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愛情是什麽
“你是一位很優秀的女性。”
在一番間接誘導評估後，丁詩爵如此評價電話那頭的求助者。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更廣闊的世界。”
“現在，我們看一眼窗外無垠的夜空，然後回到房間，再慢慢細說你心底的委屈憤怒。”
等到那頭離開危險區，平靜下來，他接着進行勸服：“從你訴說的經歷來看，無論是為了工作室的業務拉資源，還是為了攝影師的技術選器材，都可以從中看出，你不僅非常能幹，也非常能夠适應這個社會的規則。這樣的人，應該是最熱愛生活的人。”
“現在的你，被一時的低谷打擊，被一時的憤怒蒙蔽，你暫時失去了對生活的愛，對世界的眷戀。但是我相信，這個世界對于你來說，一定還有很多的意義。。”
那頭抽噎了一下，說：“可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麽不早點離開他，一次次地原諒他。我覺得這麽愚蠢的自己，沒有臉活在這個世上。”
丁詩爵道：“我們都不是聖人，都會犯錯。我們對他人的原諒，是因為內心的善良。我們也要相信，生活不會辜負我們的善良。我們身邊的朋友，夥伴，親人，都這麽相信着，也希望我們可以這樣相信，并且希望看到我們從頭開始，擁抱新生。”
“但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面目全非了……”
“人類從來都不是按美醜來劃分的。你的才能，你的業績，你為好好生活而付出的努力，才是送給世界的最好的財富。不說那些偉大的人了。想一想你自己，你從來的交友，是以美醜為标準嗎？”
婷婷沉默許久，再開口的語氣已經輕柔平緩：“我明白了，謝謝您。”
……
月總結會上，聽完丁詩爵的這個案例，林周和宋晨南這樣的年輕姑娘都默然無語。
等散會之後，宋晨南收拾了筆記本，一語中的：“再也不想找對象結婚了。愛情是什麽玩意啊，說變就變的。”
林周彎了彎嘴角，沒應聲，但她也有同感。
男人心，海底針。可憐了那麽優秀的女孩。
丁詩爵眉頭一皺，趕緊為單身男子代言：“我們都不信人間有愛了，怎麽說服求助者相信啊。”
“什麽我們你們的。”宋晨南白他一眼，“別誤會，我跟你可不是一國的。”
林周嘴角更彎了些，她有點喜歡看這兩人鬥嘴。
她問丁詩爵：“那姑娘的預後跟蹤怎麽樣？”
這件案例發生在六月初，迄今快一個月了。
“好着呢。”丁詩爵神色輕松，“童老師說她打算自己開一家攝影工作室，記錄她眼裏的美。”
這真是令人彌足欣慰的好消息。
在幹預中心的夥伴們不熟悉的元京某處，“婷workshop”已經進入了裝修階段。
它的負責人在大熱天裏還戴着鴨舌帽和口罩。
第一位客戶已經約好了拍攝日期，是一位兔唇姑娘，發來的日常照上笑容燦爛。
婷婷滑開手機，更新工作室的進度。
屏幕暗下去之後，她直視着上頭映照出的自己的雙眼。它們藏于帽檐之下，露在口罩上沿。此刻，她的眼波柔和安定，慢慢又變得熾熱無比。
總有一天，她會脫下帽子摘掉口罩，大大方方站在世人面前。
一如卸下對曉晨和自己愚蠢過往的執念時的灑脫自在。
她要用這雙眼睛去發現這個有着諸多遺憾的世界裏獨特的美；也要用一個不完美的自己，去證明活着的意義。
就像那通電話裏的導語：這個世界雖然遺憾多多，我們仍可治愈自我。
想到這裏，她再次撥通了那邊的反饋號碼，彙報自己的近況。
……
從童桦小組得知婷婷的最新反饋後，丁詩爵在午間食堂不無得意地對宋晨南念叨：“你看，這個世界還是有愛的不是？”
“那還不是因為人家告別渣男從頭開始了嗎。說到底，男人和愛情就是萬惡之源。”
“……”丁詩爵被噎得翻了個白眼，拍拍鄰座的肩膀，“年輕人，你的想法很危險。要不要去看下心理醫生？”
