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設宴也得有個地方,可眼下這亂糟糟的, 箱籠堆了一地, 好些都還胡亂塞在屋中, 塞不進去的,幹脆就堆放在院內,随意搭了個草棚遮風擋雨。護院怕丢失財物, 幹脆在草棚內打地鋪日夜看守。
哪得空地請女眷來家赴宴?
不在家中,在外頭也使得, 包個酒樓, 租個園子。
可栖州不是禹京, 城中最好的酒肆連個彩樓都沒有,破樓二層, 臨街推窗就是栖州臭氣沖天的主街, 後頭靠着江河, 煙雨迷離江上景?那是沒有的。
栖水河河面不寬,堪堪能進一條中船, 要是再加塞兩條小船,就能把水面給堵個嚴實。河兩岸都是人家,這邊的屋舍不講究座北朝南, 面河的都是屋後頭, 洗菜、淘米、洗衣、洗溺桶、養鴨、養鵝、泅水全都在這條河道裏,死魚、死蝦、死豬、死嬰也全扔這裏頭,水中還遍生綠藻浮萍。
栖州人還不大講究,有些懶婆娘, 連溺桶都懶怠拎到河邊去,支起窗,甩開胳膊,“嘩”地一桶黃水從天降到河中,不慎潑到船上,船夫與懶婦當即一個上一個下破口大罵。
懶婦罵船夫:赤腳胔的撈河人。
船夫罵懶婦:上下三輩單邊身。
也沒人勸架,反倒擠滿了看熱鬧的,要是推了擠了踩了腳,得,岸邊又起一樁打架的。
這怎麽辦宴?衛繁願意去,樓淮祀都舍不得她去聞臭味聽污言。
園子?栖州壓根就沒正經的園子。
唔,也不盡然,倒也有個像模像樣的園子,裏面種百花、養池魚,也有假山涼亭,飛檐一角挑起雨後初晴。
可這園子是普渡寺的,和尚大師慈悲為懷、普渡衆生,憐信徒苦悲、罪孽難消,特搭個園子放生消孽,放生一尾魚,勞駕在功德箱裏扔個二文三文,放生一只龜,勞煩擡擡貴手上奉個三四銅子。
好些今生無望,只盼來世的貧苦人家,放生錢都掏不出,就跪在這放生園外閉着眼合着手嘛哩嘛地念經,天蒙蒙跪到天昏昏,那叫一個虔誠無骛。
和尚悲憫,還在放生園裏辟了處寄殡的,有一二窮得底兒掉的信徒在放生園外念經念去了極樂世界,留下肉身一具,和尚就拿副薄棺收殓了肉身,往園中一放,等家人尋來送回家中安葬。
真是善舉一樁啊!搞得有些棺材買不起的貧困戶心生一計,眼瞅着家中有要死的人,趁夜擡到放生園外念經。念經好啊,念來今世的棺材,來世的福報。
這園子怎麽租來辦宴?百花香裏隐隐屍臭;絲竹聲中綿綿佛音。哪個女眷膽子小一些,能吓出一身病。
素婆帶着人将栖州內外摸了遍,敗城一座,消閑都尋不到地方。
貧者多富者少,白日街頭除卻賣人的份外熱鬧,也就是說書的與賭錢的。說的書也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葷話,俠義柔腸、家國沙場勾不起栖州人的半分豪情熱血,唯有這些男盜女娼扒灰偷漢之事引得他們心潮起伏;賭館更能令人忘卻生死,衣兜裏只得十個銅可板也能進去搖搖骰子,擲個正反。贏了仨瓜兩棗便去沽壺酒到說書人那聽一肚子的驢大行當養小婦;輸了就回家賣妻賣女再賭三百回。
天将晚時,栖州街上便開始關門閉戶,一條街烏漆抹黑的,更無夜市之說,摸黑提燈的也就打更人和貓在街頭巷尾撬門的賊骨頭。
論到底還是太窮之過,手上無餘錢,哪個會出來尋歡作樂?君不見整個栖州連像樣的青樓都少,青樓少,妓子卻不少,皆是暗娼,親娘是假母,夫君是龜公,看似尋常人家卻是藏污納垢之所。
素婆實在找不到合宜之地,別說在外頭治宴請客,她都不放心衛繁外出。栖州城太亂了,夫不像夫,妻不像妻,子不像子……她家小娘子還是安生呆在家中才好。素婆回到府衙,揀了能說的回與衛繁,只推說外頭沒好的酒樓與園子設宴。
衛繁也沒細細追問,一味犯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她還不是巧女。在侯府時她辦個花宴梅宴請自家姊妹玩鬧品茶飲酒,她最多拟拟食單酒水,別的只管吩咐下去,自有人幫她打理好。
螺蛳殼中做得道場,他們卻連螺蛳殼都沒收拾好。衛繁再萬事不萦繞于心,也有點怏怏的,她也想為樓淮祀打點些人情往來。
樓淮祀天塌下來都不管,哪會在意官場上的那些,道:“妹妹,等我們收拾得舒泰了再去操心這些事,一時騰不出手,就別管。 ”
衛繁猶豫:“這是不是不太妥當?”她再呆也知這些往來還是必要的。
樓淮祀道:“妹妹聽我的,不管。我們夫唱婦随,我不請外客,你不見內客。”
衛繁吃驚,擔心道:“樓哥哥,你好歹是栖州的知州,連下屬都不見豈不過于怠慢。”
樓淮祀架着腿,描金扇輕搖。他性子上來,不管不顧,一心一意要與衛繁同進同出,打過照面的,通判、功曹、主薄,見了就見了,栖州的那些都尉、典吏、教授,轄下三縣縣官管他去死,通通暫且不見。宋光也是個廢物,膽小如鼠,後宅連個婦人都沒有,都不能幫她衛妹妹搭把手。
“因小見大,連府衙都破破敗敗的,那些個官吏能有什麽好貨色。”樓淮祀很是閑逸。
衛繁揪下一片葉子,嗅了嗅指上的清香:“可是……他們要是生氣如好?”
