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江素梅原本在院子裏看書,這會兒已經閉上了眼睛,又睡了過去。

穩婆在旁邊看了看笑道:“這夫人長胖了,福相就出來了呢,再生個小子,定是富貴綿延!”

“真是個小少爺?”翠羽小聲問。

“我看這肚相肯定是的。”穩婆道,“我這接生過多少人了,很少猜錯,你們這夫人啊,肯定是要生小子的,而且生下來一定白白胖胖的很。”

翠羽皺了皺眉:“可夫人說,她覺得是個女兒呀。”

穩婆噗嗤笑了:“你夫人知道什麽呀,還不信我的,她只說胎兒安靜,不似別個兒常會踢人,說曉得體諒她,這不是孩子話麽。”

翠羽笑道:“不管怎麽說,我反正希望裏頭的是個小少爺!”

只有生兒子,才能鞏固地位,歷來女性的命運都是如此,尤其是正室,生個兒子,基本就牢固了,就像大少夫人,當初若沒有生下餘晉元,大夫人再如何喜歡她,他們大房沒個子嗣,可就難說了。

不過幸好這回又懷上,還順利了,大少夫人也總算開始交好運呢。

翠羽坐下,拿起針線,又繼續給她預想的小少爺做小衣服。

江素梅好一會兒才醒來,問翠羽什麽時辰。

“快要午時了。”

江素梅一怔:“少爺還沒回來?”

“沒有呢。”翠羽笑道,“許是衙門忙罷,應該很快就回了。”

餘文殊平日裏午飯都回這裏吃的,江素梅也常等他一起,不過有時候忙,他會派人說一聲,不過今日什麽都沒有,江素梅扶着肚子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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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厮卻進來道:“少夫人,不好了,少爺他受傷了!”

江素梅心猛地一沉:“他人呢?在哪兒?”

“在德仁堂呢。”小厮意識到自己太急,怕驚擾到江素梅,又忙補救道,“應是無事的,剛才衙役過來傳話,小的聽到一時情急,少夫人不要擔心。”

穩婆也來跟江素梅講:“你且坐下,這等時候,萬不能出點事,不然神仙也救不了的!”

江素梅連忙坐下來,兩只手抱着肚子。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說道:“翠羽,你同他去瞧瞧,回來報我。”

翠羽便跟那小厮去了。

餘文殊确實受傷了,還傷的不輕,要不是他練過武功,只怕此刻已經沒有命了,但饒是如此,他的手臂也被狠狠劃了兩劍,其中一劍尤其深,刺到了骨頭上。

見到翠羽來,他吃了一驚:“你怎的來了?夫人知道了?”

翠羽點點頭。

餘文殊破口大罵:“誰叫你們去通報的?萬一她着急,出了事,如何是好?我看你們是不要命了!”

大夫見他暴怒,忙道:“餘大人還請靜靜心啊,血氣上湧,老夫這裏醫治不利,您這條胳膊保不保得住,老夫可難說的很那!”

翠羽也道:“夫人雖然有點驚慌,但還是穩住的,故而派奴婢前來,少爺不必擔心。”

餘文殊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那你回去,告訴我她只是受了點小傷,暫時還有事情處理,先不回去了,讓她該吃飯吃飯,不要餓肚子。”

翠羽瞥了一眼他的左手臂,那傷口猙獰無比,從肩膀到手肘,橫貫了五六寸長,要是少夫人看到,肯定會受到驚吓,她忙道:“奴婢知道了。”

還是別告訴為好,不然少夫人得有多心疼啊!

等到翠羽走後,餘文殊包紮好手臂,右手一擺道:“走,去衙門。”

主簿忙道:“大人您傷成這樣,還是算了,不如等到明日?”

“不能等。”餘文殊臉色蒼白道,“只是失血多一些,等我審理完,自會回去。”

今日刺殺他的人有兩個,其中一個逃之夭夭,這一個被抓住的,卻是他付出了血的代價,還有随身帶去的兩個衙役的命,才留下來的。

也是他疏忽,沒有想到陸象晉竟然會使出這種手段!

陸象晉甚至策劃了精密的計劃,利用他要去查那些商人,丢下誘餌,引他去杭州城外,繼而派出殺手刺殺。

今日之仇,他一定要報!

