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希給趙學軍寄來一個BB機,還有一大堆吃的用的。趙學軍看着說明書有些愁,倒不是說不稀罕這東西,這小玩意兒,摸上去小小的蠻可愛,以前看到跟現在看到,那種感覺完全不同。絕對歷史裏程碑一樣的玩意兒。去年闵順就有BB機了,有一段時間,他喜歡對趙學軍說:“哥們出去玩,你每十五分鐘,呼我一次,任務啊……”
正在把玩那個BB機,樓下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的叫喊:“軍!軍啊!!可愛的小軍軍!!!軍軍啊,爸爸給你買糖了……”趙學軍将那部BB機随手放到了桌面上,這東西他最多就是把玩下,并不準備帶。他站起來推開窗戶,樓下闵順與徐步堂摟在一起笑眯眯的沖他熱情擺手。
“滾!那涼快你們滾那裏啊!今兒不出去,忙!”趙學軍說完,不客氣的關了窗戶之後,他立刻開始藏那些吃的。
沒過一會兒,闵順與徐步堂腳步急促的上了樓,他們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進屋,熟門熟路的到處一陣翻騰。趙學軍藏得那些吃的,玩的都又被他們找了出來,好随便的擺了一地板。
打開趙家的舊電視,插好插座,将沒有模子只剩裏心的游戲卡芯按到游戲凹槽裏,這兩人開始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嘴巴裏胡說八道,互相譏諷的打“沙羅曼蛇”。這兩人技術不高,一死就互相埋怨,誰也不承認是自己錯了。
趙學軍抱着書,假裝不在意的看着,他看着這兩人将王希寄來的的果幹吃的越來越少,終于忍不住攆人了:“你倆沒事做啊?去游戲廳玩成不成?暑假開始就長在我家,你們不煩啊?”
徐步堂一邊快速按手柄,一邊頭都不回的說:“呦,煩啦……我下個月就去東北了,能打攪你幾次呢?”
趙學軍傻了,他呆呆的看着那兩個背影。那一剎,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再次成長了很多,很多年了,這輩子,仔仔細細的觀察生活,感受生命,他時間過得并不快,可是……對于闵順他們,卻是眨眼一般的都要上大學了,他想了下關心的問:“通知書……收到了?”
徐步堂負氣的丢下手柄,扭頭說:“啊!今兒早上收到的,考的還成,雖然是第二志願,可我老爸樂傻了,說什麽搞法律就對了,法官社會地位會越來越高的,在國外那些法官都是上流社會的,咱國家以後一樣,雖然以前咱想過做個足球運動員,可是你知道學軍……咱不能踢一輩子球的,可我也是真的讨厭學法律!”
趙學軍無法安慰徐步堂,他扭臉看着闵順不停來回傾斜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問:“那你呢?”
闵順沒回頭:“萬林市師範學院,牛逼吧!”
趙學軍驚訝,闵順是壞,可不傻,他只要認真,考個二本沒問題:“師範學院是大專吧?你考本地院校幹嘛啊?”
“沒錯兒,大專!咱市最好學校的最高的學歷,你不知道我老師那樣子……說‘闵順同學給咱班放了個大衛星,哎,就是志願填錯了!’靠的,我沒填錯,只填了這一個。”
“闵順,你去當老師?就你這樣?你叫祖國的下一代情何以堪!”趙學軍在腦袋裏幻想出闵順執教鞭帶眼鏡授課的樣子,頓時渾身惡寒。
闵順再也玩不下去了,他丢開游戲手柄,仰臉躺在趙學軍家的地板革上,看着屋頂的燈管聲音沒起伏的說:“我媽那樣的,一吓到就抽抽,我要是出去上學了。那天我媽媽抽抽在澡堂裏,死三天都沒人知道。我爸……你知道的,他要是争氣,我哥能出去混嗎?這不是最近有錢了嗎,到處找賭博場子,到處吹牛逼!地球都要裝不下他了!
