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勸說

六月初九,暑氣未退。

豔陽高照的時辰,國師府裏是懶洋洋的一片,好似都在午睡。

尹阡陌獨自坐在閨房之內,看書,看不進去,繡花,繡不整齊——做什麽都做不好,她索性把所有的東西都擱到一邊,徒留一人坐在那兒出神。

距離嚴良當面向她提親之日,已十天有餘,慕容無卿的身子康複得差不多了,可尹攸拜訪慕容家的計劃卻礙于那一場意外而被擱置。

更重要的是,全府上下至今都找不出慕容無卿當日倒地不起的原因。

或許,正是因為始終無解,才恰恰印證了一件事。

她……

如果可以,她多不希望自己去想起那兩個字。

要知道,每每思及,她的心就會像被刀子割了那樣的疼。

就因為這兩個字,因為這冥冥之中不公的命數,她與他,将要生生分離。

天曉得她有多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

可是,在命運巨大的浪潮之中,渺小如滄海一粟的她,又何以力挽狂瀾?

所以,她只能放手。

放手,然後轉身成全另一個等着她的人,也成全她所愛之人的一世安康。

不由自主地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尹阡陌忽而聽得屋外傳來了月牙兒的聲音。

“小姐?小姐,奴婢可以進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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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月牙兒作為尹家千金的貼身侍女,向來都是被主子準許随意出入的——奈何她家小姐近來心情不佳,不喜被人打擾,她也只好悠着點兒了。

“進來吧。”

得了自家小姐的允許,月牙兒忙不疊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小姐,國公府上的少夫人找您!”剛一進門,少女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裏屋,視線捕捉到對方的一剎那,她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少夫人?”尹阡陌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故而雙眉微鎖着注目于火急火燎的少女——直到片刻後,她冷不丁記起了一個人。

“就是嚴家大公子的夫人哪!”而與此同時,月牙兒業已急不可待地說出了其心中所思。

“她來找我做什麽?”尹阡陌有些犯糊塗了,兩條腿不自覺地直立起來,“莫非……是嚴哥哥他……”

也不對啊……嚴哥哥若是犯了病,那他的夫人也應該去找大夫,而不是來找她這個曾經同自家夫婿有過婚約的女子;要是說嚴哥哥想見她因而讓自己的夫人來請,那就更說不過去了——按照嚴哥哥的性子,是不可能做出此等招惹是非之舉的……

那對方與自己,會有什麽事情可以言說?總不見得她是來警告自己莫要靠近嚴朔的。

思前想後都不明白顏思鳶究竟所為何事,尹阡陌卻也只好先随着月牙兒來到家中前廳。

說到底,來者是客——讓客人久等,可不是國師府的待客之道。

在見到來人之後,尹阡陌更是堅定了這一想法。

只見顏思鳶一看到她就連忙起身相迎,臉上還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全然不似雙方頭一回見面時那般氣氛僵硬。

“尹姑娘。”顏思鳶客客氣氣地喚了一聲,一雙眸子始終大方得體地注視着主人家的臉,“貿然來訪,多有叨擾,還望見諒。”

語畢,她不緊不慢地低眉屈膝,略施薄禮。

對方禮數如此周全,态度又這般和藹,原本就對她并無成見的尹阡陌自是要以禮相待。

“少夫人言重了。”于是,尹家千金趕緊快步走了過去,甚至忍不住伸手虛扶了一把,然後,她看着女子面帶微笑擡起頭來,與之四目相接,“呵……不知少夫人今日來找阡陌,是有什麽事嗎?”

“哦……”顏思鳶依舊眉目和善地笑着,卻是忽而眸光一轉,特意瞧了瞧女子身後的少女,“尹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話音落下,尹阡陌雖有一彈指的愣怔,最終卻也在對方懇切的注目中應承下來。她帶着女子來到自家的後花園裏,這四下無人,清清靜靜的,除了日頭曬了點兒,倒也方便說些私話。

不過讓她有些意外的是,顏思鳶入園之後并未單刀直入,而是一邊欣賞着園子裏的景色,一邊誇贊着主人家的獨具匠心。

尹阡陌不清楚對方究竟是意欲何為,面上便先是彬彬有禮地謙虛着。

直至女子誇完了她爹又誇起她來,然後以一種未來婆婆打量兒媳婦兒的眼神上下端量起她的臉來,她才隐約覺着有什麽不對勁。

“尹姑娘……”這時,盯着她瞧的女子冷不防開了口,且終于收起了那種叫她渾身不自在的目光,轉而換上隐隐的歉意,“其實我今日前來,首先……是要向尹姑娘道歉的……”

尹阡陌是個聰明人,自然一下就聽懂了女子所言何事。

她随即綻出一個柔美的笑容,輕聲細語道:“夫人言重了……那日是阡陌太過唐突,該是阡陌向夫人說聲‘對不住’才是……”

說罷,她還真就誠懇地欠下身去,朝着顏思鳶賠了個禮。

“诶!使不得使不得!”來人見狀,急忙上前,以雙手扶起她的上身,“尹姑娘識大體、明事理,相較之下,思鳶真是……慚愧……”說着,女子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簾,像是不知該将視線安放于何處。

