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僵持

那一夜,房門徐徐閉合。

屋內的一兄一弟一立一跪,兀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裏,沒有人注意到那漸變漸窄的門縫之中,一雙微沉的眼眸正向他們投來陰冷的目光。

他們只聽到了女子輕輕阖上大門的聲音,然後繼續在鴉雀無聲的屋子裏保持着沉默。

良久,身為長兄的嚴朔一動不動地注目于前方,面沉如水地開啓了雙唇:“你喜歡她?”

“是。”

“我不信。”

同樣簡短又同樣堅定的話語,令雙方好不容易起頭的談話這就戛然而止。

“大哥,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突然。”直到嚴良擡眼仰視着兄長晦暗不明的眸子,啓唇打破了現場略顯凝重的氣氛,“可我确實愛她,是深愛。”

“二弟,我年長你整整六歲。”孰料深沉的話語出口,換來的卻是對方一句聽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回應,“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欣賞什麽樣的女子,我會一無所知嗎?”

“大哥好像很了解我?”嚴良不動聲色地回道。

“至少我知道,像阡陌這樣的女子,不是你會‘深愛’的那一類。”揭穿至此,嚴朔終于眸光流轉,令其落到了弟弟的眼中。

四目相對,半晌無言。

直至嚴朔冷不防又道:“我不清楚你為什麽要娶她,也不曉得你是用什麽法子說服了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他說話的語氣并不嚴厲——甚至沒有帶上絲毫的憤怒——不過,卻很堅決。

而後,讓他有些意外的一幕就上演了。

跪在地上的嚴良倏爾揚唇一笑,笑得嚴朔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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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弟弟,在笑什麽?

“原來在大哥眼裏,我便是這樣一個人。”

話音剛落,嚴朔就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适才的最後一言,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正稍稍忐忑起來,他看見嚴良毫無預兆地站起身來,漸漸得以平視他的臉龐。

他微張開嘴,想要喚一聲“二弟”,卻不料猶豫之際反被對方搶了先。

“若是阡陌進了門,大哥也能天天見到她。”嚴良面無表情地說着,使得聞者忍不住面色微凝,“這樣不好嗎?”

叫人不能不心生揣度的弦外之音猝不及防地奏響,霎時在嚴朔鎮靜的內心和外表分別撕開了一道口子。

“你……你在胡說些什麽?”情不自禁地失聲說道,他不自覺地睜大了雙眼,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注視着自己的弟弟。

“大哥早些休息吧。”可惜對方卻不慌不忙地避開了他的注目,自顧自地面向大門,邁開了步子。

與胞弟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嚴朔仍是難以置信地怔在那裏——待到對方已然靠近了房門,他才猝然還魂,繼而猛地回身去看。

結果,他只目睹了一個旋即消失不見的背影。

待到翌日,嚴家次子更是一大早便沒了蹤影。

嚴國公想把孽子找來訓斥一頓,沒找着;嚴夫人想把愛子尋來勸一勸,不見人;顏思鳶想從小叔子嘴裏探點口風,沒機會。

于是,三人都想着是不是昨夜裏最後一個同他告別的嚴朔會知道些什麽,結果去尋他一問,卻皆是得來了男子的三緘其口。

談崩了?

上述認識,令二老憂心,叫女子寬心。

嚴府當家思前想後覺着甚是不妥,乃至想到了是不是該去尋自個兒的同朝舊友談一談。

但是,他拉不下這個老臉去找尹攸。

七年前,他的大兒子對人家女兒愛得死去活來;七年後,他的小兒子又毅然決然地表示非卿不娶——而撇開那“克夫”的說法以及當年的事故不談,尹家丫頭并沒有任何對不起他們的地方,她既沒有對他的兩個兒子死纏爛打,也沒有用花言巧語去迷惑他們,甚至在當年被他們嚴府退婚之後,還表現出了尋常女子難以具備的深明大義與寬容大度。

所以,今時此日,往事再演,他要如何觍着臉再去登門拜訪?還賊喊捉賊地讓人家姑娘放過他家小子?