林周端了餐盤走過來的時候，宋晨南正和丁詩爵吵得不可開交。
“我真覺得你這種仇男心理不太對勁。”
“你才心理有問題呢！”
宋晨南飯也不吃了，刷地站起身就往門口走。
“哎，餐盤要放到回收處啊。”
丁詩爵不識好歹地高叫一聲，惹得全食堂的目光都聚了過來。宋晨南忿忿停腳，折返回來，端起餐盤狠狠剜了他一眼。
其他幾位與他倆同批進來的中心員工好奇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林周忙打圓場：“怎麽了，怎麽吵起來了呢？”
“誰跟他吵了。”宋晨南送完餐盤，抽了桌上的紙巾擦擦手，“誰稀罕跟他吵。”
說完，她把用過的紙巾攢成團兒，往正埋頭吃飯的丁詩爵面前狠狠一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食堂。
林周吃完午飯後手頭暫時無事，只等四點前上夜班的交接，便打算去清之潭醫院的圖書館查閱點資料。
她穿過幹預中心辦公樓旁的小花園，剛要從側門出去，眼角餘光瞥見小花園角落一個站立的身影。
宋晨南垂下的手邊拈着一根細長的煙，仰頭吐出幾枚青色的圈。
林周驚訝地與她對視着。
宋晨南面上浮現些許尴尬，很快恢複如常。
她咧嘴：“我沒違反規定吧，這裏可以抽煙的。”
“嗯……嗯。”林周想了想，走過去，“你……需要樹洞嗎？”
她澄澈的目光直直落在宋晨南陰晴不定的臉上。
片刻後，宋晨南呵呵笑起來，甩掉煙頭，用腳踩熄。
“上一次抽煙，是高中的時候。”
她毫無預兆地開了口。
接下來便一股腦兒對着“樹洞”傾訴。
“我爸是個人渣，出軌，家暴，在外還維持着單位領導的體面。我對我媽說求你們離婚吧，她卻總哭哭啼啼說要等我再長大一點。”
“洗澡的時候，我看着我媽身上的淤青，殺了我爸的沖動都有。那時我逃課，在網吧通宵，和社會姐社會哥們混跡。抽煙打架欺負人。”
林周垂眸看着宋晨南被日頭拉長的影子。
“直到有次鬧進派出所，我媽來接我，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其實有什麽好哭的啊，我完全不懂。”
“然後她把我領回家，哄着我睡覺。她以為我睡着了，就開始低聲細語地自說自話。”
宋晨南頓了一下，仰臉捏了捏眼角。
她長得很有風情，眉眼細長，帶着古韻，下巴又尖尖的，顯出幾分不羁倔強。此刻她鼻頭微紅，淺麥色的臉映着斑駁樹影。
“她說她有個初戀，如果不是被他甩了，她不會嫁給我爸。她當年結婚不久就想離的，但那時已經有了我。她說也打算生下我就悄悄逃走，但看到我對她揮舞着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只盯着她的時候，又心軟了。她說，只要我順利平安地長大，她再怎麽忍耐都可以。她還說，到我大學畢業那天，她就自殺。”
她說一句，林周心驚一下。
“你知道為什麽嗎？原來當年她的初戀是因為得了絕症不想拖累她才分手的。她想死後去找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破碎的笑聲漸漸連綴成片，宋晨南弓下腰樂不可支。
“所以，我到底算什麽啊？”
她驀地憤然擡頭：“愛情到底是什麽啊……”
那雙眼睛彎彎的，平日裏笑起來閃着細碎光芒，現在卻騰着霧氲着淚，清晰地映在林周的瞳孔裏。
“好了，”宋晨南立直身體，拍拍林周胸口，“關樹洞，澆水，松土，謝謝啦。”
她拍拍手，仿佛真的捧過一抔土，然後徑直往辦公樓入口方向走。又背對着林周拔高了嗓門：“放心吧，我當然不會放任我媽自殺。還有，你不能疏導我哦，不然違反職業規定，我會檢舉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