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世風日下,青天白日就闖門入戶劫持他人的娘子, 這都什麽世道。

樓淮祀怒火沖天跑回後宅, 人去樓未空, 剩得一屋仆役與滿院袅袅蟲香,還有好些被熏得暈乎乎将死未死的飛蟲,樓淮祀伸手, “啪”得打死了兩只。

“你們怎任由娘子被人帶走,誰知來得什麽?萬一是賊人妝扮的?”樓淮祀沖着一院仆婦大發脾氣。

其中一個瘦長口舌靈光的, 道:“回郎君, 真個不是假扮的, 奴婢特地跟去看了,娘子是跟梅縣令與梅夫人走的, 還有俞郎君同行呢。”

樓淮祀氣得跳腳:“那外頭還滿地賊呢, 你們也不擔心娘子的安危。”

瘦長的仆婦道:“朱護衛也跟着去呢。”

朱護衛朱眉那伸手, 別人是以一當十,他是以一當百, 殺人就跟砍瓜切菜一般。

一名話堵得樓淮祀心窩連同嗓子眼一道生疼,不依不饒道:“我也要跟着一道去。”

瘦長仆婦笑起來,就沒見過這麽歪纏人的, 笑着道:“郎主別怪奴婢多嘴, 娘子也得有個來往的親眷知交不是?在外鄉親眷是不得半個,能有個手帕交也是好事,無事做時,也好一道吃個茶唠個閑話。”

樓淮祀瞪着她, 心裏知曉這話不錯,不過:“你說得有理,只我就是高興。”

瘦長仆婦便又道:“郎主只當娘子走親戚去了,住個兩宿三宿的。”

樓淮祀氣道 :“兩宿三宿這般長久?”

仆婦見自家郎主蠻不講理的模樣,道:“這路上不要行道的?上門做客不要寒暄的?再吃個茶,吃個飯,去附近轉轉玩玩,再說說貼己話,兩宿三宿那還是短的。”

樓淮祀咬牙,他不管不顧讓衛繁随自己來人生地不熟的栖州,總不能真個讓衛繁一日一日在呆在家中哪處也不去,那跟禁閉有何差別,想想他跟姬冶被關在王府裏的那段時日,真是生不如死。他說要對衛妹妹好的,不能只說不幹,衛妹妹想交友出游,那是人之常情,他不能只憑自己的心意一力幹涉。

但樓淮祀還是老大不高興,越想越窩火,梅老頭這娶得什麽倒黴娘子。他不樂意,就要生事,帶着瘦道士與始一回到獄中,又叫手下堵了監獄大門,許出不許進。

木葛還在嘶吼,看樓淮祀去了又回,猛得撲在牢門上,嘴裏一串喝問。

樓淮祀跟賈先生道:“老賈,跟他說,他們那巫長被河神老人家招為東床附馬,他要是不聽話,扔他下河給河神當面首,要是聽話就将淨火的來歷說清楚。”

賈先生依言傳話,木葛聽後臉上肌肉抖動,又驚又怒,掄起拳頭砸在牢門上,死死地瞪着樓淮祀,又悲痛地跪倒在地,口內喃喃念着什麽。

“他怎跟死了親爹似得?”樓淮祀奇怪。

賈先生道:“也差不離,索夷族巫長終生不婚,年老挑了族中子撫養在膝下,既是子,又是少巫。”

樓淮祀拍一下手:“不錯,又婚又娶的,有什麽隐秘之事難保被枕邊人知道,如索夷族巫長這般,可算得孤寡,代代單傳,可将秘密帶進墳堆裏。”又冷笑說,“你看他傷心欲絕,可見知曉河神之說不過捏造。扔族中半大的小娘子了下河眉毛都不皺一下,還美其名曰:嫁河神。河神招了他巫長為夫,他知人死,傷心得直掉淚。”

木葛在牢裏恨得幾欲嘔血,跳将起為探出手臂要拿樓淮祀。

樓淮祀撣撣衣擺,裝腔作勢道:“我本是良善之人,生平最見不得血啊傷啊的……”

始一一捏拳,手指各個關節噼啪作響:“小郎君放心,我保證他半點血不掉就能将黑水之事吐露幹淨。”

瘦道士氣道:“我那藥也有此功效。”

樓淮祀實在不知他兩為何要争個不休,道:“你們一道去便是,非得争搶?又不是天上掉下的餡餅?”

