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樂手與狂士

心理健康講座活動獲得了良好反響。

覃姐主持的心理咨詢工作室收到了不少機構邀約,除了演藝公司外,其他諸如新聞、律師、醫療業等也發來邀請,期盼能從一兩場宣講活動中學到行業巨負生活重壓下的疏通渠道。覃姐計劃着把講座搞成巡回項目。

這天,微信AI小組群裏參與此活動的夥伴針對這一現象讨論得熱火朝天。

林周在寝室修改論文的間歇,時不時瞄一眼聊天群。

北方天寒時長,十二月一過就進入考試季,接着便放六周的寒假。林周想趕在放假前交論文定稿,這樣寒假開始後就可以專職在中心上班了。

她往參考文獻裏敲着ISBN編號。

小組群裏,許志發來一段話:【其實一兩場的講座,哪有什麽實質性改變。】

隊伍裏年紀較輕的劉敏心回道:【滴水穿石聚沙成塔嘛。】

覃姐表示贊成。

林周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這次巡回講座前期宣傳充分,各大有需求的機構都收到了活動方案、主講內容和安排,并在機構內部群裏傳閱,有一些門路廣的單位,還請了媒體做跟進報道,在輿論場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暴。

總之,心理學的相關從業同行都樂于看到,心理健康問題越來越受到公衆重視。

入夜,林周敲下論文第三部分的結句,長舒一口氣。

她的新論文課題跟搖滾樂還有一定關聯,只是沒做具體對象的闡述研究。對柏小毛解釋的那番話,并不完全是改課題原因的敷衍搪塞之詞。

現在的課題靈感,來自于一個多月前接到的一通求助。

那頭的女孩叫婉婉,是為她喜歡的一位樂手做咨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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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周想了想,在手機備忘錄上敲下:12.24,婉婉案例跟蹤。

就是明天了。

昏暗的地下livehouse中煙霧彌漫,婉婉奮力撥開人群。舞臺上,驟然射來的一束亮光刺得她雙眸脹痛。她舉臂擋在額頭,眼皮頂着手臂下沿,視線對着臺上表演的人。

“萬獸!”

“萬獸!”

“萬獸!”

耳畔的歡呼聲轟隆隆地炸開,觀衆舉着金屬禮瘋狂搖擺。

婉婉目不轉睛盯着右前方緩步走到臺前的人。

吳缰手執琴弓,纖細的上臂輕顫了顫,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然後,小提琴的弦樂聲和着此刻嘹亮激昂的鼓點破空而起,與他身後的兩把吉他一張鍵盤的旋律交織,奏成一曲酣暢淋漓的華美樂章。

令臺下人瘋狂的,不僅僅是這支名為「萬獸」的後搖團将古典小提琴與電音吉他結合的曼妙,還有隊內主音吳缰演奏時極具美感的肢體動作。

與搖滾樂隊成員常見的鏈條破洞搭配元素截然不同,每次出場,他都穿着工整的白襯衫(有時是短袖)黑西褲,打一顆中規中矩的紅色領結,如一棵隽秀挺拔的樹,磊磊落落立于足下的方寸舞臺,手起,颔搖,肩頸輕顫,眼波跟随旋律魅惑流轉,連帶着勁瘦的腰肢,舞動成嬌嬈又不失健氣的指令,帶領全場一起搖擺狂歡。

婉婉憶起第一次看「萬獸」的演出的情形。那時他們還只是建南地區一支校園後搖樂隊,在大學的畢業晚會初露鋒芒,而她,是初入大學的搖滾愛好者。她凝神盯着舞臺上那個引領全軍的人,聽着他琴弦奏出的熱情奔放的旋律,目力所及,全是他忘情搖擺的身影,衣冠楚楚,神采恣肆。

那一刻,他是指揮若定的樂手,也是魏晉風骨的狂士。他以琴弓作墨筆,琴弦為缰繩,吟嘯徐行,在少女婉婉的心上刻下難以磨滅的印跡。

她很快通過朋友要到了吳缰的聯系方式。

每一晚,婉婉把少女心事小心翼翼地藏在微信聊天界面之後。直到那頭某天請求語音通話,對她說:“做我女朋友吧?”

吳缰畢業後沒有找工作,一直帶着「萬獸」輾轉在建南地下樂壇:酒吧,livehouse,拼盤演出……凡是能混臉熟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

在婉婉快畢業的那年,「萬獸」去了帝都元京。兩地傳情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多,畢業答辯剛結束,婉婉就毫不猶豫地背起行囊北上了。

然後她才發現,樂隊的狀況和吳缰告訴她的并不一樣。

地下樂隊太難出頭了,地下後搖樂隊,更難出頭。他們拼盡全力想争取在大型音樂節露臉的機會,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機會流向更有人氣、歌迷更多的樂隊和solo歌手。越露臉越有人氣,越有人氣越出頭。而「萬獸」,還在通過百來號人的地下小場演出苦苦支撐日常運營。

事後婉婉很自責,沒能在兩地相隔時從吳缰聊着聊着就沒下文了的狀态中發現他早期的異常。那個時候,她沉浸在不安全感裏,生怕異地戀消磨了他對自己的愛,一心只想着快奔向他的身邊。卻不知道,他怕的是,她發現真實。

第一次實施自殺行為之前,吳缰已有幾次自殘,平整幹淨的白襯衫遮蓋了他手臂上的累累傷痕。

最終擊垮他的,是當樂隊終于通過淘淘文娛下的大魚平臺線上音樂創作比賽得到錄制唱片的機會後,吳缰發現,自己一進錄音室就頭痛欲裂。

專輯制作時斷時續,一起奮鬥的夥伴難免氣餒。在deadline的前一天,鍵盤手石子終于忍不住和吳缰大打一架。

婉婉趕到錄音室所在的元京最繁華的沁陽區,在下班高峰期的湍急車流裏緊緊拉着吳缰的手,片刻也不敢放。彼時,他就像一個迷路孩童,茫然無措,任她引領。

他們踏過喧嚷流逝的時間,穿過遍地黃金的寫字樓群,與帝都每一張焦灼又充滿希冀的年輕臉龐照面。

回到兩人租住的狹仄自如房。

吳缰說:“我還有一首曲子要做。”他拎着小提琴去了卧室,弦樂聲響起。婉婉剛開始出于擔心,一直在門口看着。見他恢複了往日作曲時的飛揚神采,放下心來。

只是在廚房熱了碗麥片粥的工夫,卧室裏的琴聲戛然而止。

婉婉端着粥推開門。

吳缰躺在地上,細細的琴弦繞過他的頸子,分割着體面白衫上那顆鮮紅的領結。

剎那間,思維随着跌至腳邊的瓷碗一起四分五裂。她撲過去試圖解下那根弦,它纏得那樣緊,勒得她指縫生疼。

撥打120,在維動引擎搜索窒息急救、劃傷處理,最後是自殺幹預。

在确認吳缰平安之後,婉婉照着搜索引擎跳出的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那頭,一個清越柔和的女聲對她說:“你好,這裏是明天熱線。”

……

婉婉清楚地記得,那是發生在11月14日晚上的事,距今天——12月24日平安夜已經過去了40天。

此刻,她凝視着livehouse舞臺上的戀人,今天,是他接受抑郁症治療的第21天。

吐藥、抽搐、昏厥、電擊……最難捱的時光已經過去。晚上,他試着重返舞臺,找回自己。

他成功了。

之前婉婉撥打熱線求助的心理危機幹預中心再次打電話過來詢問吳缰的近況。

她說:“他很努力。努力地對抗抑郁症,也努力地為了夢想和他愛的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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