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鬼婦看到他,停在原地好一會,才拄着拐杖往這邊走來。

距離兩米左右距離的時候,她又停了下來,顯然是感覺到眼前的這個“杭行一”不簡單。

鬼婦全身白骨,眼眶裏燃着兩團綠幽幽的鬼火,白可與她對視了會兒,才勉強習慣了些,說:“你來做什麽?”

鬼婦說:“你是杭行一?”

白可眉頭一蹙:“你知道我的名字?”

鬼婦又說:“你不是杭行一。”

白可:“……”這自相矛盾的。

鬼婦歪着頭打量他,眼眶裏的鬼火一閃一閃的,看的白可心裏發毛。

他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你每天來這裏,到底想要做什麽?”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在人間游蕩的鬼魂。

一般來說,只要他們對人類沒有攻擊性,不影響人類的正常生活,特別工作組也不會去幹涉他們。畢竟鬼魂在人間的存貨時間有限,到了一定時間後,如果他們還不去忘川喝孟婆湯重新投胎,便會永遠消失在這天地間。

但是像這個鬼婦這樣的,一而再再而三騷擾人類,嚴重影響其生活的,按照特別工作組驅鬼的準則,除非她有特別正當的理由,不然就要把她直接打的魂飛魄散。

鬼婦已經感覺到眼前這個“杭行一”的不同,說:“要知道原因可以,但是你必須幫我。”

白可循着她的話:“要幫你可以,但是我必須知道你為什麽來這裏。”

鬼婦安靜了會,像在思考,又像在盤算。好一會後,她終于開口:“我來,是為了完成遺願。”

白可問:“什麽遺願?”看樣子,這個鬼婦是有無法忘懷的執念,才會一直留在人世間。

鬼婦扭了下頭,白可清晰地聽到那種骨頭交錯的咔嚓聲,他抖了下腿,說:“如果我能幫的話,我會幫的。”

鬼婦盯着他看,似乎在思索他這話的靠譜性。

見鬼婦猶豫,白可又說:“你若心誠,我也會誠心。”以前他遇到那些游蕩小鬼時,也會盡自己能力幫助他們。在他眼裏,只要內心存善,哪怕是鬼,也應該一視同仁。

鬼婦沒再猶豫,一擡拐杖,白可眼前的夜幕上,驀地鋪展開一副長畫卷。畫卷在夜色中泛着舊時老電影斑駁的顏色,為這涼氣肆意的漆黑夜晚帶來了些許暖意。

白可認真看過去,畫卷中的畫面切換的很快,像是一出有着超長鏡頭的蒙太奇電影。

年輕的女孩家中貧困,一日去賣掉手工制品時,收制品的老板随手贈送了她一本書。拿回家翻閱時,女孩發現書中夾雜着一枚銀元做書簽。她顫着手拿起這枚銀色硬幣,臉上哀喜交加。

在那個年代,對于女孩這樣的家庭來說,一枚銀元幾乎等同于家中大半年的開銷,她正逢經濟最困難的時候,如果有這枚銀元做緩沖,會輕松很多。

轉眼春暖花開,女孩換了新衣,帶着新的手工制品去售賣。老板熱情地接待了她,付錢的時候順口問她書看的怎麽樣,如果有需要,還可以再送她一本。

女孩怔了會兒,垂下蒼白的臉,拼命搖頭。

老板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悄悄在她裝制品的布袋裏,又塞了一本書。

自那之後,每每女孩來售賣手工制品,老板都會在布袋中留下一本書。

四季流轉,女孩終于可以不再依靠手工制品維持生活,她憑着自己的本事,找到了一份女學的工作。

學堂放課後,女孩再一次去了收制品老板的店裏,卻發現,店門口貼着紅色的喜字,原來老板要結婚了。女孩安靜地站在門口,緊緊攥着拳頭,從傍晚直到深夜,旁邊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問她怎麽了,她都只是搖頭。

直到天際隐隐露出一縷魚肚白,她才挪動僵硬的雙.腿,想要離開。

剛轉身,對面沖過來一輛四輪馬車,女孩甚至連一聲尖叫都沒能發出,就倒在制品店門口的臺階上。

老板晨起,看到了昏倒在路邊的女孩,趕緊将她送去了醫館。

可惜,女孩因未及時送醫,終究失去了一條腿。老板不知女孩緣何深夜還在那裏,他略微知道一些女孩家中的情況,念在舊相識的份上,托人送來了一把制作精美的拐杖。

女孩坐在桌前,愣愣地看着這條拐杖,她低下頭去,再擡起時,早已淚流滿面。

虛虛擱在桌面上的手終于松開,手心裏,赫然是那枚夾在第一本書裏,被當成書簽使用的銀色銀幣。

畫面在老板舉家搬遷之時戛然而止。

直到畫卷徹底消失,天空再次恢複原先的漆黑慘淡,白可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眼鬼婦,鬼婦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一個小動作,竟帶着少女的羞澀。

說來也奇怪,明明依舊是那種悚人的氛圍,還是那個形容可怕的鬼婦,白可心裏頭的怪異卻消失無蹤了。

白可對她微笑了一下。

鬼婦伸出手,對着白可展開手心,裏面果然有一枚銀元,上面浮雕着百餘年前某位元首的頭像。這枚銀色硬幣久經歲月打磨,依舊嶄新如故,一看就是被人經常擦拭,仔細保存着的。

白可瞬間明了了她的心意,以及,她的執念與遺願。

“我一直想,如果我能夠将這枚銀元還給那個老板的後人的話,我心裏這麽多年無法纾解的怨恨與後悔是否就能煙消雲散。”

白可顫聲說:“那杭行一……就是那老板的後代?”