始一與瘦道士雙雙一愣:對啊,他們搶什麽?搶了還能帶回家去不去?

賈先生體貼,道:“小郎君不如稍稍回避,坐一邊吃茶飲酒都使得。”審問人犯之時血腥……哪怕不血腥也是凄慘莫名,賈先生深覺詩酒花茶方襯自家小郎君,牢裏的那些刑訊手段,還是離樓淮祀遠一些方好。

這是賈先生的好意,樓淮祀無意拒絕,再說,審問之事不雅,他也無意多看,只要始一、瘦道士、賈先生能把木葛嘴裏的東西掏出來就行。

宋光與心腹在家裏躲躲藏藏的,這兩天事事順心如意啊,梅家的那只母大蟲殺來栖州城帶走了梅萼清,雲水縣令時載也在來城的路上,他還與方都尉方固吃了頓飯,叫這個愣頭青去問知州要軍饷,樁樁件件都在掌心之中。

偏這個節骨眼上,樓淮祀居然跑去監獄審訊帶來的人犯……宋光深怕節外生枝,心中又好奇,在院子裏踩着地磚一趟又一趟來了回,實在撐不住,衣裳都不換一身就跑來衙中看個究意。

宋光來時事先打好腹稿,等見着小知州該如何說話,如何行事,結果,在監獄門口,差點摔一個跟頭。只見監牢簡陋門口,擺着一張竹涼榻,鋪着象牙席,樓淮祀棗色薄紗衣,腰帶半解,架着一條腿躺在榻上,身邊圍着幾個高壯的打手,當中兩個搬了張凳子,解衣挽袖在那掰手腕。

栖州的小知州,拍手直樂,“咚”得扔下一錠白白胖胖的銀錠:  “我買張千。”

幾個壯漢跟着紛紛下注,手緊的扔幾個銅板,手松的扔了半吊錢,還有大嘆不寬裕的,問樓淮祀:“郎君,咱們幾時再發一趟財。”

宋光看看心腹,心腹看看他,都疑自己是不是進了什麽賊窩,定睛看看壁牆才定了心,不是賊窩匪寨,是府衙是府衙。

“喲,宋通判,來來,買個輸贏。”樓淮祀看見宋光,挺高興的,晃着腿招呼。

“不必不必。”宋光擺手,“小賭怡情事,只我在家中有祖訓,賭不得。”

樓淮祀那雙桃花眼橫着秋水,淡掃他一眼,道:“宋兄不地道啊,你家遠在千裏外,還能管得到你頭上?”

宋光正色道:“話非如此,君子應自省自律自思,不可陽奉陰違。”

樓淮祀滿臉不信,只道:“做君子就是不好,條條框框的,唉,敬謝不敏。 ”

宋光笑呵呵:“不敢不敢。”他踮踮腳,往獄中探了一眼,樓淮祀堵在門口,不好拔腳往裏走,試着問道:“知州今日來了獄中,可見家中安頓好了?那不如……”

“沒有的事,早着呢。”樓淮祀示意他不要多言,“宋兄賃的好屋宅,門窗齊全,我這邊破屋幾間,你看:牆要刷,井要挖,磚要鋪,窗要雕。宋兄不知,我家的仆婦連個落腳地都沒有,都還睡着通鋪呢,一屋小十人,這是睡覺還是陳屍啊?”