“夫人……”

“那天夫君沖我發了脾氣,我知道他是因為疾病纏身故而心中郁結,可我就是按捺不住……”尹阡陌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顏思鳶突如其來的一番訴說給生生打斷了,“結果到頭來……竟遷怒了尹姑娘……”

言語間,她既是委屈又是愧疚地看了看立在跟前的女子,還忍不住掏出絲帕來抹了抹倏爾濕潤的眼角,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真真是我見猶憐。

是以,本就心腸軟的尹阡陌當即心頭一緊,不知不覺地放下了為數不多的心防。

“夫人莫要難過了,阡陌一點兒也沒有放在心上……”雙眉微鎖的尹阡陌好言寬慰着,只覺眼前這已為人婦、為人母的女子也是個可憐人,“嚴哥……嚴公子他,想來也不是故意要針對夫人的……正如夫人所言,是病得心裏煩了,才會這樣……等他身子好了,便沒事了……”

“嗯……”顏思鳶聽罷這一番安慰,咬着唇點了點頭,又拿帕子匆匆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淚水,而後紅着眼略顯尴尬地擡起頭來,沖着尹阡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明明是來找姑娘說事兒的,盡讓你見笑了……”

尹阡陌并不介意,即刻回以溫和的微笑,接着問道:“夫人要同我說什麽?”

“哦,就是……我就是想着,姑娘可別因為我上回那不該有的态度……而對進我嚴家大門……有所遲疑……”

此言一出,尹阡陌原本誠摯的笑容不禁略有一僵。

進……門?

她未置一詞地注視着說話人,不敢妄作理解,只希望對方能馬上把話解釋清楚。

顏思鳶沒有讓她失望,這就莞爾一笑,說:“我知道身為長嫂,這話說得有些僭越了……可是,夫君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我一直都把嚴良當成自個兒的親弟弟看待,自然希望他能夠覓得良緣……”

“不,少夫人……恕、恕阡陌無禮打斷……這……這件事……”她怎麽會知道?

“哦,姑娘莫要奇怪,是我這當嫂子的多事,但是自家弟弟的心思,我又怎麽會毫無察覺呢?”像是讀出了尹阡陌未有言說的意思,顏思鳶善解人意地接了話,好似是替她解了惑,卻又如同什麽也沒說一般,僅以寥寥數語一筆帶過,“我看兩家人遲遲沒有動靜,就尋思着……該不會是我那天不小心冒犯了姑娘,害得姑娘心裏存了疙瘩……”

“不是不是……”見顏思鳶似乎又要心生愧疚,尹阡陌連忙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誤會,“這不關少夫人的事……”

“那……”顏思鳶迷惑不解地凝視着尹阡陌如畫般的眉眼,成功将談話的重心轉移到了對方的身上,“姑娘為何……”

“我……”尹阡陌不曉得該如何向顏思鳶說明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系,故而忍不住視線游移、欲言又止。

“姑娘有話,不妨直言,只要是能夠幫上忙的,思鳶定當不遺餘力。”見女子遲遲不肯道出個中緣由,顏思鳶趕忙主動示好,懇切地表示将會伸出援手。

然而,這裏頭的恩怨糾葛、命運弄人,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的?

尹阡陌暗自嘆息一聲,只得不再避諱地将自身克夫的講法給說了出來。

孰料她剛說完,顏思鳶就迫不及待地反問:“尹姑娘,此等毫無根據的流言蜚語,連我都不信,二弟他一個飽讀詩書的男子,又豈會放在心上?”

“我知道嚴二公子不會介意,但是……這恐怕不僅僅是些風言風語……”說着,尹阡陌的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去,連帶着眼簾也明顯下垂。

“怎麽就不是風言風語了?”然而,顏思鳶卻是一副想不通的樣子,皺起眉頭脫口而出,“依我看,那些嚼舌根的人,就是見不得姑娘好,所以才捕風捉影、毀人名聲。”

“恕阡陌不敬,少夫人可知當年我與嚴大公子曾有過婚約?”誰知顏思鳶這邊正說得義正詞嚴,尹阡陌那邊廂卻冷不防擡眼提此一問。

不期而至的發問讓顏思鳶稍有一怔,但她旋即恢複了先前的神色,不慌不忙地回答說:“知道。”

“那夫人又是否知曉,後來婚約為何會突然取消?”

“略有耳聞……”

“少夫人,阡陌提及此事,并非想要惹得夫人不快,只是想讓夫人明白……”得到了兩個肯定的答複,尹阡陌聽似話鋒一轉,可那再度垂眸抿唇的動作,卻很快暴露了她真正的意圖,“那些說法……并不是無中生有……”

一語畢,各懷心思的兩名女子皆是默默無言。

熾熱的陽光仍是投射在彼此的臉上,灼得兩人一時間好像都顯得有些恍惚。

直至雙眉微斂的顏思鳶忽然一臉嚴肅地看向雙目失神的女子,啓唇打破了這略顯沉重的沉默:“不管姑娘是怎麽想的,我,還有二弟,都決計不會與那些人一樣人雲亦雲。哪一天姑娘若是想通了,思鳶會很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妯娌。”

作者有話要說: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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