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面目全非
在心理危機幹預中心經手案例的自殺動機中,如尤佳這樣的戀情誘因占了很大比例。
幾乎每隔幾天,林周和夥伴們都會接到由于失戀、丈夫出軌而尋求心理疏導或進行自殺求助的電話。
這天的月總結會上,林周的新同事丁詩爵就講述了這樣一個熱線故事。
在人口衆多的國際化都市元京的街頭,從來不缺少帥哥美女招搖過市。夏天的時候,許多街頭攝影師将鏡頭對準一道道由養眼男女組成的清涼靓麗的風景,定格成時尚微博和公衆號裏的街拍,再由熱愛穿搭的網友們争相轉發傳閱,由此換取關注度和薪酬。
水平高粉絲多的攝影師,會逐漸收到某些潮牌服飾的邀約,在他們的街拍作品中植入品牌軟廣,收入也會邁上一個更高的臺階。
婷婷的男友曉晨就是通過日複一日的街拍投稿積累粉絲,跻身業界小有名氣的網紅攝影師後,得到了一個元京本土品牌的固定合作機會的。
自此他們搬出了城中村,住進了元京最繁華的沁陽區的自如房。
婷婷很為曉晨驕傲,他字獨立攝影師的身份在元京打拼多年,苦辛嘗遍,從最初的作品無人問津,到如今終于可以擁有自己的工作室、助理和專業攝影棚。她也殷切期盼着曉晨能夠早日舉辦夢寐以求的攝影巡展。
作為曉晨的工作室總務,婷婷每日奔波在大小時尚雜志洽談室、各服飾品牌營銷部讨論商業合作,也穿梭于數碼廣場的器材區揀選更好更稱手的設備。她盡己所能地讓曉晨專心創作,身後無虞。
直到有一天,由于約好的品牌廠商營銷負責人臨時跳票,她提前回到曉晨的攝影工作室,想向他彙報最近的合作進展。
攝影棚外,厚重的曳地簾布嚴絲合縫。婷婷知道,這是裏頭正在進行拍攝的訊號。
她坐在外間小書吧旁的竹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緩解奔波了大半天的幹渴焦躁。
仰脖喝下去,喉嚨裏滾出咕咚咕咚的聲響。
混進一兩句暧昧的呻吟。
婷婷頓住動作,手指扣在玻璃杯一側,目光透過杯體,清晰地看見另一端、被放大了的指尖薄繭。
這只手,摸過數碼城的無數鏡頭,握過好幾雙合作者的手,在搖晃的公交車上蹭到積塵,在金碧輝煌的寫字樓電梯裏按下象征着合作希望的數字。
現在,她緩緩起身,用這只手,挑開那層黑色簾布。
少女白花花的身體晃動在她白花花的視野裏,如瀑的長發随着曉晨激烈的動作肆意飛舞,壓抑的、連綿不絕的呻吟從齒縫裏迸出。
似是察覺門口透進了光,少女轉過嬌豔的臉,迷離泛着水光的眼眸,挺翹秀氣的鼻,紅潤微張的唇,尖巧的下巴跟随曉晨的撞擊向後縮去,露出一痕明顯的假體。
她有一張整容流水線上批量生産的臉,卻也最常見于曉晨的鏡頭中。
婷婷深吸一口氣,放下簾布,走回書吧。
那些她以為相攜相伴的永遠啊,假得像個笑話。
曉晨心裏門兒清:他正處于事業上升期,絕不能放走婷婷這個于公于私對他都大有裨益的得力助手。幾番哭訴賣慘求和後,婷婷心軟了。
接着,是一次又一次的心軟與原諒。
後來,她哭着問他:“到底要怎麽樣,你才不會一次次‘偶爾犯錯’?”
他也抱着她哭:“寶寶對不起,是我不對,寶寶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寶寶你不知道我一見那樣的臉……”
婷婷垂眸無言。
十年的感情,她真的可以割舍嗎?他們一起熬過寂寂無名,一起嘗遍酸辣苦鹹,她真的願意把“甜”拱手相讓嗎?
她向曉晨的工作室告假,飛去了以整容技術高超聞名的k國。
再回來時,她也将變成流水線上、令曉晨“控制不住”的臉。
然而,百分之零點幾的整容失敗概率,發生在了她身上。
婷婷自此開始了漫長的術後修複和跨國維權的艱難過程。
其間曉晨的工作室發展勢頭迅猛,很快得到了一些藝術界投資者的垂青,第一場攝影巡展如火如荼地開始了前期工作。攝影工作室擴容,擁有豐富經驗的員工跳槽加入,他的攝影作品也變成了流水化操作——由助手根據他的要求請人擺拍,再冠上他的大名。反正,“曉晨”就是招牌,總會有商家和媒體争先約稿。他的生活裏,充斥着嘩啦啦批量生産的照片,嘩啦啦批量進賬的錢財。
楚婷婷,徹底成為劉曉晨的棄子。他不會留戀十年的感情,更不屑于與她甘甜共享,很幹脆地下了一紙解聘書,且不憚于支付高額違約金。
婷婷在微博上與舊愛展開昏天黑地的撕逼罵戰。對方的團隊和水軍無所不用其極地瘋狂辱罵她這個工作室創始人之一。
一開始,婷婷不屈不撓,在治療、維權、各方攻擊的夾縫間,努力曝光對方的醜惡嘴臉,希冀着世人看清他的本來面目。
直到某日,好友發來曉晨另一個微信號的朋友圈:
“切~那整容怪也不照照鏡子,死纏爛打就以為我會回頭?”
手機的屏幕光一點一點暗下去,明亮如鏡的6寸玻璃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臉。
她原本有着一張不算豔麗卻彌足清秀的面容。
現在,經過一次次的修補,它腫脹,歪斜,縫線宛然,陌生難辨。
她怔怔盯着屏幕許久,終于迸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啕,把手機重重地擲向牆角。
她砸碎了屋裏每一扇照得到影像的鏡子玻璃,最後拈起尖銳的殘渣,往手腕劃去。
家鄉父親打來的電話,挽救了她。
又幾次的修複治療,又幾次的痛不欲生,又幾次地聽聞渣男依舊過得逍遙自在。
午夜,婷婷爬上飄窗,在打算縱身一躍的時候,憶起了好友對她說起的,心理危機幹預熱線的號碼。
那頭傳來的溫和男聲令她有片刻的猶疑:她現在,不信任除父親以外的任何異性。
丁詩爵也敏銳地感受到了她的這種猶疑。他在電話這一端循循開導,娓娓安慰,令她終于放下心防,對他傾訴起這段痛苦難堪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