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拜訪
那一刻，嚴朔望着昏黃燭光下父親那顯然已不願多言的臉色，就明白縱使他刨根問底而後據理力争，怕是也無濟于事了。
于是，他只得微鎖着雙眉，默默無言地退出了嚴誨之的書房。
是以，滿懷心事的他當然也不會看見，在他離開之後，他的爹爹就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取出了一只木盒，蹙眉将之打開，露出盒中一張僅寫了寥寥數語的白紙。
兩日前，有人特意差人給他送來了這只盒子，說是給嚴家公子治病的良藥。
嚴誨之滿懷狐疑将盒蓋掀開，拿起了裏頭那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不解地将其攤開一看。
很快，他就因讀懂了紙上文字而面色一凝。
良兒究竟是什麽時候！？
待到大驚失色的嚴國公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才終于意識到，他的次子，還有那尹家的丫頭，恐怕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卷入了一個危機重重的漩渦裏。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看來如今，不止是他，整個嚴家，都已是騎虎難下了。
除卻家裏的女眷，這唯一不知情的……大概就是他的長子了。
而這個尚且被蒙在鼓裏的人，也并非糊塗愚鈍之人。
被父親找去談話的第二天午後，嚴朔就悄悄離了嚴府，只身來到了天權國的國師府外。
時隔七年有餘，他再次站定在那塊刻着“尹府”二字的牌匾之下，只覺感慨萬千。
壓下心頭五味雜陳的滋味，他擡手叩了叩大門。
前來應門的是個年輕的家丁，自然是不認得這多年未嘗現身于國師府的嚴家公子，因此，嚴朔不得不亮明了身份，才得對方準許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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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随着尹府家丁來到前廳，他小聲囑咐對方莫要将他今日來訪之事告知與他人，而後才提出希望能見尹阡陌一面。
孰料家丁聞言一愣：這國公家的公子，是要到小姐房裏去？
可他再看來人一副面色如常的樣子，似乎是不曉得自家小姐卧床不起的事兒。
難不成，嚴大公子不是來代嚴二公子登門致歉的？
對尹阡陌同嚴家兄弟之間的往事只是略有耳聞，家丁一時間杵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嚴朔瞧出了他的異樣，問他請女子出來一見有何不妥，他才支支吾吾地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嚴朔。
這一下，嚴朔哪裏還坐得住？
起身驚慌失措了片刻後，他也顧不了什麽禮數教條了，這就叫家丁帶他去往女子的卧房。
偏偏這個時候，心急火燎的嚴朔和進退兩難的家丁都聽到了兩名男子越來越近的說話聲。
“今天去城西？”
“對。”
慕容無卿回答着慕容無心的問題，同弟弟一前一後欲穿過廳堂，出門辦事。
然後，他們毫無懸念地在路過之時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兩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對上了嚴朔投來的目光。
各自迅速地打量了彼此，屋子裏突然想起了家丁略帶欣喜的聲音。
“慕容公子！這位……這位是國公府的嚴大公子，他……他想見小姐！”
不能主事的家丁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讓突然造訪的男子去他家小姐的閨房探傷，故而一見着慕容無卿，他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忙不疊跑去請他做主。
而聽罷家丁迫不及待的敘述，慕容無心神情微變，慕容無卿卻是面不改色。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不料被面前的男子搶了先：“你是……慕容無卿？”
“是。”慕容無卿沒有必要否認，當即據實以告。
是他……原來就是他……
嚴朔不由自主地端量起眼前這貌若谪仙的男子，看着看着竟是倏爾一笑。
如此儀表不凡、一身正氣之人……他……或許也可以放心了。
與此同時，慕容無心眼瞅着來人冷不丁面露笑意卻未置一詞，只覺對方簡直是莫名其妙。
這嚴家兄弟是怎麽回事？一個對他家未來二嫂圖謀不軌，打傷了人也不曉得道歉，另一個突然找上門來，确認了他二哥的名字後就開始一個勁地沖人笑——他們的腦袋沒有問題吧？
“帶嚴公子去探望你家小姐吧。”見對方始終不言不語，慕容無卿也無意探知其心中所思，這就簡單關照了家丁，随後擡腳欲走。
“慕容公子！”孰料在他跨出沒兩步的時候，身後卻又響起了嚴朔的呼喚。
“……”慕容無卿随即駐足回眸，以眼神詢問對方意欲何言。
“好好待阡陌。”說罷，嚴朔向他略施薄禮，而後眸光一轉，看向了身側依舊猶豫不決的尹府家丁，“這位小哥，勞煩你帶路吧。”
左右為難的家丁忍不住瞄了慕容無卿一眼，見男子面色如常地看着他們——沒有任何別的指示，他也只得遵從慕容無卿的意見，起步領着客人前往主子的卧房了。
就這樣，慕容二人離府而去，嚴朔則跟着家丁來到了尹阡陌的房門前。
剛巧這時，月牙兒自女子的房裏走出，面對面看到那張多年未見的臉，她忽然像見了鬼似的渾身一抖。
“月牙兒姑娘，這位嚴公子想見見小姐。”眼瞅着比自個兒更能主事的人來了，家丁心中竊喜，趕緊把情況說明了，然後就趁着少女發怔的空當，腳底抹油地跑了。