餘文殊去了牢房,那殺手也受傷了,腿上被刺了一劍,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手腳均被綁着。

“陸象晉派你來的罷,他給了你多少錢?”他單刀直入。

那殺手不吭氣。

“好,我知你們也講義氣,不透露雇主性命,好得很。”餘文殊目光森森,忽地下令道,“扒下他衣服!”

幾個衙役一愣。

那殺手也很茫然。

“扒個精光,他既不肯指正陸象晉,自也不願說出自己的姓名,既如此,我只好讓別人認出你的真面目來!”餘文殊緩緩道,“脫得一件不剩,綁出去,哪個認出來,重重有賞!若是杭州城沒有能認出的,再去下屬所有鄉縣,還沒有,便綁去鄰近縣城!”

衆人都驚呆了,這種手段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殺手滿面赤紅,大叫道:“你敢辱我至此?”

“你殺了我的人,我什麽不能做?”餘文殊喝道,“到底是你臉面重要,還是陸象晉重要,你自己選罷!”

餘文殊也是真正的悲憤,到底兩個護衛死了,還是為他死的,他如今身上背負了兩條人命!

那殺手渾身發抖。

他堂堂一個大男人被人脫光拉去街上,任人觀看,他如何可以承受?他可是學劍道的,雖則入了殺手之門,可也有自己的尊嚴!

他口一張,就要咬自己舌頭。

餘文殊伸手一捏,阻止住他,叫人拿布條塞上。

他語氣陰森:“你別想尋死,再說,只咬斷了舌頭,也未必能死,最多變成啞巴罷了,這并不妨礙你的模樣,仍是可以叫人認出來的。”

殺手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至多以為自己會被逼供,這個他是可以承受的,反正死不開口就是了,可是面前這位,竟然不動用武力,而是用了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招數。

殺手眼見幾個衙役過來扒他衣服,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忙用力發出聲音。

餘文殊道:“你願意招供了?”

他點點頭。

衙役便把布條拿了,那殺手長嘆一口氣:“你夠狠,我這次栽你手裏也算倒黴!你說的沒錯,是陸象晉雇傭我們的,給了我們五千兩銀子,不過是他的失誤,此前并沒有說你有武功!”

假若他們知道餘文殊的武功不錯,一開始一定不會那麽出手。

餘文殊道:“證據呢?”

“那銀票我放在晖陽客棧了,本想事情一完,便走的,你們可以去拿,這銀票是百通錢莊的。”殺手一五一十說了。

這種大額銀票的取用,錢莊都有記錄,餘文殊想一想又問:“另外一人呢?”

“自然是逃走了,你別想抓到他們,當然,你也別問我他叫什麽,我們彼此是不認識的!”

餘文殊見他都如實告知,便沒有繼續追問,離開了牢房。

他很快就在客棧找到了殺手所租用的客房,裏面有可以兌換兩千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他拿起來看看,冷笑一聲,這下陸象晉真是自尋死路,把自己的死期給提前了!

他立刻帶人前往陸家。

陸象晉這次請的殺手在江湖上是有點名氣的,他只當餘文殊一定丢了性命,只要餘文殊一死,稅關必定又大亂,那些商人還不是怕死呢,自然也不會那麽快就供他出來。

也許他就會獲得一線生機!

然而,餘文殊死裏逃生,他根本就沒有事。

陸象晉聽到下人禀告的時候,呆若木雞。

他,陸象晉不止貪了稅關的錢,還雇人行兇,加起來,一個腦袋都不夠掉的,陸象晉內心翻騰,好似有一把火在心裏燃燒着,可漸漸下來,火滅了。

他的人生已經到頭了。

餘文殊剛踏入院門,就聽下人在院子裏叫道:“老爺,老爺死了!”

什麽?

餘文殊快步走到堂屋,只見半開的門後面,陸象晉已然掉在了梁上。

他自殺了。

餘文殊立在門口,好一會兒都沒有動。

祖父曾經說過多少次的話又一次回響在耳邊。

此種鬥争,一點也不比戰場上來得輕松,甚至于,更加殘酷!

他看看自己的手臂,這條傷疤大概會伴随一生罷?

但也警示着他,在任何時候,任何一刻,都決不能松懈,決不能輕視。

他的戰争,才剛剛開始!

