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他在這裏幹坐着, 宮盈總不至于也一直陪着他。

見他半晌沒說話,她做了個手勢, 示意自己要回房, 然後低眉順眼繞過他。

卻不料,才剛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了少年略顯猶豫的聲音:“你……晚飯用過了嗎?”

得到提醒,她這才想起來, 自己晚上似乎還沒吃東西。

買完鬥笠帽之後, 整個人神清氣爽, 壓力全無,一下子也便把自己還餓着肚子的事情給忘到了腦後。

經衛襄一提醒,她這才垂頭看了一眼自己餓扁了的肚子,不由站定, 十分不好意思看向對方, 然後搖了下頭。

他抿了抿唇, 道:“那你随我過來,師姐讓廚子留了食物, 我帶你過去。”

有人帶路這自然再好不過!

宮盈立刻将眼神調換成“感激無比”模式。

經過這麽多日以來的訓練,她已經成功地掌握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一絕技,能用眼睛表達的東西,絕不動用雙手,好在, 周圍的人都能迅速接收到她的眼神訊號。

衛襄看了一眼她的神情, 而後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率先下樓,走在前面。

宮盈就做乖巧狀,安靜無聲低垂着頭跟在他身後。

宮盈好奇:“怎麽了?”

衛襄扭頭看她,似乎也有些茫然:“……食物好像不見了。”

放了這麽久,說不定是被哪個餓了肚子的夥計拿去吃了,宮盈也理解,她連忙揮揮手,笑了又笑,然後又搖了下頭,表示自己沒有關系。

“算了,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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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的身影就匆匆消失在了廚房門口。

沒一會兒,他又重新出現:“我打算借用一下這個廚房,所以剛剛去同掌櫃的打了個招呼。”

這……這麽好的嗎?

宮盈睜大眼睛,有些震驚。

他卻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匆忙別過頭:“我,我只是想為上次的事情賠禮道歉。”

話說着,不等她拒絕,他便坐到鍋臺側邊開始生火,動作看着很是熟練,卻在短短的時間內,給自己臉上蹭了半臉的灰。

他生完火,洗淨手,看了一眼廚房裏面的東西:“湯餅如何?”

那是什麽?

不過宮盈一向好養活,對她來說,只要能吃飽就可以,沒什麽可挑的,便下意識點了點頭。

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讓他一個人忙活,便自覺在旁邊打打下手。

于是,她便發現,在自己負責打水添加木柴等後勤工作的時候,總是會感覺到身旁多次望過來的,若有若無的、似有意若無意的視線。

每當她扭頭朝身邊人望過去的時候,卻會看到他全神貫注盯着鍋內沸水的畫面,那個專注樣,就像是在研究“為什麽水會在這個時候咕嚕不在那個時候咕嚕”之類的深奧問題。

宮盈默默收回視線,并忍不住想,難道是她多心了。

再下一次,她便學機敏了,假意做手中的事情,餘光卻時時刻刻盯着他,剛覺察到他有異樣,便立刻扭頭朝他望了過去。

這一下,直接抓了個現行。

衛襄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扭頭望過來,倆人視線撞上,他猛地受了驚吓,慌慌張張移開視線,将盤中面疙瘩一樣的東西一股腦扔進了沸水裏面。

宮盈:“……”

雖然一直覺得這是個十分透明,将所有心思都擺在臉上的小男生,可這會兒,她居然一點兒都摸不清他到底是想幹啥。

看她做啥呢?

難道是想研究為什麽她會長得像個畫中人一樣?

還是說……

宮盈擰眉,又往深裏思索了下。

她低頭,下意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前頸,嗯……摸到了個硬硬的凸起。如果剛剛沒有看錯的話,他的視線就是落在這裏?所以他是想看她究竟有沒有喉結?

