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學軍拿着語文課本,翻着上面的課文。每天二節課之後,學校會找一些咬字清楚,說普通話,學習好的學生在廣播室,給全校同學朗誦課文。在學生們看來,這是一份學校人上人,混大油的榮耀。

老趙家全家說地方土話,周圍也沒普通話的環境,但是趙家小三兒,很奇怪的就說了一口的标準的普通話,用他媽高橘子的話來說那就是:那一口小白牙,一張嘴,說的都是上海電影制片廠裏面演員說的口音,老标準了。咱三兒以後就去演電影,說普通話。

混在一群不懂事,穿着小花褂子的丫頭片子當中,趙學軍立場尴尬,孤零零的。這個時代,男女界限非常鮮明,即便這是小學二年級,男孩子也是不跟女孩子說話玩耍的。

趙學文孤獨自站在樓道邊上,心裏一陣膩歪,身邊更是傳來那群丫頭的對話,不時的在雷着他的耳朵。

“馬桂花,你撞我幹什麽?”班上的女班長瞪着一對秀眉看着別班的小丫頭。

“我不是故意的。”那小姑娘一陣道歉。

“你一過來,我就看出來了,你仿佛帶着險惡的用心。你是故意的吧,今天課間操,我查出你們班三個沒帶紅領巾的同學。”女班長義正詞嚴。話音剛落,身邊一陣崇拜的聲音。

“哎呀,彭娟,你說仿佛了!”

“這個詞兒我們昨天才學……”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趙學軍捂着額頭,輕輕在牆壁上撞擊着,很想死了算了。

念完課文,班主任喬老師親昵的摸下自己學生的腦袋,對趙學軍說:“趙學軍,六一節,學校開聯歡會,叫你跟咱班彭娟一起去主持節目,老師把主持詞寫好了,你拿去背一下。”

趙學軍在一片羨慕的眼光中,拿過老師遞給他的信紙,很小心的放在書包裏,又取出一個信封給老師:“老師,我媽說給你的信。”

喬老師疑惑的打開信封,看到裏面有幾張電影票,臉色頓時一喜,又不動聲色的放到口袋裏說:“嗯,老師回去看。”

這個時代,行賄也是被唾棄的,當然受賄依舊也是被唾棄的。

高橘子媽媽在市工會上班,那個時候工會權利很大,這城裏的四個電影院都歸工會輔管。電影票是趙學軍跟自己家老媽要的,頂的名義是:媽,學校老師說,買不到少林寺的電影票,叫您幫買兩張,喏!這是老師給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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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師要電影票錢?作為家長的高橘子才不會這麽做,她一家電影院整幾張,一來二去的硬是弄到三十多張給兒子,家裏三個孩子都在這所學校的小學跟初中,為了孩子,老臉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老師對自家孩子好,多給吃點小竈就成。

完成任務的趙學軍,美滋滋的拿着電影票,到電影院門口給了門口賣瓜子的小販,一倒一賣,十塊錢到手。少林寺門票五毛,賣給小販八毛五。這個時代的電影院門口,那可謂是熙熙攘攘,人滿為患,星期天全家看電影那是生活的一部分。當然,這個時代沒有黃牛黨,即便是有,那也是從趙學軍這個小破孩開始的。

十歲的趙學軍,背着書包,打了一輛五毛錢的人力三輪車回家,記憶中,今日這個情形是沒有的,五月底的涼風吹着,身邊叮叮當當的一陣自行車鈴铛響,十字路口的警察叔叔穿着白色的警服,拿着一根紅白相間的棍子舞來舞去,五月的柳絮漫天的在天空徐徐飛揚着,落下,飛起,滾成一團。穿着花衣衫,小軍裝的小破孩就在馬路牙子邊,滾鐵圈,跳格子,跳皮筋。

每一天都是白來的,每一天都感動的趙學軍想哭。他怎麽可以忘記,生命裏這些圖片每一張都美妙的像是畫片一般,前世怎麽就能那麽不在意的将這些忘記呢?

快到家屬院不遠處,趙學軍下了三輪在三輪車夫奇怪的眼神當中,自一大卷鈔票裏,找出五毛錢遞給他。父親下班的時間還早,他在小人書攤邊,花了二分錢租了一本《鐵道游擊隊》看,家裏小人書也是不少的,可是坐在路邊的小板凳上看那又是一番滋味。

“啊!抓住他,飛我帽子,嗷嗷!!哇!!!”

街邊一聲少年的哭喊,那聲音真是熟悉無比,趙家哭包,趙學兵。這豬愛美。昨兒父親從戰友那裏剛要了一頂嶄新的軍帽,為這,趙學文跟趙學軍還打了一架,由于老三沒掙,這帽子便由父母調和好了關系,趙老二一天,趙老大一天,沒成想新帽子這才上頭,就被人飛了。

飛帽子,這是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初期的跟擰自行車鈴铛蓋,拔自行車氣門芯同期的時代産物。那時候街邊經常有一些壞孩子,騎着自行車帶着一個人飛速的自帶着軍帽的人身邊飛馳過,瞬間就摘了對方的帽子,這種行為,簡稱:飛帽子。

趙老二一陣哭喊着飛舞着書包,快速的追趕着一輛自行車。帽子丢了,趙老大必定殺了他,殺完了,一定會埋在郊區的亂墳坑。他哭喊着追趕前面騎自行車的兩只破孩,而那兩個壞蛋,就如玩弄他一般的,一會快,一會慢,轉眼間,那兩人蹬着車子來到了小人書攤前面。這時,路邊原本看熱鬧的大人小孩,看着一個長的并不高大的少年,突然從路邊蹦起來,不慌不忙的舉起一個厚木板凳對着騎自行車的那個大一點的孩子後腦勺“啪!”的就是一下。

自行車打個踉跄,倒在路邊,趙學兵看着自己家弟弟上前一步,騎跨在飛他帽子,坐在車後座的那個少年身上,舉着板凳對着人家又是幾下。

“叫你飛我哥帽子!叫你飛我哥帽子!”

