同鴨講說不明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吠兒哪有心思與她互說“鳥語”,急拉了人一氣跑過去,先尋了老牛,道:“牛伯,有惡徒要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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