鬼婦說:“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流着那個人的血,還有他的氣息。”

白可定定看着她手上的銀色硬幣,他知道,這不是一枚硬幣,而是一個人的心。她一直想要送出去,起先是因為害羞與自卑,而後是因為愛人已娶,再無機會。

白可心沉甸甸的,喉頭幹澀,心髒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着實被鬼婦的癡與傻震撼住了。

他想,如果有一個人,懷揣着這麽深的一份感情,一直等着他的話,哪怕千山萬水他也會奔赴而去的。

這個念頭很快被他叫停,他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不管其他人怎麽樣,都不能變節。

不等他幻想更多,鬼婦又說:“兩百年前,這裏便是我住的地方,後來幾經戰争,最後化為廢墟。又過了些年,這所大學的創辦者看中了這塊地的風水,建立了這所大學。我終身未離開這裏,死後便也被束縛在這裏,無法離開。來帶我的鬼差說,我心頭執念太重,沒辦法去忘川喝那忘情水孟婆湯。我無法離開這裏,只能一年又一年的等着,總算,被我等到那個孩子的到來。”

白可瞪圓了眼睛,心頭千萬種思緒想要抒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終,他只是用力地一再點頭,說:“我确實不是杭行一,他看不到你,但是我會幫你的。”

鬼婦發出古怪的笑聲,真摯道:“那就麻煩你幫我把這枚銀元交給杭行一吧。”

他向前幾步,托起掌心的銀元,緩緩遞到白可面前,白可伸手去接。

鬼婦繼續說着:“麻煩你告訴他,那年月,實在是太窮了,我從沒想過要用這枚銀元,只是想藏着它,用它激勵我,更努力地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我來不及将這枚銀元還給你組上的那位,所以便将它還給你,如果方便的話,來年清明時候,請幫我向他說一聲,說花微再也不欠他了。”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特別冷清,而她掌中的銀元則更冷。

兩廂碰觸,白可接到銀幣的同時,只覺胸口一陣金光閃爍,與此同時,腦中莫名抽疼了一下,像是——

有什麽東西離開了一樣。

但這感覺只有很快的一瞬,疼痛雖尖銳,但消失的極快。

鬼婦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用力撞到一樣,包裹在鬥篷中的白骨軀體猛地向後飛去。

白可緊張地探頭出去看她:“你沒事吧?”

鬼婦用力撐起身體,盯着他胸.前的金色圓簽,驚悚道:“你胸前那個簽……”

白可摸了摸圓簽,說:“這簽怎麽了?”

鬼婦匍匐在虛無的平地上,不置信的盯着眼前的青年。她雖一開始就知道,青年這副她熟悉的面容下,裝的卻是另外一個靈魂,卻不知這個靈魂的主人是她絕對不能惹的。

作為一只久經風霜的鬼,她知道的比一般的妖和鬼都多一些。

那枚圓簽,是妖力強大的妖用自身心頭血制成的護身簽,可保佩戴者萬事順意,而古往今來,能制作這樣圓簽的妖,一只手都數不滿。

萬幸她并沒有藏着什麽更可怕心思,不然此刻,早已魂飛魄散消失在這茫茫天地間了。

既然這樣,不如,她再送一點順水人情給他好了。

鬼婦勉力支撐着站起來,再次回到窗邊,對着白可說:“我心事已了,馬上就要去忘川那邊投胎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那我也回贈一句話給你。”

“善與惡不能只依靠雙眼來判斷,也許在你眼中我是善人,但我也有罪惡的地方。”她眼中的藍火燃到極致,內裏隐隐泛出一絲血紅來,“還有,這枚簽,一定不要輕易丢棄。”

白可愣住,鬼婦突地詭異一笑:“你真幸運,有那麽一個人一心護着你。”

白可不解正欲追問,鬼婦眼裏的鬼火突然“撲”地一聲,滅了。

白可只覺眼前一片恍惚,全身輕飄飄的,很快魂魄回到自己身體裏,一旁的杭行一一時失了控制,癱倒在地。

白可顧不得去扶杭行一,先轉身去看那鬼婦,可眼前哪裏還有鬼婦的影子,而原先黑漆漆的夜空也恢複一片澄明。

星子漫天,寧靜美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白可怔怔低頭,掌心的銀元依舊帶着涼意,似在提醒他,這一切都發生過。

而那個鬼婦,應該完成了執念,去轉世投胎了。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感謝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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