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除夕
日薄西山，餘晖漸淡。
這一年的最後一個冬夜，在滿城的歡慶聲中悄然降臨。
尹府內，身為天權國師的尹攸穿戴整齊了，将要乘坐轎辇前往皇宮，與權恒帝及文武百官一道迎接新年。
這時，往年都随尹攸一同入宮參加盛宴的尹阡陌也悉心梳妝打扮了一番，在侍女月牙兒的攙扶下，施施然來到了家中廳堂。
“今個兒你就別進宮了，爹會向皇上告假的。”豈料尹攸看見她之後，卻出人意料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尹阡陌當即愣住了，随後才回過神來問：“為什麽？”
“你不是撞到頭了嗎？”更叫她始料未及的還在後頭，尹攸煞有其事地說罷，還嗔怪地皺起了眉頭，“都這麽大個姑娘了，出個門還會撞破腦袋。”
不……她……
女子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婢女，恰逢後者将臉埋低的模樣。
這丫頭……把這事兒告訴她爹爹做什麽……
“一會兒也別鬧得太晚，覺着困了就早些休息。”如同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神色一般，尹攸自顧自地關照起來，倏爾露出了一個慈父特有的笑容，“回來的路上，爹給你帶知味齋的水晶糕。”
水晶糕，是尹阡陌最愛吃的點心——別的地兒做出來的，她還覺得味道不行，是以只認知味齋的。
今兒是大年三十，遠近聞名的知味齋會按照慣例，連續十二個時辰不打烊——這一點，皇城的老百姓都知道。
聽罷父親的承諾，尹阡陌會心一笑，随即親昵地挽上了男子的臂彎，将臉蛋埋進他的胸膛，巧笑倩兮曰：“謝謝爹爹，爹爹最疼陌兒了。”
“嗯，知道就好——”誇張地挑了挑眉，尹攸特意拖長了音調，拿他那已然蒼老的大掌輕輕拍了拍女兒的玉手。
一旁侍奉着的月牙兒望着他們父慈女孝的情景，也跟着笑彎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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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不早了，爹該出門了。”
尹阡陌聞聲離了父親的前胸，在他跟前站直了身子。
年過半百的男子凝視着女兒美麗動人的容顏，卻禁不住暗自喟嘆。
“月牙兒。”忽然，他眸光一轉，落在了女子身後的少女臉上，“待會兒讓慕容公子來陪陌兒用膳吧。”
“啊！？”原本還笑得好好的少女一聽到“慕容”二字，就不由分說地跳腳了。
“這除夕之夜的，你是打算讓你家小姐一個人過年嗎？”尹攸盯着驚呼後尚未來得及閉上嘴巴的少女，不慌不忙地發問。
“我不……”不是還有她嗎？她會陪着小姐的嘛……
“好了，大過年的，都聽你家小姐的。”尹攸繼續若無其事地宣揚着他不怎麽能夠服人的論調。
為什麽大過年的就要聽我／小姐的啊……
話說回來，我／小姐好像沒說要慕容無卿／那家夥來陪我／她用膳吧……
上述念頭，相繼浮現在這對忽然變得無比默契的主仆腦中。
“爹爹走了。”無視了倆孩子默默無語的神色，尹攸徑直向着大門邁開了步子。
尹阡陌忙不疊緩過勁來，親自将父親送到了府邸門外，然後目送他乘坐的轎子漸漸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小姐……”眼瞅着出了個“馊主意”的老爺已然沒了蹤影，月牙兒不由嘟着嘴不滿地喚出了聲，“真的要叫那個人過來陪您一道用晚膳嗎……”
尹阡陌側首注視着少女不悅又委屈的神情，突然有點想不明白對方如此敵視慕容無卿的原因。
“爹爹都喚他‘慕容公子’，你也別動辄‘那個人’、‘那個家夥’的。”雖說她先前已然糾正過少女對慕容無卿的稱呼，可照目前的情勢來看，少女對男子的成見似乎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消減的。
盡管清楚尹阡陌并非是在很嚴肅地責怪自己，但月牙兒還是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
将少女的反應盡收眼底，女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是還有個慕容無心嗎？把他一塊兒叫過來吧。”片刻後，她好整以暇地說道。
“啊！？”這一下，可把月牙兒驚得不輕。
什麽什麽？小姐非但沒叫她把那個家夥……呸呸呸，小姐非但沒叫她忽略掉慕容公子，還讓她把那個沒心沒肺……啊呸呸呸，把那個跟班一起找來？！
“你願意同我分開嗎？”面對少女一驚一乍的回應，女子卻是泰然自若地話鋒一轉。
“唔唔唔……”面對主子突如其來的提問，月牙兒稍有愣怔後就猝然還魂，随即把腦瓜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他也不希望和他的主子分開過年呀？”聽聞預料之中的回答，尹阡陌旋即對少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只盼她能設身處地地為慕容無心想一想。
只可惜，對兩個姓慕容的家夥頗有偏見的少女，卻全然不會照着她的意願去思考問題。
月牙兒沒有作答，只在心裏暗暗嘀咕道：那把他們都扔在那裏就好了嘛！這樣就任他們自生自滅……不對，這樣就不會妨礙他們主仆團聚了嘛！！！
望着少女口不服心更不服的樣子，尹阡陌只得伸出一只手來，力道極小地敲了敲她的腦殼。
“快去。”她看着月牙兒道。
少女不樂意地做了個鬼臉，但好歹還是聽從了女子的吩咐，心不甘情不願地跑去辦差了。
尹阡陌望着她慢吞吞朝前走的模樣，輕笑着搖了搖頭。