我要走了,不用三天,他敢把家都輸出去。好不容易支起的幾間鋪子。這進貨,盤點,這都得我去。我媽也就是看下店兒,我就填了這一個志願,我填的時候想過了,我哥要真在天有靈呢,就請他照看我。給弟弟個機會多學點東西。我就在本市!哪裏都不去,我得看着我的家,看着我的父母,看着我那點子生意。我在,家裏的主心骨就在……得了……說別的。”闵順把翻身抓起一包果幹,嘴巴裏開始發出令人厭惡的咀嚼聲。他一邊吃一邊揚起下巴對桌子上的BB機點點問趙學軍:“王希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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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學軍恍惚了一下,嘴巴一撇:“就那樣啊,那邊的人現在一窩蜂的建廠。他海南的廠子又擴建了,地方報紙給他還出了個專訪,叫啥‘昔日走私少年,今日青年企業家’什麽的,那小子神經,剪了一摞子報紙寄來,我爸一邊讀,一邊掉淚!他運氣好,撿了一個随大流建廠,随大流賠本老板的地兒,才花了不到五分之一的錢。那邊上個月已經開始賺錢了,我就說啊,開飲料廠沒錯啊。咱們以後去海南,那也是可以找到管飯的地兒了。”
徐步堂失落了,他看看趙學軍,再看看闵順,想下自己,覺得忒沒出息。
闵順沒看他的伸出手在腦後猛抽一下:“想啥呢!跟我比,能比嗎?你家有被嘎嘣的哥哥,随時犯抽的媽嗎?惜福吧你,我都不知道多羨慕你呢!”
趙學軍笑着搖搖頭,站起來建議說:“走,買菜去。今晚就在我家吃,我下廚,最近我買了一本菜譜學了幾個菜,咱三試試,好吃,吃不死人的話…… 明兒我給我奶做。”
闵順與徐步堂立刻拒絕:“堅決不要,你爸問東問西的……”
“那你們說去哪?”趙學軍想想自己老爹最近這個樣子,不由愁得慌。上個星期,他們因為一個櫃子擺放的位置吵了一架。這個星期,老媽紋了一對比蠟筆小新還要粗,還要黑的夜叉眉毛回來,這兩人當着大家又大吵了一架,雖然第二天兩人再次和好如初,可最近母親進步的太快,爸爸有些失衡,雖能理解,實在是愛莫能助。
“整點羊肉,去你幹爹那院子燒烤吧!”闵順建議到。
趙學軍想了一下,便答應了。那院子雖然現在沒人住,倒是真的适合在墓碑當中,搞個聊天會什麽的,情緒氣氛都有了。
他們站起來,一起嘻嘻哈哈的下了樓,這才一出門口,一輛嶄新的桑塔納,很是嚣張的開進了三號院,一路沒停的開到了趙學軍家門口,嘎!的一聲那車就停到了趙學軍的面前。
趙學軍眨巴下眼睛,支着脖子看下,不由撫額頭疼。
高果園推開車門,先是四下看了眼,這才慢慢走下車。他自認姿态很潇灑的甩上車門,甩完又故作不在意的四下看看,看完大力的在喉嚨裏吸了一口痰,接着使勁對一邊的花池吐出去:“嗯!嗯嗯!!啊呸!”
趙學軍皺皺眉頭,沒吭氣。自己姥姥家,這幾年算是坐了直升機一般的飛速上升,簡直是越來越有錢,越來越活的誇張。以前是包果園,後來就貸款開礦,最初本來是想挖鐵礦,結果挖了幾個月後,挖出了石膏礦。這世上的事兒,難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運,石膏這東西,水泥廠大量的要,目前比起開鐵礦煤礦強多了。現如今倒爺們弄點上等煤簡單得很,可是你得運的出去啊!弄車皮計劃比挖個礦都難,啥錢也不好賺,最好賺的那是鐵道部。
現在好了,老趙家徹底抖起來了,賺了錢不說先還國家貸款,把新蓋的房子一推,兩兄弟照一人二十間那麽大的面積來蓋。
家裏那三千塊,早就還完了,趙學軍記得母親高橘子接過那錢,數都沒數的就丢到了抽屜裏,雪中送炭的時間早就過了。那錢還完後,高橘子還是不提跟娘家和好,反倒走得更加遠了。
“軍軍。”高果園看到趙學軍,倒是真的很高興。他走過來,摟住軍軍抱了一下,伸出手捏捏他的臉蛋,又在他臉頰上扯扯肉。扯完,咳嗽了一聲,取出皮夾子,數也不數的就拿出很厚一疊子錢甩給趙學軍後問他:“拿去零花兒麽,你媽呢?”。