嚴誨之覺得,他就要被他那個不争氣的小兒子給氣死了。

在接下來的一連數日裏,上述感覺始終萦繞在嚴國公的心頭——只緣他已經連着好幾天沒見着那個似乎鐵了心要忤逆他這一回的次子了。

沒錯,嚴良是刻意回避着他的家人的,因為他也沒有完全想好,要如何叫他的爹娘點頭。

這一日,天空多雲,嚴良照舊是于晨光熹微之際就悄然離了嚴府,一個人徒步上了街。

他看似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了好一會兒,行至一家古玩店的時候,他神色自然地停下了腳步。

這時,恰逢店鋪開門不久,還沒什麽客人。滿臉堆笑的老板見他來了,趕忙熱絡地招呼了幾句,見店外來往的行人皆未嘗注意店裏的動靜,才驀地神色一改。

“公子,裏邊請吧。”他湊近了嚴良的臉,以極快的語速和極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然後馬上恢複笑意,樂呵呵地讓來人盡管随便走随便看。

嚴良聽罷,不緊不慢地略作颔首,随後就面色如常地賞玩起貨架上的物件來。

可沒過多久,他就已悄無聲息地輾轉後院。

推門走進了一間屋子,他很快目睹了一座熟悉的屏風。

“來了?”那淡雅的素絹後頭,依舊端坐着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

“找我什麽事?”站定在屏風的另一側,嚴良注視着那模糊的倩影,開門見山地發問。

“呵……沒事兒就不能找你嘛。”女子掩唇輕笑,口吻中盡顯調侃之意。

“今時不同往日,我是快要有家室的人了。”嚴良不冷不熱地作答,話語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呵呵……”可惜,這明擺着的言下之意,卻只惹來了女子更嬌俏的笑聲,“這是在怪我……替你物色了個美嬌娘嗎?”

“不敢。”嚴良仍是不鹹不淡地吐字出聲,唯有那一雙眼裏,仿佛能隐隐透出他真實的情緒。

他緊盯着屏風的雙眼倏爾流瀉出複雜又深邃的目光,仿佛能透過那一片朦胧看清伊人的朱顏。

不是不敢,是……不會。

正這麽想着,安坐于屏風之後的女子忽而慢慢站了起來。

“你不是不敢……”像是讀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她口中抑揚頓挫地說着,腳下不徐不疾地跨出了步伐。

嚴良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看着一張沉魚落雁之貌探出屏風,送來一股幽幽的香氣。

女子噙着淡淡的笑意來到他的跟前,一雙波光潋滟的美眸自始至終都仰視着他俊朗的容顏。

“是不會。”她極其篤定地道出後半句話,與他四目相對。

是啊……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正因為知道,她才會如此的……

嚴良看似無動于衷,內心卻早已苦澀泛濫。

他紋絲不動地瞅着明眸皓齒的女子緩緩傾身向前,将凝如滑脂的雪肌輕輕貼在了他堅實的前胸上。

“這世上……也只有你,會這般毫無怨言地幫我,會這般毫無保留地待我。”她倚靠于他的胸膛,放柔了嗓音輕聲訴說着,霎時令男子心尖發顫。

那你可知……這世上同樣唯有你,會叫我這般無怨無悔、甘之如饴?

嚴良放于背後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須臾,他驀地松了松手,遲疑着将之探到身前,一點兒一點兒地靠近了女子柔軟的腰肢。

可就在他的手将要觸及其嬌軀的一剎那,對方卻冷不防離了他的身子,擡頭定睛凝視着他的瞳仁。

這一雙靈動嬌媚的眼,盈盈帶水,波光流轉,哪怕裏頭終日充滿了算計,他卻還是心甘情願地被它們俘虜。

“你同你爹娘說了?”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将嚴良自漸陷漸深的情緒中遽然抽離。

“是。”他随即回過神來,隐去眸中可能溢出的柔情,沉聲據實以告。

“他們不同意?”女子猜測着問。

“對。”男子仍是如實相告。

話音落下,女子面不改色地側過身子,徑自朝前走了兩步。

忽然,她翹起嘴角嫣然一笑,說:“好事多磨。”

嚴良不接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的側臉。

“不過……”女子将身子轉回來,重新面向立在原處的男子,“你就安心地準備當你的新郎官吧。”她雙眸微眯,似笑非笑,“我會讓他們同意的。”

“你有法子?”見對方貌似很有把握的樣子,可自己又委實想不出她能有什麽合适的對策,嚴良半信半疑地發問。

女子聞言,側首眸光一轉,看着他啞然失笑道:“我是誰?”

言下之意,她怎麽可能會無計可施?

“不會惹得爹娘懷疑嗎?”面對女子胸有成竹的模樣,嚴良似乎仍有顧慮,這就微皺着眉追問。

“怎麽?你怕被他們探知你我之間的關系?”孰料女子聽罷此言,非但不覺絲毫緊張,反而還嬌媚地挑了挑眉,向他送出一道秋波。

索性被他們發現倒也罷了……呵,然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見嚴良凝眉不語,女子也不再追問,徑自扭過腦袋目視前方,心裏頭繼續盤算起來。

是以,她全然無暇去留意身側男子那倏爾沉寂的眸光。

于他而言,她近在咫尺,卻如遠在天邊。

而在她眼裏,另一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與她,皆是求而不得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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