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流露

那之後,顏思鳶又好言勸說了好一會兒,表示他們一家人都不信外頭的蜚短流長,包括嚴國公和嚴夫人,也早已對當年輕信傳言一事感到後悔——就好像這事兒,只差尹阡陌的一記點頭了。

面對如此苦口婆心的勸解,尹阡陌也只得苦笑着不說話。

最後,許是覺着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了,顏思鳶小聲關照了尹阡陌,請她莫要将自己今日來訪一事透露給嚴良,在收到了女子會意的一颔首後,便安心離去了。

于尹家千金而言,能夠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固然是件好事,但是這跟她們兩人成為妯娌……就是兩碼事了。

盡管她知道,國公夫婦并不屬于那種難相處的公婆,也相信嚴良會善待她,而他的大哥嚴朔,更是不會為難她——現如今,連嚴朔的妻都主動向她示好,她如若真與嚴良成了親,這日子定是不會難過的。

但是……

呵……沒想到時隔多年,兜兜轉轉,她還是要嫁入國公府嗎?

在接下來的一連數日之中,尹阡陌兀自感慨着命運的諱莫難測,全然沒有注意到連日在府外徘徊的某個身影。

直到不止一回見到那個身影的一名家丁私下裏同另幾個家丁談論起此事繼而被她無意間聽見,她才将信将疑地跨出了尹府大門,前去一探究竟。

然後,事實馬上就給了她最有力的證明。

一身青衫的嚴良正于不遠處負手而立,似乎在仰頭望着國師府的牌匾出神——以至于連她的出現都沒能及時覺察。

待到尹阡陌重新舉步走向了男子的所在,他才猝然還魂,讓略顯錯愕的目光與她的視線對接。

嚴良看着女子一步一步來到自個兒的跟前,卻始終注視着他的眉眼——不曾說話,忽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所幸他及時緩和了微顯僵硬的臉色,對站定在跟前的女子倏地綻放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但又怕擾了你的清淨……所以……”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可她卻已讀懂了他未有言說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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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阡陌有口難言地垂下了眼簾,心頭忽而泛出絲絲酸澀。

“阡陌……”

“今天天氣不太熱。”嚴良見狀剛想說些什麽,就被冷不丁擡頭看他的女子出言打斷了,“我們上街走走吧。”

凝眸于女子強顏歡笑的面容,嚴良最終未置一詞地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走過熱鬧的街頭,穿過涓涓的小河,來到無人的涼亭。

男子見女子似乎走得有些累了,便提議在亭子裏坐着歇一歇。

尹阡陌點頭稱好,這就跟着嚴良一道尋了兩張幹淨的石椅,相繼落座。

未時剛過,太陽已然偏西漸沉,力道不足的日光在地面上拉出幾條長長的影子,倒是一點兒也沒叫人覺得燥熱。

這一男一女,就在這還算涼快且相當安靜的亭子裏默默地坐了一盞茶的工夫,終是有嚴良先一步按捺不住,嗫嚅着開了口:“你……想好了嗎?”

尹阡陌自然曉得他在指什麽,可她卻不清楚該如何作答。

是以,她揣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心,不由自主地看向別處。

“阡陌,看着我的眼睛。”孰料對方卻猝不及防地喚了她的名字,甚至緊接着提出那樣一個小小的要求。

尹阡陌眸光一轉,抿緊了唇注目于坐在對面的男子。

電光石火,四目相接。

她驀地心頭一緊。

不是因為他看她的眼神有多含情脈脈,而是她在他的眼睛裏,目睹了一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隐忍的期盼。

五年之前,她也曾用這樣的眼神去凝視另一個男子。

而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給過她希望,追加了絕望,輾轉多年後,又帶着她的心回到了她的身邊。

可是或許……或許啊……他從來就沒有辦法留在她的生命裏吧?

莫名湧來的傷感一發不可收拾,叫尹阡陌毫無預兆地濕了眼眶。

“阡陌?”這可驚着了完全摸不着頭腦的嚴良,他登時臉色一改,不解又擔心地瞅着她波光潋滟的眸子,“怎……怎麽了?”