“我還管他們氣不氣的。”樓淮祀一揚眉,想想,對着自己的衛妹妹,說話不能說一半藏一半的,“我偷空去衙中內外晃了一圈,差役少不說,連囚犯都少。”
“這是為何?”衛繁好奇,特意坐正對樓淮祀,“不是說栖州惡人極多?”
“要麽賊太多抓不過來,要麽就懶得抓。”惡徒遍地,監獄空空,栖州這破地方民刁官孬,真是獨天一份啊。
“那以後他們可會為難樓哥哥?”衛繁關心問道。
“能為難我什麽?”樓淮祀笑起來,“栖州這一畝三分地,頭上有官帽的都是混賴只求獨善其身的,若是有人争權奪利,随他争去,愛管不管。你看宋光那個窮酸樣,就知栖州的糧庫裏比乞索兒的碗底還要幹淨。他一個通判都撈不着什麽油水,何況他人?這天下為官者,為功名利祿者十居八九,為天下蒼生者不足其一,栖州比狗舔了的骨頭還幹淨,哪個會與我争個你死我活。你好我好,你安生我安生,這任期一過各分東西。再說了,來栖州當官的大都是貶斥來的,要麽無能要麽無靠要麽得罪了人,怕是起複都難,哼,知情識趣的就不會來為難我。”
衛繁想了半天,重重點頭:“樓哥哥說得在理。”
“所以衛妹妹只管放寬心,眼下我們只先好安頓下來,別的不論東西南北,任它随風随水流。”樓淮祀笑,“宋光那邊我都推了。”
衛繁窩進他懷裏,甜絲絲道:“樓哥哥真好。”
樓淮祀擁着佳人,風和日暖,晴空萬裏無浮雲,衛繁一身嫩得掐出水來的春裳,栖州春暖又長,他要給衛妹妹裁各樣春裝,一日一換,日日不帶重樣的。
他出爾反爾,一會一個主意,可苦了熱情洋溢的宋光。宋通判摩拳擦掌與心腹合計着備宴,酒水單子都沒拟出來呢,樓淮祀就大咧咧遣人來說要往後推,一應事務通通往後推,他初來乍到,連住的地方都沒搗騰好,私事公事暫且都由宋通判,還道:宋兄好人,相信宋兄。
宋光托着肚子把樓淮祀罵了個狗血淋頭,想想自己真是委屈。
心腹擅陰謀詭計,捊着須:“郎君,知州年紀不大,道道不小啊,背後許有人指點?”
宋光跳腳:“我哪知曉,我哪知曉……”他咬咬,“方都尉,方固這他娘的天天來要錢,我上哪給他錢去?要不幹脆讓他堵樓知州去?”
心腹道:“唉喲郎君,知州顯是狡猾,他只說各樣公務尚不曾沾手,叫他來找你,不還落你頭上。”
“我上哪尋軍饷給他?”宋光怒道,“這一層一層的,還有屁個錢?”
心腹又道:“郎君,還有春耕水利之事,雲水時縣令道今歲少糧種,想叫官府調度一批糧來。”
宋光翻翻白眼,更加生氣了:“那不是還賴這些惰民,舊年不勤種糧,秋時屁個糧都沒收上來,糧倉空空,我去哪調度糧種來?買也沒銀錢啊,沒錢,沒錢。”他往椅子上一坐,“這本該是知州操心的事,既到了任怎能推脫呢?我一片心腸向明月,既不與他争,又不與他奪,讓他好生坐在知州高位上,半點絆子都不使。他倒好,人來了,還不肯接手州中事務。”
心腹挑唆:“他不仁我不義,郎君不如捏幾樣在手裏……”
“行了行了,捏哪樣在手裏,哪樣都不想捏,我甩都不甩不出去,你還叫我捏手裏,苦矣,苦矣。”
心腹掐掐指:“郎君莫要心焦。”他附在宋光耳邊,“這雲水縣令時載是個難纏的,屬鼈龜咬了就不松口,他心焦春耕之事,難免慌急,郎君只管叫他去尋知州。”
宋光黑胖臉上泛起一層喜色:“善,使得。那方固那?”
“拖。”心腹到,“只管拖到知州接了手。”
宋光摁摁肚子:“那我明日卧個病如何?”
心腹笑道:“郎君體虛吹不得風淋不得雨曬不得日頭,病了也是難免的。”
宋光哈哈哈大笑幾聲,想起一事:“這梅萼清與樓知州同回的,一路同行,少不得有些情分。他對栖州的底細那是知得一清二楚,你說會不會抱了知州的大腿,從中提醒出主意?這酸儒,怎還不回澤栖去。”
心腹胸有成竹,輕輕一笑,道:“梅縣令家有悍妻,他娘子要是知曉他在城中盤桓不肯家去,定拎着棒槌殺将到栖州城擒了他回去。”
“有理有理。”宋光大樂,“我叫人送信知會他娘子去,哈哈哈,侍郎之女可不好娶啊。彎月如鈎,賞心悅事徐徐風,憐我嬌娥玲珑簾下鬓發松。”
心腹跟着哈哈而笑。
宋樂又嘆:“退一步果然是神清氣爽海闊天空啊,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4-28 23:50:44~2020-04-29 23:53: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放棄最開心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千千齋、一一 30瓶;于歸、芒果腸粉 10瓶;無言的匣烨迩、寒羽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