☆、87 孩子

餘文殊沒有回來,江素梅根本也吃不下飯,只胡亂扒拉兩口就停下了筷子,等到接近傍晚,餘文殊才到家,他的臉色白的好像冬天裏的雪。

江素梅一模他的手,大吃一驚:“怎麽這麽冷?你的傷怎麽樣了?”

“沒事,我只要睡一會兒就好了。”他虛弱的笑笑。

江素梅往翠羽看一眼,翠羽低下了頭。

餘文殊去了卧房,衣服也沒有脫,躺下來只片刻功夫,便沉睡過去。

江素梅輕輕撩起他的衣袖,只見裏面包紮了好長一截,隐隐還有紅色像是要映出來,她心裏一抽,說不出的難受,可又不知該如何,只得又放下袖子。

“看起來,他傷的挺重的。”江素梅皺眉道,“你怎說是輕傷呢?”

“少爺叫着這麽說的。”翠羽忙道,“少爺怕少夫人擔心,奴婢也是,少爺現在既然回來了,應是傷勢還不算太重,少夫人請大夫再來看看就好了。”

江素梅嘆口氣:“也只能如此,倒不知,他受傷了又去做什麽了,現在才回,你去把長德叫來。”

長德一會兒過來,把來龍去脈講了。

江素梅聽得心驚。

原來他竟遭遇了這樣的事!

不止被人刺殺,還連累兩個護衛丢了命,難怪即便受傷了也要硬撐着把事情解決,想來他心裏定不好受,可惜陸象晉竟然自殺了,這懦弱的混賬!

到死了,都不敢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以死亡來逃避。

江素梅十分惱恨,可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怎麽樣呢?

她命長德去問之前給餘文殊看傷的大夫,問問最近吃食如何安排,要注意的事項,還請那大夫等晚上再過來一趟給餘文殊看一下。

她生怕傷口會有什麽變故。

長德急忙就走了。

餘文殊直睡到天黑才起來,忘了手上的傷,一撐起來,痛的額頭上都冒了汗。

江素梅連忙來扶他,嗔道:“怎的也不出聲,你如今還能用這只手呢?千萬別動它!”她拿來幹淨的外衣給他換上。

餘文殊笑笑:“小傷而已,沒過多久就好了。”

“騙誰呢,長德都說了。”江素梅安慰道,“都是陸象晉滅絕人性,這等事都做得出來,你不必太過自責。”

餘文殊長嘆一口氣:“假如我再細心些,也許會覺察出來,多帶幾個人去便好了。那兩個護衛年紀還輕,連孩子都還沒有呢!”

他走的時候,餘二夫人精心挑選了護着他的,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子,其中一個甚至還未娶妻。

江素梅也很難過,拍拍他的手道:“你又不是神仙,哪裏能什麽都知道呢,他們既做了你的護衛,遇到事情,自是會出全力,也是職責所在,以後好好安撫下他們的家人罷。”

餘文殊神色黯然。

大夫這會兒來了,又解開棉布看了看,發現傷口俨然又出血,少不得責備幾句。

那傷口又深又長,看得江素梅手心都出汗,若是用線縫合起來就好了,也許會愈合的快一點,可惜她不懂醫術,什麽也幫不了。

大夫重新上了藥包紮過後,便告辭走了。

這事兒他們自然沒有寫信告知餘家。

陸象晉自殺之後,商人們自覺無望,心理上承受不住,慢慢就交代了,自此,往年稅關的賬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正如餘文殊所猜測,陸象晉合計下來,共貪了大概二十八萬餘的錢財,杭州城若沒有受他控制,稅錢顯然是穩穩占據前三的。不過陸象晉這二十八萬銀子,除了置辦下的家産,平日裏揮霍無度之外,還有十萬左右無從查尋。

他想,大概陸象晉還拿去賄賂了京中的官員,不然這幾年,應不會那麽太平,可惜這條線索卻斷了,陸象晉的妻兒對其一無所知。

但不管怎樣,此事也算是得了一個了結。

江素梅原本以為餘文殊就能回京城,結果皇帝大筆一揮,又命他為杭州知府,索性留在此地管理杭州。

也罷,這兒好歹是風景秀美的魚米之鄉呢,她暗想,這肚裏的孩子要在杭州度過他最初的童年了。

新年一過,不到兩個月,餘拙與餘二夫人一同前來。

這回,餘二夫人帶了好多的行李,看起來是要在這裏住很長一段時間了,幸好知府衙門的內院很是寬敞,倒也能全部都安置下。

“雪卉生下一個男孩,可把你大伯,大伯母高興的,如今身體看起來也算不錯,不過你這一個月左右就要生了,不管如何,我都是要來的。”餘二夫人親昵的握住她的手,滿意的道,“你這孩子就是能幹,果然都好好的。”