總不會是之前的錢袋讓她露餡了吧。

不過還好,她有喉結。

這個易容丹別的不行,性別方面的轉變,那可是妥妥的,不管是看上面還是看下面,現在的她都同男兒沒什麽倆樣。

就是任他看個夠,也看不出花來。

想到這裏,宮盈心裏踏實了很多。

衛襄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一直到面疙瘩出鍋,他也沒再看她一眼,默不作聲做自己手頭的事情,面色略顯凝重。

這個湯餅就同它的名字差不多,像是将小塊小塊的面餅用水煮熟,配上鮮美的湯汁,剛拿到手,宮盈就被濃郁的香氣勾去了魂魄。

她一直覺得這少年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貴人家子弟。

能看到一碗這麽誘人的面疙瘩,着實有些出人意料。

宮盈擡臉,朝他投去震驚 崇拜的眼神。

少年那板成冰塊的臉,在看到她的視線後,又變得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他下意識別開臉,小聲道:“就只會這一個。”

就會這一個剛還問她想吃啥?

感情其實根本就沒得選。

不過宮盈覺得這一個也相當不錯,她笑了笑,無聲朝他致謝。

天色雖晚,客棧大門卻仍舊半開着,掌櫃的這會兒不在,只有個負責招呼的夥計,坐在靠後的桌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小曲兒。

見宮盈出來,他連忙起身笑了笑:“客官慢慢吃好,待會兒有事您再吩咐。”

她在靠牆的地方找了個桌子坐下來,随手将腦袋上頂着的鬥笠帽放到長凳上,然後抽了雙筷子慢慢悠悠開吃。

光線昏暗,她不着急睡覺,吃得很慢,好不容易吃完準備上樓,便突地聽到外面傳來了“轟隆”的一聲響。

一個身肥體壯的男人橫着飛了進來,将關上的另外半邊大門也給砸開了。

他的身子撞倒了靠門的桌椅,身子落地,又是一陣乒乒乓乓。肥壯男人連聲“哎喲”,吓得面如土色,用屁股一個勁兒地往後挪,視線緊緊盯着門外,活像是碰到了閻羅王。

“姑奶奶饒命啊,姑奶奶饒命啊!”他的聲音就像是被加上了波浪特效一般,短短兩句話,音調起了又降,降了又起,似乎下一刻就能當堂唱起來。

夥計和剛吃完湯餅的宮盈齊齊睜大眼睛,呆呆看向門外。

被他稱作“姑奶奶”的人,這才笑意盈盈擡步走進客棧內。

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一襲火紅色長裙,打扮得比烈火還要妖冶,面容精致白皙,雪般白的皮膚和血般紅的長裙對比強烈。

不僅半分不顯違和,還襯得她姿容更加出衆。

宮盈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竟然能夠把紅色穿得這般驚豔。

這還是制衣手藝十分落後的古代。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灰撲撲男裝,在心裏抽搭了下,等她的人生切換成種田模式,她也要去買好看的古裝裙,一天換十件。

紅裙少女直直将肥壯男逼到牆角處,才一腳踩到了他的臉上,聲音帶着柔,眼裏卻不見半點溫婉:“還敢不敢亂碰了?”

肥壯男吓得渾身直哆嗦,身子抖了又抖,話都說不清楚:“不不不、不敢了,不敢了,姑奶奶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少女冷冷睨着他:“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肥壯男呆住。

她的臉上挂上些許笑容,放下腳,将身後背着的大砍刀舉到了對方面前:“不如,把你的這只鹹豬手砍了,砍了以後呢,姑奶奶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不會再犯了。”

肥壯男聞言,魂魄差點當場從身體裏飛出去,他吓得語無倫次,一個勁兒搖頭:“我,我就是一時鬼迷心竅,我我就是一時糊塗……我……求求你了,饒了我這次吧……”

少女的臉上仍舊帶着笑:“鬼迷心竅?原來是這樣啊,既然如此,我不砍你的手……”

還未等肥壯男松口氣,她便話鋒一轉:“……改挖你的心好了。”

從宮盈這個方向望過去,能明顯地看出,肥壯男離當場吓死,不過一個指甲蓋的距離。

他涕泗橫流,嗚嗚咽咽靠着牆,那麽大一個身軀,愣是給他哭出了小媳婦的氣質。

宮盈得眼睛都直了。

少女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她笑了笑,剛欲動手,身子便頓了頓。

緊接着,宮盈聽到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過來,一個嬌嬌弱弱的白裙少女,按着胸口,快速小跑着趕進來。

她的眉間好似籠罩着萬千憂愁,面色白得像是剛剛生了場大病,見到紅裙少女手中舉着砍刀,眉頭一下子憂傷地蹙了起來。

“謝姐姐……”

就連聲音都有氣無力,十足一個病弱美人。

……不過,宮盈越瞅越覺得這少女的氣質真是眼熟極了。

好像在哪見過?