“……”對方詫異的一問無疑叫沉浸到自身情緒中去的女子驀地回神,她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使勁揚着雙唇示意自己正在微笑,“沒什麽……”而後,她慌不擇路地凝眸于一旁的花花草草,趁機拼了命地眨了眨眼,好像是要把眼眶裏的什麽東西給憋回去,“今個兒真的挺涼快啊?風這麽大,都把沙子吹進我眼睛裏了……”

嚴良目視女子自顧自地擡手揉了揉眼,好似真的有風沙迷眼,一雙濃眉情不自禁地擰了擰。

忽然,他霍然起身,伸出右臂一把抓住了女子揉着眼睑的玉手。

不期而至的動作讓尹阡陌不由略吃一驚,她遽然擡眸向他望去,一雙美目之中盡是愣怔。

直到男子炯炯的雙眸與微鎖的雙眉同時映入眼簾,她才又是猛地心頭一滞。

她可以感覺得到,男子握住她手腕的大掌正在急速收緊。

可彈指間的工夫,他又倏地松開了手掌。

只見嚴良恍然回神,徐徐坐回到座椅上。

“別揉了……”避開了她徑直投來的目光,他輕聲說着,“揉多了傷眼……”

“……”女子聞言,默默地放下了胳膊,亦是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心照不宣,有時候并不是一種美好的感受。

“阡陌,為什麽不試着放下過去?”

然而,面對嚴良一言以蔽之的提問,尹阡陌又根本不知該作何回應。

“總是背負着過去,是看不到将來的。”

是啊,她承認,肩上壓着的東西太沉,人是沒法擡起頭來的。

只是,那些東西融合了她太多的愛與恨,要她如何說放就放?

尹阡陌垂眸不語,卻在嚴良再度将欲一言的一剎那,擡頭直視着他的眼眸,忽而開啓了雙唇:“嚴公子。”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我對你并無男女之情。”

“我知道。”

“縱使這般,你也還是要娶我嗎?”

“娶。”

男子毫不遲疑的回答以及鄭重其事的口吻,令女子轉瞬無言。

“你這是何苦……”須臾,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為自己,更為嚴良。

“當你心裏滿滿地裝着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計較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的。”男子似是深情更似悵然地訴說着,視線漸漸越過女子的腦袋,投向遠方那一朵朵染着金光的浮雲,“哪怕是讓你把命交給她,你也甘之如饴。”

許是他說話時的語氣太過寂寥、太過深沉,又許是她委實沒想過他對她的情竟已深種至此,尹阡陌凝視着男子沉寂的容顏,一時間竟恍惚覺得是在聆聽旁人的故事。

但她心下明白,她不是旁觀者,而是當局者。

因此,短暫的緘默過後,她開始思忖着說些什麽——興許是想安慰他,又大概是想讓自己好受一些。

不過,還沒等她話到嘴邊,她就注意到,男子凝固在她身後的目光似乎生出了些許變化。

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麽熟人。

尹阡陌下意識地轉動脖頸,很快就于視野中尋到了一個她并不喜歡面對的家夥。

易丞相家的二公子——去年除夕日,她還在楊柳湖邊碰見過他。

想起了對方幾次三番的無禮行徑,尹阡陌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可偏偏對方已經瞧見了她和嚴良,正加快腳步往他們所在的涼亭趕來。

真是冤家路窄,避無可避。

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尹阡陌索性回過頭來,面色不霁地坐在原處。

此時,嚴良也剛好将目光收回,故而得以目睹女子微微生變的臉色。

他望了望漸行漸近的易家公子,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尹家千金,心中忽覺了然。

“嚴兄。”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的工夫,來人就噙着不懷好意的笑意,走到了尹阡陌的背後,他收起了手中附庸風雅的折扇,拱手朝着嚴良行了個禮。

與此同時,嚴良業已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口中不卑不亢地喚着“易公子”,兩手則是從容不迫地回了禮。

然來人的目标顯然并非嚴良,只見他還沒等嚴良放下作揖的雙手,就急不可待地看向了依舊坐在那裏按兵不動的女子,臉上立馬擺出一副詫異的樣子,失聲道:“喲?這不是國師府上的尹大小姐嗎?這麽巧啊!”

尹阡陌根本就不願搭理他,奈何良好的教養不準許她對他人的“問候”置若罔聞——為此,她只得不徐不疾地站起身來,在來人放蕩不羁的注目下向其微微一拜。

“易公子。”

她不鹹不淡地打了招呼,雖是大方得體,禮數周全,但任誰都看得出來,女子的那張臉,是冷着的。

來人不是白癡,自然也知曉女子對他的厭惡——可她越是讨厭他,他便越是要叫她難堪。

要知道,在偶然注意到尹阡陌同嚴良一塊兒坐在涼亭裏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回憶起約莫半年前的那一次落荒而逃,繼而心生報複之念了。

此情此景下,目睹女子故作鎮靜的姿态,他更是決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暗自陰冷一笑,來人這就揚着雙唇,将臉轉向了尹阡陌對面的嚴良。

作者有話要說: 人言道“小虐怡情”,殊不知“實則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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