“也是母親派來的人好,吳大嬸子什麽都了解,我聽她的就是了,一點沒有問題。”

餘二夫人笑起來:“我原本就是這個目的,對了,你六妹也懷上了。”她叫下人拿來一包東西,“她聽說我要來杭州,親自上門送來的,裏頭好幾套衣服,帽兒,小鞋子都有,是她與她娘一起做的。”

金姨娘身體好了之後,江畫梅便與她置下一處獨院,母女兩個經常往來。

江素梅聽說她有喜了,很高興的道:“真是太好了!”

又打開包裹一看,只見樣樣東西都做得很精細,尤其是針線功夫,堪比一流繡娘,她輕聲笑道:“多半都是玉姨做的,我那六妹可不行,能做出這麽一兩件,都是難為她。”

餘二夫人便笑了。

餘文殊此時的傷口差不多愈合了,只是那道疤痕的顏色仍深得很,好在行動自如,餘拙與餘二夫人也沒有看出來。

餘拙現收心養性,難得出一趟門,這次到了杭州,瘾又發了,每日都出去游玩,把杭州城附近的名勝逛了個遍,當然,也沒少叫着餘二夫人去。可餘二夫人難得來一次,只願意陪着兒媳婦,餘拙無奈,在餘文殊休沐日,便只纏着他去。

父子兩個倒是去了好幾回。

三月莺飛草長,四月春夏交替,很快就到了江素梅臨盆的日子。

這日她肚子就開始痛了。

餘文殊初做父親,手足無措,幸好有經驗豐富的穩婆在旁,還有餘二夫人,他才稍微鎮定些,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餘二夫人:“這是要痛多久啊?有沒有止痛的東西?孩子何時生下來?”

餘二夫人把他往外面一推:“你就安心等着罷。”

随即就把門關上了。

他怔怔的看着門口,耳邊傳來妻子的痛呼。

餘拙上去把他拉到院子裏,安撫道:“不用很久的,當年你母親生你下來,好似是一個多時辰罷。”

“一個多時辰?”餘文殊驚呼,“蟲娘要痛那麽久,她受得了嗎?”

“這個……”餘拙撓撓頭,“女人生産都是如此啊,咱們也幫不了忙,生完之後,你好好待她就是了。”

餘文殊的心靜不下來,開始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又低聲道:“我聽說還有難産的,會不會……”自己又搖頭,“應該不會罷,蟲娘現在身體不錯。”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餘拙臉一白,“我還等着抱孫子呢,怎麽會難産,你別烏鴉嘴!”

“我只是擔心。”餘文殊解釋。

“別瞎擔心,你不想想咱們餘家幾十代人了,哪一代不是安安穩穩生下孩子的?沒聽說過難産的,而且頭一胎肯定還是個兒子!”餘拙很肯定。

餘文殊笑道:“男女倒無甚關系。”

“是不重要,不過餘家就是這個傳統,若是兒媳婦生個女兒出來的,倒是有意思呢。”餘拙嘿嘿兩聲,“你祖父雖沒有來,可也說是男孩兒啊。”

餘文殊又笑:“祖父身體如何?”

“他老人家健朗的很,聽說常去爬山呢,不過對你甚為思念,與我說幾句話,就要提到你。”

“我也想祖父。”餘文殊垂眸,“等有時間,必要去看看他。”

“不過是一兩年的功夫,你總還是要回京城的。”

父子兩個說了會兒話,餘文殊又想到江素梅,忙讓桃葉去看看,桃葉回來道:“說還早呢,不過應是沒什麽危險。”

餘文殊稍稍松了口氣。

大概又等了一個時辰,江素梅才把孩子安全的生下來。

穩婆的聲音好似炸雷一般:“恭喜少爺,是個兒子啊!”

餘拙聽到,朝餘文殊擠了擠眼睛:“我沒有說錯罷?”