在哪呢,好像想不起來了。

她甩了甩腦袋,不再細想,繼續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看戲。

為什麽要看戲?這很簡單,宮盈小時候就看過不少武俠電視劇,一直都對這類打打殺殺的刺激生活,充滿向往。

她來到了這個謎一樣的世界,卻因為身體原因,沒有辦法親自體驗刺激江湖生活。

好不容易碰上了一次“武俠事件”,自然不能放過。

被稱作謝姐姐的紅裙少女聞言,将砍刀從肥壯男胸口處拿走,回頭看向嬌弱少女,眉頭皺了一下:“憐兒,剛不是讓你在原地等我嗎,你身子這麽弱,怎麽也跟過來了?”

憐兒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生得我見猶憐。

她似乎有些懼怕紅裙少女,聞言垂下頭,聲音怯懦無比:“我,我怕你傷到他。”

紅裙少女睜大眼睛看向她:“這有何好怕的,我當然……”

聞言,肥壯男子同可憐巴巴的憐兒一齊松了口氣。

可下一刻,紅裙少女便笑眯眯提着砍刀将那肥壯男子的右手砍斷在地。

肥嘟嘟的手掌掉落在地,瞬間鮮血如注。

男子捏着斷掌的地方,爆發出一陣險些震破屋頂的慘叫聲,像是被人活生生扔進了滾燙的沸水裏,一臉的痛不欲生。

事情發生得太快,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就連宮盈都沒有想到,這個看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會這般果斷且不客氣。

紅裙少女不再去理會慘叫的男人,掏出一方白淨的帕子,将刀口上沾染的血一點一點擦幹淨,這才看向憐兒,翻了個眼皮,将未說完的話說完:“……當然會傷到他的呀。”

憐兒蒼白的身子顫了顫,她垂眉看向地上的男人,臉上劃過一絲不忍,像是想要上前幫忙。

可身子動彈之前,擡眉又看了一眼紅裙少女的神色,見她此刻板着臉,面上沒有一絲笑意,便默默低下頭,走到對方跟前,沒有再說話。

紅裙少女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憐兒的肩膀:“你啊,就是太心軟太好欺負,像這種愛調戲人的肥膩大頭豬,就得吊起來抽打個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老實。”

說着,她低頭惡狠狠看了一眼地上:“再者,先前我就警告過他,是他不聽勸在先,下次若還敢讓我看見他,我就将他腦袋剁下來泡酒壇子裏去。”

肥壯男人早已吓得六神無主,臉上的五官皺巴巴地擠成了一團。

雖說憤恨不已,可他連罵都不敢罵一聲,将血肉模糊的手掌一把抓起,連滾帶爬逃出了客棧。

紅裙少女笑眯眯将大砍刀背回背上:“我們也回去吧。”

她身量不高,不兇的時候也是活潑喜人,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

不過這砍刀着實是同她的體型不太相符合,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背上一重,她卻背得很自然,走起路來都輕飄飄的。

她走到呆若木雞的夥計面前,隔空戳了下他的腦袋:“小兄弟,你可知道來悅客棧怎麽走?”

小兄弟張大嘴巴,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仰着腦袋,盯着她看了半晌。

紅衣少女便朝他溫溫柔柔那麽一笑:“請問,來悅客棧怎麽走?”

夥計吓得跌坐在地,這才驟然回過神來,慌慌張張:“這這這這……”

“這什麽這,問個路而已,又沒人要吃你。”

“這這這這……”夥計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這這裏就是。”

“咦?”紅裙少女有些訝異,她轉頭看了一眼所處的環境,忽地一笑,“原來這兒就是啊,害得我一通好找。”

夥計的眼淚已經掉了出來:“這位女俠有什麽吩咐?”