宋光哈哈大笑:“知州真會說笑。”話鋒一轉,又羨又妒又幸災樂禍,“聽聞知州将将買了半條街……”

“胡言亂語。”樓淮祀不滿,“我要買的明明是一條街。不瞞通判,我這條街也開店鋪,吃的穿着的玩的用的,應有盡有,長命鎖與棺材漆哪樣都不缺。宋兄記得賞光。”

宋光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畢想了想,自己對上樓淮祀好像說幾句就要哈哈,說幾句又要哈哈,不哈哈幾聲,不知如何接話:“知州,栖州的買賣不易做,賺得少,虧得多。”

樓淮祀道:“不問盈虧,我這店鋪,主人家是我,客人家也是我。”

宋光牙根都快要倒,默念幾聲貪嗔癡,罪過罪過,再跟樓淮祀說下去,他怕自己心中惡意叢生,一棍敲死姓樓的小兔崽子,太招人恨了。他也不與樓淮祀繞圈圈,幹脆直問:“知州百忙之中抽空來衙獄之中,不知是……”

話未盡,就聽獄中一聲凄厲的慘嚎,如鬼哭如鸮泣,又似九幽亡魂受不得十八地獄的酷刑從地底深處竄出的凄叫。

宋光與他心腹胳膊上的汗毛豎了又倒,倒了又豎,心口“呯呯”直跳,後脖頸一層的細毛汗。

“知……知……州……”宋光上下牙打着寒顫,說出的話都是支離破碎發着抖。

“宋兄別慌,不過尋常審問。”樓淮祀笑嘻嘻道。

“那人犯所犯何事?”宋光小心翼翼問道。

樓淮祀眉毛都沒擡,答道:“罪犯十惡。”

“哦,罪大惡極罪大惡極。”宋光抹了一把後脖子的汗,這一抹,手上水溚溚的,驚魂稍定間,獄中又是一聲扭曲的慘嚎聲,宋光的小心肝都跟着抖了一抖,頓歇了去獄中查看究竟的心思。管他審的什麽人犯,就算是冤獄也與他無尤,不該看的絕不多看。

樓淮祀笑顏如春花盛開,一派和煦問道:“宋兄此來可是有事找我?”

“哦哦,沒有沒有。”宋光忙否認,端着笑道,“不過看看知州有沒有忙完手頭的事,可有閑暇與下官等人吃個便飯,見個面……”

“宋兄多擔待。”樓淮祀愁眉苦臉,“再多辛苦幾日,等我手頭事定再議正事,唉……忙啊。”也沒心思,他娘子都被人拐走了,還理什麽公務,他都恨不得将官印一撂,就此走人。

宋光有苦說不出,當官的臉皮都厚,厚成樓淮祀這樣的也算少見,要命的是年歲尚輕,再多爬摸幾年,得煉出多厚的臉皮來。

樓淮祀拉着宋光說一籮筐有的沒的,宋光一邊笑着附和一邊還要聽獄中慘叫,這使的什麽刑法才會痛叫成這般?指枷、脊杖?好似都不像啊。

獄中慘叫停歇,宋光緩緩吐出一口氣,天知他如坐針氈,幾将拔腿遁逃。

賈先生半駝着背,與始一瘦道士一前一後慢悠悠地步出牢獄,活脫脫仨個鬼差,連皺巴臉上的笑都跟透着陰森,看得宋光腿肚子都酸軟了。

賈先生拜見了宋光後,恭聲回樓淮祀道:“知州,都招了。”

宋光看着此情此景,越發忌憚了。

樓淮祀則是心頭一喜:哈,總算有件喜事,等我弄來這什麽黑水,做成百上千只花燈浮在水上給娘子看。

栖州碼頭一艘小船慢慢靠岸,雲水縣縣令時載跳上踏板,理了理衣帽,帶着一個差役在茶鋪要了兩碗茶兩個餅,慢條斯理吃盡後,付了茶飯錢,略坐了坐,慢悠地往府衙走去,走到衙外短街,此處竟是熱鬧非凡,挖溝的擡泥的,刨木頭修房的……

他大感驚奇,幹脆立住腳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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