餘文殊來不及回答,飛一般的跑去了卧房。

江素梅躺在床上,渾身力氣都沒有了,只覺得剛才自己好似死過一回,迷迷糊糊中,好多記憶的碎片在腦中游來蕩去,她差點不知今夕何夕。

“蟲娘,蟲娘,你怎麽樣了?”直到餘文殊坐到床邊,用他特有的低沉的聲音輕喚她,她才慢慢睜開眼睛。

她的臉上全是汗,摸上去黏糊糊的,眼睛又紅又腫,一定是痛慘了,餘文殊極為心疼,彎下身摟住她道:“蟲娘,難為你了,咱們也別生四個了,最多生個女兒就好。”

江素梅蠕動了兩下唇:“痛,痛死了……”

她現在都能感覺到那股撕裂般的疼痛,好像被人用刀從裏面撐了開來。

“好,好,再也不生了。”餘文殊忙道,“咱女兒也不要了。”

看他那惶恐的樣子,江素梅噗嗤一聲又笑了,輕聲嗔道:“孩子呢,你也不急着看看呀?”

餘二夫人抱着孩子過來:“他光顧着你呢,來,你們都看看,多白多胖喲。哎喲,我的小孫孫,廷哥兒喲,将來一定是俊哥兒!”

她滿臉的疼愛。

小小的嬰兒肉呼呼的,全身都好似沒有骨頭,餘文殊抱在懷裏,看着看着,一種莫名的感覺漸漸溢滿了全身。

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情緒,有些兒像他剛剛娶江素梅的時候,又有些不像,歡喜中帶着滿足,滿足中帶着期許,期許中又有擔憂。

大概,為人父親,便是如此罷!

江素梅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孩子,心中也滿是幸福,雖然是很痛的,可是,她絕不會後悔。

她有了這個孩子,就像人生真正的紮根了一樣,她一定會為母則強的!

餘拙也擠過來:“快給我抱抱,我的孫子啊!”

餘文殊把孩子給他。

餘拙看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肯定像你呢,文殊,我記得那時,你也是長這個模樣啊!”

餘二夫人斜睨他一眼:“小孩兒剛生下都差不多呢。”

餘拙哈哈笑起來:“也是,也是,文君也是這個樣兒,不過肯定是個漂亮的,咱們餘家的孩子都漂亮!”

這話衆人都一致贊同,屋裏歡聲笑語,迎接着這個新生兒的到來。

☆、88 整頓

過不了幾天,餘文君過來與他們團聚。

起先餘二夫人為怕餘文君跟着來杭州,人越發野了,故沒有同意,現江素梅已經生下孩子,才準她來看一看。

餘文君見到她就同她訴苦:“這趟回去京城,母親就要給我定親了,大嫂,你可要幫我勸勸母親啊!”

江素梅吃驚道:“沒聽娘提起啊,是誰家的公子呢?”

“誰曉得,反正母親說,不能再拖了。”餘文君皺着眉,十分的不情願,“興許是周家,興許是李家,興許是吳家,總有一家的。”

看來餘二夫人是下定了決心,不再縱容餘文君了,江素梅想一想道:“文君,你年紀真的不小了,假如你還不想嫁人,那麽,以後一輩子不嫁人,你可以忍受麽?”

“一輩子,為何?”餘文君奇怪。

“因為對于姑娘家來說,年紀越大越不好挑呀,再說,總是不嫁人,風言風語也很多,你的名聲會不好的。那些大戶人家都很注重這些,小戶人家,父親母親又未必看得上,你覺得以後你能嫁給誰呢?當然,也許哪一日,你會遇到心儀的公子,但那都是說不準的,也許是一年後,也許是五年後,文君,那時候,你都幾歲了呢?”

餘文君被她說的不亞于被當頭打了一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會好好考慮的。”

江素梅看她郁悶的樣子,愛莫能助。

這種事,是要看運氣的,假如沒有合眼緣的人,有時候你也只能将就,在不能自由戀愛的時代,如何苛求?

除非有無比堅強的意志,做好了與父母,乃至與整個社會抗争的覺悟,那麽,也許是可以的。

可結局又會如何?所以即便是她這個來自未來的人,也不敢做出這樣的選擇,更何況是土生土長的餘文君?