“你是月牙兒？”依稀認出了少女的容貌，嚴朔自然顧不上将決定權推給少女繼而臨陣脫逃的家丁，當即微笑着向月牙兒發問。
“是、是……”少女仍是一臉震驚地注視着來人，口中磕磕巴巴地回答。
“呵……好些年沒見，你也長這麽大了……”嚴朔溫文爾雅地笑着，卻掩飾不住臉上隐約浮現的滄桑。
“嚴……嚴公子……”目睹這有幾分眼熟的笑容，月牙兒總算是慢慢緩過勁兒來，接受了面前男子的确是嚴朔的這一事實，“你……你來看望小姐啊？”
“是。”話音落下，嚴朔不自覺地收斂了笑意，微微皺起了眉頭，“聽說……是二弟把阡陌打傷了？”
“是啊！”月牙兒不假思索地颔首，可剛點完了頭，她又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故而不禁抿了抿嘴，“那個……嚴二公子也不是故意的……”
“我能去看看阡陌嗎？”雖然知曉自家弟弟不可能存心對女子動手，但嚴朔的心裏頭還是不太好受，考慮到自己眼下這愈發尴尬的身份，他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探問。
聽聞此言，月牙兒原本是下意識地想要拒絕的——就以她家小姐剛好服了藥睡下了為由——奈何瞧見嚴朔那殷殷期盼又拼命忍耐的目光，她一下子就心軟了。
說到底，小姐被誤傷，也不關嚴家大公子的事——更何況，她對他的印象其實一直是相當不錯的。
“那……我、我問問小姐……”是以，她最終斟酌着說道。
“有勞了。”嚴朔笑着點了點頭，雖是未有言明，心裏卻完全可以理解少女的心思。
“嚴公子稍候。”對方彬彬有禮，月牙兒也不能失了禮節，這就向着來人盈盈一拜，轉身輕輕推開了才被她關上的房門。
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向自家主子的床鋪，她一邊小跑就一邊按捺不住嚷嚷開了：“小姐小姐！嚴公子來看你了！”
正躺在床上發呆的尹阡陌聽聞此訊，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她轉動脖頸，目視少女火急火燎地跑到她的床前，納悶地打量着其寫滿急切的臉，問：“嚴公子來了，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她還以為是嚴良來訪，所以，委實不明白少女如此反應的原因。
覺察到是自己指代不清，月牙兒連忙擺了擺手，糾正道：“不是不是！奴婢說的是嚴大公子！”
出人意料的訊息讓尹阡陌登時一愣。
“嚴哥哥？！”下一刻，她就禁不住脫口而出。
“嗯嗯！”少女使勁點着頭，随後又猛地頓住腦袋，目不轉睛地盯着不由面露詫異的女子，“小姐……你……你要見他嗎？”
“……”尹阡陌沉默了片刻，确實也想不透嚴朔為何會突然前來拜訪，“來者是客，你讓他進來吧。”但思忖着就這麽将人拒之門外也太傷人了些，她還是如此吩咐道。
“哦……好……”接到命令的少女難得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領命把人給請進了屋，自己則邁着小碎步告退了。
見少女識相地離去，尹阡陌掙紮着想要坐起身來同嚴朔說話，卻被對方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下了。
“別！你有傷在身，好好躺着便是！”男子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将大掌按在了女子的肩頭，卻又猝然将手收回，接着往後退了一步。
今時此日，他已經失去了觸碰她的資格。
尹阡陌似乎也隐隐瞧出了對方的失落與窘迫，便也不再堅持，默默無言地躺了回去。
“嚴哥哥今天怎麽有空……”過了一小會兒，為了打破現場忽而變得詭異的氣氛，她先行揚唇輕笑着，主動與嚴朔寒暄起來。
“我……本來是想來同你談談的……卻沒想到……你居然受了傷……”嚴朔沉聲據實以告，不免因想起了罪魁禍首乃是自家兄弟而垂下了眼簾。
“嚴公子……也是不小心才誤傷了我。是我自己傻乎乎地沖上去……不怪他。”将對方的動作盡收眼底，尹阡陌善解人意地說道。
“可再怎麽說，二弟出手也太沒分寸了些……”嚴朔凝視着女子蒼白的面容，心下免不了一陣抽疼。
“怪我自己弱不禁風……”尹阡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由記起了，她這一傷，使得幾乎所有人都把她跟什麽似的保護起來，好像她一碰就會碎掉似的，“若是換做稍微有些底子的人，哪裏至于這麽多天了還躺在床上……”
嚴朔一聲不吭地聽着，依然雙眉微鎖着注目于她。
“阡陌……”他冷不防喚了她一聲，令她定定地凝眸于他，“別答應他。”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女子不禁微微一愣，她不解地望着愁眉不展的男子，剛欲張嘴一言，就忽覺頓悟了。
嚴哥哥……是不希望她嫁給嚴良？
可是……他都已經有妻有兒有女……
尹阡陌的臉色略有僵硬。
七年前的事，她早已不再耿耿于懷，莫非她眼前的男子，卻仍是念念不忘？
她并非是要去指責什麽，只是确實不清楚該如何面對嚴朔可能存在的執念。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男子仿佛是看出了她內心的想法，很快出言予以澄清：“阡陌，你不要誤會……”
女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我讓你莫要嫁給二弟，是因為……”嚴朔抿唇略作停頓，迅速在心裏組織了措辭，“是因為我覺得，他并不适合你。”
眼見男子毫不避諱地直視着自己的雙眸，神情嚴肅而又懇切，尹阡陌适才萌生的疑慮與悸動，便随之煙消雲散了。
她又回憶起多日前慕容無卿對她說過的話，一顆心不由得怦怦直跳起來。
“嚴哥哥，”她鄭重其事地對男子四目相對，收起了一切多餘的念頭，“我會認真考慮這件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