“三日前我托人在這兒定了兩間上房。”說着她從懷裏掏出個木牌,扔到夥計面前,“麻煩小兄弟帶下路了。”

着實太巧。

宮盈看到這裏,不由也感嘆了下。

身為一個吃瓜群衆,到這裏,戲落幕,她準備等到二位少女離開以後再摸上樓。

卻不想,那紅裙少女本好端端跟在夥計身後上樓着呢,忽地視線一瞥,朝宮盈這個方向望了過來。

宮盈選的位置比較偏僻,十分适合吃瓜,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到那兒還坐着個人。

可紅裙少女偏偏注意到了。

她視線不經意間掃過來的時候,腳步便停住了。

身側的憐兒似乎有些不解,看了她一眼,卻沒說話。

紅裙少女輕拍了下對方的手背:“你先回房。”

下一瞬,她便抛下憐兒,二話不說提着裙子下樓,快步走到了宮盈的面前。

宮盈吃完瓜後,便兀自坐在桌邊發呆,間或昏昏沉沉打個哈欠,琢磨着待會兒就上樓睡覺。

可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她便聽到了篤篤篤的下樓聲音。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腳步聲便到了她身前,來者在她面前的木桌上投下了小片黑影。

宮盈訝異擡頭。

先前張揚兇狠的少女,這會兒正緊張期待地看着她,唇瓣微張,一臉的焦急與擔憂。

不過,這都是她看到宮盈臉蛋之前的事情。

看清了宮盈的臉蛋後,先前那些情緒就像是被全選之後按了清除鍵,通通從她的臉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失望,落寞……以及占比最大的驚吓。

她甚至吓到驚叫出了聲,成了個被蟑螂老鼠吓到的膽小姑娘,一點也看不出方才砍人手掌時的磅礴氣勢。

兩相對比,宮盈再次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她看着面前的少女,疑惑一笑。

紅裙少女深呼一口氣,攥緊拳頭,似是覺得自己貿貿然跑過來很丢人,她又氣又惱,兇狠狠瞪了一眼宮盈,然後轉身拂袖上樓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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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梳洗完畢,臨睡前,宮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起這紅裙少女,睡意便消退了一半。

雖然很抗拒,可她知道,這些人,不管早晚她都會遇上。

原身身為武林盟主的掌上千金,不光有仇敵,也有好友、親戚。

例如方才遇到的紅裙少女。

她使用着原身的身體,卻并不太想同這些人相認。

原身過去的生活究竟是什麽樣的,有沒有讨厭的人,喜歡的人,在乎的人,甚至是願意為之獻出生命的人,宮盈一概不知。

她不能體會她的愛恨情仇,她只想在這個世界上努力活下去。

躲避仇敵拼命換馬甲對于她來說已經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她甚至分不清旁人究竟是好還是壞。

所以,縱使知道紅裙少女可能一直在尋找她,她也不會出來同她相認。

最起碼,此刻的她是這麽覺得的。

迷迷糊糊理完這些,宮盈終于心安理得且沒啥良心地睡了過去。

由于頭天晚上吃的東西不經餓,第二天早上她醒得很早,餓醒的。

梳洗完,她對着鏡子滿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蛋,戴上鬥笠帽下樓覓食。

客棧的早飯很簡單,基本都是饅頭就鹹菜。她餓得前胸貼後背,要了兩個饅頭和一疊鹹菜,坐在桌邊便開始吃東西。

隔了會兒,邱燕燕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小、小公子?”

宮盈擡頭,隔着黑布朝她看過去。

對方稍微靠近了些,聲音帶着點不确定:“真的是小公子嗎?”

宮盈便掀起半邊黑布給她看自己的臉。

邱燕燕看完,語塞了會兒:“你怎麽戴……”

不知道是覺得問這種話有些不妥,還是突然明白了她戴鬥笠帽的原因,邱燕燕問題問了一半,便沒了聲音。

她幹幹巴巴一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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