這丫頭，名義上是她的貼身侍女，可在她心裏頭，早已被她視作了親妹妹。
她的娘親過世得早，也沒能為她爹爹再生個一兒半女。爹爹鐘情于早年離世的愛妻，故而從未動過再娶抑或納妾的欲念。是以，她小時候一直是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沒個兄弟姐妹相陪。
直到十三歲那年，那個怯生生的小丫頭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她帶着月牙兒一塊兒出游、賞花，教她識字、女紅，看着父母早亡的小女孩一天一天地開朗起來，變作如今這個敢愛敢恨、敢說敢做的少女。
過了年，她也該十九了吧。
尹阡陌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來月牙兒從不提及自己的終身大事，為的就是能多陪她幾年。
她甚至在想，這丫頭該不會是也生出了終生不嫁的念頭，好以此侍奉她一輩子？
這樣的事情，是她決計不願看到的。
縱使她今生與天下男子皆是無緣，她也要為這個陪伴了她十年的小妹妹尋一門上好的親事。
女子正這麽想着，面色不霁的少女已經以一句“我們小姐喊你們過去用膳”為全部，将慕容二人給帶到了。
說來也真是奇怪，尹阡陌目視着自己在意的男子走在月牙兒的身後，這視線卻莫名其妙地一動，轉移到了慕容無心的身上。
與此同時，冷着臉站回到自家小姐身邊的少女無意間瞥見了女子似有所指的目光，便下意識地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咦？她怎麽覺得……小姐在看的不是慕容無卿，而是那個“沒心沒肺”？！難不成……小姐移情別戀了！？
啊呸呸呸！
突發奇想的少女急忙拍掉腦袋裏這不着調的想法。
不可能不可能，小姐如此專情，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是她眼花了，眼花了……诶但是……小姐若是不再喜歡那個慕容無卿了，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啊……反正她橫豎看他不順眼，這種家夥要是成了她的姑爺，她就……
兀自在心裏進行着在旁人看來頗為哭笑不得的思想鬥争，月牙兒忽而聽得一聲彬彬有禮的“無心見過小姐”，這才勉強終止了自個兒的心猿意馬。
“免禮。”尹阡陌聞言，馬上從遽然而生的“绮念”中抽出身來，面色如常地開啓了雙唇，“今個兒是除夕，你與你家公子漂泊在外，無法同家人團聚，便委屈一些，在我這兒過年吧。”
“小姐言重了。”慕容無心噙着笑意略一低眉，旋複擡眸，注目于貌美如花的紅衣女子，“小姐邀請我家公子前來赴宴，公子與無心感激不盡。”
男子話音剛落，月牙兒就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能有人“感激不盡”到打進屋以來就連一聲招呼都不肯打的嗎？
她蹙眉打量起始終任由自家随從代為言語的慕容無卿，又在內心深處把他來回鄙視了好幾遍。
奈何她家小姐好像壓根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似的，徑自準許兩人入座了。
等等！什麽？！為什麽那個慕容無心也可以跟着入席！？
猛然頓悟到這一問題的月牙兒倏地将難以置信的眸光投向了尹阡陌，卻不料恰巧與之四目相接。
“月牙，你也坐。”
“啊？”
“往年年前年後，爹爹也在家，你總是守着這個由頭，推三阻四的。今年爹爹不在，你可不能再辜負我的一番心意了。”未等少女緩過勁兒來，女子已然兀自盯着她說道起來。
“這……可是這……小姐，這使不得啊！”此情此景下，不期而至的意外令少女不由得慌了心神，她顧不得尚有自己讨厭的外人在場，這就情不自禁地沖女子拼命擺起手來。
“有什麽使不得的？快坐！”孰料女子卻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幹脆猝不及防地伸出一手，将其猛地拉到了身側的座位上。
見少女剛一落座就急欲起身，她還一邊使勁将她摁住，一邊瞪大了那雙盛滿認真的美目，示意她莫要再動——似乎如若不然，她就要生氣了。
月牙兒窘迫了，慌亂之中，她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對面一語不發的兩人。
眼瞅着慕容無卿仍是面無漣漪，而慕容無心卻是笑得別有深意，她一下子就來了陣無名火，卻又找不着理由當場發作。
“小姐！”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得求救似的看向令她苦惱的女子。
“傻丫頭，在我心裏，你早已是我的妹妹。”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尹阡陌下一刻道出的，竟是這番叫她登時愣神的話語，“這世上，哪兒有大過年的，姐姐坐着吃飯、妹妹站着伺候的道理？”
說罷，女子懇切注目的雙眸似是不着痕跡地瞥了慕容無心一眼。
覺察到尹阡陌這若有若無的一瞥，年輕的男子不免有點兒摸不着頭腦。
“小姐……”而此時，重情重義的少女已經感動得淚眼婆娑了。
呵……
注意力就此挪回到少女的身上，慕容無心暗自失笑。
這丫頭，平日裏看她牙尖嘴利的，但骨子裏到底還是單純得很啊……
得……只要他再教上二哥幾招，他家二哥同尹家千金之間的好事，興許也就水到渠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裏的他們比我們早幾天過年
又要老一歲啊老一歲
求動力【這句話跟上文的聯系在哪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