在杭州又待了十幾日,因餘二夫人總要回京城的,她怕江素梅一個人忙不過來,趁着還在這裏,便與吳大嬸子一起給她物色了個奶娘。

那奶娘姓羅,杭州人士,因丈夫去世,家中困頓才出來賺錢的,自己生育過三個兒女,經驗豐富,二人看過後,覺得此人性子溫和,品性純良,貴在還手腳麻利,便雇傭了她。

羅氏三個孩子前兩個都大了,還有一個最小的也一歲多,剛剛斷奶,都是公婆在帶,她就來給江素梅奶孩子,兼做看護嬰兒的工作。

江素梅用了幾日,很是滿意,那羅氏果然很細心,有她在,她實在輕松多了。

看來評價奶娘好不好,還真得餘二夫人跟吳大嬸子呢!

在五月初,江老爺子與餘老爺子都來了。

江老爺子早已致仕,平日裏在家中也是閑着,如今等到天暖,迫不及待就來杭州看小外孫,餘老爺子原本就最是疼愛餘文殊,他的兒子,自然也是特別青睐的,二人索性約了時日,一起過來杭州。江老爺子甚至帶了一車子的東西,裏頭都是江家衆人送的各色禮物,還有俞老太太親手做的嬰兒衣帽,定制的金鎖等。

知府內宅立刻顯得有些擁擠,勉強安置得下衆人。

江老爺子這趟來還告知江素梅一個好消息,俞朝清因在馬平縣政績良好,現調任京城做工部主事。

江素梅大喜,她一直都在擔憂俞朝清的前途,這回總算放下了心。

不過他能這麽順利,除了自己的努力外,江家餘家定然也沒少做工作。

此後,兩位老爺子便常弄孫為樂,只可惜這孫兒實在太幼小了,沒有辦法與他們交流,不是睡着不理人,就是哭着要奶喝,老爺子們頗覺遺憾。

就這般又過了一兩個月,衆人便一同回京城去了。

這段期間,餘文殊治理杭州城還算得心應手,畢竟之前做巡稅禦史時,對杭州好些情況都是專門去了解的,再者,那些刁滑鬧事之徒也聽說了他的厲害,連新昌伯都敢對付的人,他們自然不敢虎口拔牙。

故而,很是平平靜靜,他常早起早歸,與妻子花前月下,與兒子逗趣玩樂,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一眨眼,便到了初秋。

這日餘文殊剛審理完一樁案件,要去內堂歇歇,一個衙役卻急匆匆的跑進來禀告道:“大人,倭寇在仁和縣為非作歹,剛才王知縣派人來了!”

餘文殊一驚:“倭寇人數幾何?”

“好似五六十來人。”

餘文殊皺起了眉,仁和縣好歹也算個大縣,衙役零零總總加起來百來人是有的,怎的竟還被這麽少的倭寇欺負到頭上?他仔細詢問道:“仁和縣人數傷亡多少?倭寇意圖何在?來人可有說?”

“來人暈過去了,小人見他胳膊上有傷,定是失血過度,現已送去醫館診治。”

那短時間內未必醒得過來,而仁和縣卻危在旦夕,他立刻召集所有衙役捕快,準備過後便前往仁和縣而去。

江素梅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她十分想不明白,怎的一個知府,還得親自上陣?不是有專門抗倭的将士麽?後來才想到兩個理由,一來仁和縣的縣令是王勝,他是餘文殊的知己好友,他肯定當心王勝的安全。二來,倭寇集中于靠海地區,杭州城以及附近縣城并不在其內,故而大軍也離得較遠,仁和縣被襲,定是向最近的杭州求救。

可這些倭寇會跑來仁和縣呢?

她帶着疑惑入睡,直到第二日早晨才看到餘文殊。

他的表情看起來極為難看,像是昨日經歷了一場叫他難以接受的戰鬥,見到她,他才緩和一些,笑道:“這麽早就起了?”

“根本也睡不好。”她揉一揉發酸的眼睛,詢問道,“倭寇抓到了沒有?仁和縣損失嚴重麽?”

餘文殊長長嘆了口氣。

“莫非沒成?”江素梅奇怪,“不對啊,如果不成,你不該回來的。”

餘文殊明顯是一件事要做,必得要做好的人,肯定不會在沒有趕走倭寇的前提下,離開戰場。

“趕是趕走了,可咱們兩城縣差不多兩百多個衙役,竟連五十來個倭寇都打不過,這口氣怎麽吞得下去?那些倭寇要搶的也都搶走了,說是趕走,不過是好聽些,他們要真回頭,咱們還未必擋得住!”餘文殊猛地一拍桌子,把碗碟震得通通亂響。

江素梅愣愣的道:“怎麽會這樣?那些倭寇那麽厲害麽?可衙役不是也一樣有些武功的?”