“三兒,快跑,你殺了人了!”趙學兵吓的腿都軟了,他看着那騎自行車的人,趴在地上,後腦勺上一陣陣的往下淌血。這時,在路邊看熱鬧的大人們也走過來,七手八腳的拉開架,有幾個還對着趙學軍呵斥:“你這孩子,下手這麽狠呢,快送醫院。”

這個年代依舊是熱情且有人情味的年代,沒人怕麻煩上身。

“飛我哥帽子,你叫他再飛一個試試!”三兒瞪圓了眼睛,不服氣的頂嘴,那眼神亮的跟小狼一般,大人們也是一陣後怕,這地兒離家屬院不遠,好多人認識老趙家的孩子。

“還哭,快去找你爸去!”剛巧下班的鄰居伯伯,給了趙學兵屁股一腳,彎腰抱起那個騎自行車的少年就往醫院跑。至于趙家小三,自有正義的人士,領住他的後脖領子。拖拽着跟在大隊人馬後面往市醫院走。

得了信的高橘子,當時正在理發館燙頭。她燙的是最流行的冷燙,樣式選了電影演員那樣式兒的。這才上了一半的卷子,就有單位的人沖進來告訴她,趙小三兒打死人了,那人在醫院搶救呢。

高橘子一路跌跌撞撞的帶着一半腦袋的燙發卷子,騎着自行車一路摔了三次,等她跑到醫院,在急症室外面,趙建國正跟一位穿着軍裝的中年人說話,一看她這樣,趙建國連忙安慰:“別急,別急,沒事了,醫生說皮外傷,正給人家王希縫針呢。”

高橘子腿一軟,丢開自行車喘了幾口,一把揪住丈夫的領子大喘氣的問丈夫。

“沒打死?!”

“……沒。”

“三兒……咱三兒呢?!”

趙建國頓時一臉氣急敗壞,指下醫院花池邊,高橘子扭頭看去。趙學軍,趙學兵蹲着馬步,舉着書包,一臉郁悶的正在那裏挨罰。

“這孩子,怎麽這麽嘎,這幸虧是沒事,你說說,他膽子怎麽這麽大,敢拿着板凳敲別人腦袋……”趙建國對着妻子數落着,他身邊那位穿着軍裝的中年人還安慰上了。

“沒事沒事,孩子打鬧。王希那混蛋一天不闖禍就不行,我這見天的,天天的跟着屁股後給人賠情道歉,給他擦屁股。要我說,該!活該!怎麽不打死他呢!打死他我就省心了!”

高橘子休息了一下,脫下腳上的鞋子,舉着就蹦了過去:“趙學兵!你要吓死你媽!”

趙學兵擡起頭,一臉詫異,還沒反應過來,老媽的皮鞋已經印在了屁股上,打的他一頓亂蹦!

趙老二委屈了,委屈的不行了,他指着一邊蹲馬步的趙小三兒大聲說:“不是我打的,我弟打的!”

“胡說,你弟膽子那麽小,一定是你出的主意!”高橘子完全不信,繼續毆打!

“真的是他,你問我爸!”趙老二更加氣憤,委屈的不行。眼淚嘩嘩的跟不要錢一般的流了出來。

高橘子把皮鞋丢到地上,穿好,走到三兒面前,伸出手,支起兒子的下巴,哎呦,這張小臉,一左一右,兩個五指山硬是烙在了上面,不用看指紋,必定是趙建國那兩只張着粗毛的手!看看,這鼻子裏還塞着一團兒衛生紙,看樣子是打出鼻血了。

“你爸打的?”高橘子問小兒子,聲音充滿了心疼,自己家三兒,多疼自己,給自己洗襪子,買紗巾,還會用火柴杆子給自己描眉毛。

“嗯!”趙學軍一臉黯然,十分委屈。

“該!”高橘子心疼的不成,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兒子腦門。

趙老二頓時委屈大了:“就就……就這樣?!媽!你偏心眼!”

高橘子咳嗽了兩下,揉揉兒子的臉蛋:“你……你……你弟還小呢。”

“還小,還小拿那麽大的板凳砸人!”趙老二比劃了一下板凳,大概覺得板凳不夠大,又把板凳比成了圓桌。

“媽,你燙頭呢?”趙學軍問自己嗎。

“對啊。”高橘子心不在焉的回答。

“叢珊那樣的,我給你那張畫報那樣的?!”

“對啊,你咋知道呢”高橘子問自己家兒子。

兒子指指母親腦袋上的發卷,高橘子下意識的摸了一下,接着驚叫了一聲,轉身噠噠的走到趙建國面前扶起自行車:“老趙,我去把頭發燙完,晚上你帶這位……哥……你貴姓?”

一直随軍的高橘子,對軍人并不畏懼,看到年長的統一叫哥。

“咳……王。”中年人咳嗽下,忍着笑說了姓氏。

高橘子蹬上自行車,扭頭吩咐丈夫:“老趙,晚上割塊肉,叫人王哥帶孩子,帶嫂子家去,我先去把頭整下。”

高橘子同志很坦然的丢下爛攤子走了,留下一臉尴尬的丈夫與苦主的爹。

老王咳嗽了幾下說:“弟妹……很有意思。”

“嗯,啊!橘子……橘子挺好的。”趙建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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