“花拳繡腿!”餘文殊看了昨日兩方打鬥,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些倭寇也不見有多厲害,實在是他們的衙役太差了,他正色道:“今日我要開始整頓衙門差人了!”

“好啊,是該這樣。”江素梅贊同,“如此體弱膽小,将來也不足以保護百姓,更別說捉拿奸惡了。還有,我聽說這些衙役暗地裏也做好些龌蹉事,相公未必能一一察之,依我看,這父子相承,世代執役的陋習頭一個就得改!”

餘文殊認真聽了,問道:“你好似對此有不一樣的看法?”

江素梅點點頭,坐下來道:“相公若不嫌棄我孤陋寡聞,胡言亂語,那我就繼續說。”

“說罷。”

江素梅便道:“俗話說虎父無犬子,實際上,父親厲害的,兒子并一定能行,像衙役雖說是差人,可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做不好,壞的影響很大。上回稅關那兩個不就是麽,差點連累到你的前程,所以說,父親可以勝任衙役,兒子卻不一定,我認為必須也要考核。”

餘文殊贊同,祖父與父親便是一個實例,祖父可以當首輔,父親呢,就是給他做縣令都未必可以的。

她頓一頓:“換一個角度來看,假如父親做了衙役,成績平平,而他兒子卻是一方人才,可因為父子相承的關系,兒子卻要頂着父親的名頭去當衙役,那不也算是一種浪費麽?”

其實她這已經涉及到命運論。

父親做什麽,兒子也必須做什麽,這就是命運,作為兒子的人生下來就已經被注定了前行的軌跡。

但餘文殊還未發現她的論點,沉吟片刻道:“衙役父子相承是一直就有的慣例,不過你說的極對,我可以上書禀奏。”

看他采納,江素梅笑道:“相公真是從善如流呀!”

“只要是正确的,我便不反對。”他想一想道,“不過說到父子相承,也有些類似世襲罔替呢。”

“那不一樣,世襲罔替是立了大功的,衙役還算不上,不過假如可以把世襲罔替也消除,那便更好了!”

餘文殊好笑:“沒有這等榮耀,如何激勵人心呢?”

“倒也是。”江素梅暗想,不過就是有這些陋習,才滋生了多少好吃懶做的蛀蟲呢!但今日要說的,她已經說了,別的不再多提。

餘文殊昨日憋了一肚子的氣,此刻道:“我現在便去了。”

“你不歇歇?此事又不急于一時。”

“不了,睡不着。”他站起來就走,臨到門口想起什麽,問道:“廷元還在睡呢?昨兒晚上可鬧了?”

“還在睡呢,也沒有鬧,只是他這孩子精神好,昨日到巳時才睡的。”

“像我。”餘文殊笑起來,“晚上回來看他,我走了。”

腳步匆匆,走得像一陣風似的,江素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嘆口氣,又打了個呵欠,翠羽忙命人把飯菜端上來。

過了半個月的功夫,餘文殊的奏疏得到回應,皇帝同意了他這項提議,取消衙役父子相承,一律采用考核制。

餘文殊當天就下令,留下他覺得尚算不錯的衙役外,其餘全部開除,重新招募,并且把招募的要求列了十點出來,除了原來身強力壯,身家清白這些條例外,還添加了好幾點,比如會識字會算賬優先錄取,個性上的平和穩重等等。

他甚至還親自參與,足足用了一個月,才把所有衙役招滿。

秋風起,葉子落了一地,已是深秋了,杭州的秋天比起京都,卻是溫婉的多,江素梅抱着餘廷元在院子裏玩,看着他烏溜溜的眼睛,已是一心的滿足。

翠羽這時滿臉笑容的走過來:“少夫人,您猜誰來了?”

江素梅握着兒子肉呼呼的手,回頭道:“誰呢?莫非母親又來了?”

“蟲娘,是我。”不遠處,有個人用不輕不重,卻又溫柔無比的聲音叫出了她的乳名。

那個聲音像是極為陌生,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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