趙學軍将錢推了回去:“舅,我媽不叫我随便拿人錢,她去省裏了。”
“又去省裏?軍軍,大舅跟你說,叫你媽趕緊把工作辭了!回老家,舅舅的礦上就缺個會計,我跟你小舅商量了,一月給你媽開五百!”高果園很是牛皮哄哄的說。這話确實牛逼,如今好廠的工人一月工資加獎金一百五十元上下。
趙學軍苦笑,橘子媽媽心傷太重,做生意這事半句都沒跟娘家吐口。良良跟月月那邊更是封的嚴實,說起來,這幾年他家與大姨家都不跟姥姥家來往了。
“你爸呢?”高果園在趙家家門口探頭探腦的看了一會,就是沒敢進。上一次,趙老太太拿拐棍敲人,那是真敲,沒給親戚半分面子。高蘋果那事兒,老太太最先當故事聽的,後來是越聽越氣,連帶着根本看不上姥姥家那群人。
“我爸辦公室呢。”趙學軍說完想走,又被高果園一把拉住:“軍軍,你姥爺七十大壽,我跟你小舅請了市裏的劇團,擺了大宴,一呢,咱家那新房不是蓋好了嗎,算是暖房。這二一個,你姥姥說了,你們都好些年沒回去了,叫我都接回去熱鬧熱鬧。”高果園說這話的時候,露出一絲絲哀求,其實富裕了,錢多了再想起以前的事兒,為那麽點子錢,搞得大姐累死了,二姐不跟娘家走動,高家兄弟覺得實在不值。
“舅,這事兒你跟我媽說去,我沒法做主。”趙學軍掙脫了幾下,還是甩開了高果園的手。
高果園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放下,他無奈的嘆息,眼見着外甥跟着他的小朋友一溜煙的跑了,卻毫無辦法。
趙學軍跟闵順他們買了肉,還買了幾捆毛衣針穿肉,從南關借了一個燒烤架子,在幹爹常譽的舊宅連吃帶玩的耍到夜裏九點。常譽出國很久了,他的侄兒侄女說什麽也不放他回來,他自己的兩個哥哥也是這個意思,說一家人必須守在一起。趙學軍每次接到幹爹的來信,從字裏行間裏,他能感覺到,幹爹對強行被扣下這件事,很是生氣。可是那邊下的都是軟刀子,疼,又說不出什麽。
夜裏十點,趙學軍回到家裏,一到家門口,吓一跳,自己家的門口,除了大舅高果園的車,還來了兩輛嶄新的桑塔納。看這架勢,難不成家裏出事了?急走幾步,趙學軍推開家門,一驚。這一屋子烏煙瘴氣的,家裏坐了一堆子人。
老高家這次是傾巢出動了,姥姥,小姨高雪梨一家,小舅,小妗子,大舅一家。譚月月有些尴尬的沖自己弟弟笑笑,接着沖他輕微的搖頭。
“呦,軍軍回來了!”屋子裏的邊緣,小姨高雪梨從沙發上站起來,快走幾步走到趙學軍面前,先是上下打量,接着拉着他的手,來到沙發一邊,對着正在抹淚的母親說:“媽,您看啊,這軍軍都長這麽大了。”說完,高雪梨抹下眼角的眼淚,這是真哭了,大概剛才還哭過一回,她眼泡都是腫的。
“軍軍……都這麽大了!”姥姥張嘴呼喊,聲音越來越大,剛想嚎啕,奶奶那根黃山旅游的拐杖對着地面就是一下:“三兒!過來麽!”趙學軍立刻乖乖的跑過去,坐到自己奶奶身邊。
趙建國在給自己媳婦打電話,一邊打,一邊解釋現在家裏坐了多少人。老高家新房建好了,高橘子父親現在要過大壽……
屋子裏的人,因為想聽到高橘子的意見,都小心的壓低聲音,趙建國也故意把聽筒對着屋子裏,奈何,那電話那邊哇啦,哇啦的,高橘子說什麽也聽不清。
過了一會,趙建國對着電話嗯嗯了幾聲,扭身對趙學軍說:“軍軍……你媽喊你。”
趙學軍驚訝的指指自己,忙站起來接起電話,高橘子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三兒?”
“哎,媽!”
“明兒,你回去住幾天,你姥爺不是過壽嗎,你去萬林酒店後廚找你李叔,說我說的,要七十六個壽馍,你叫你爸幫你定五十斤寬壽面兒,要是壽面買不到,你就去買兩袋五十斤的面粉帶回去。你再去肉鋪跟賣肉的說,你要一刀肉,別說斤兩啊,就說你要一刀肉,随便他怎麽切那一刀!這是規矩。還有……你姥爺壽禮……你就上三千塊吧,幫媽給你姥爺磕頭。”
趙學軍看下身後那些緊張的人,小心的問到:“媽?那您呢?”
“我?哦……我一打工的,請不出假來。就……不回去了。”高橘子的聲音壓低,有些哽咽。
“那……那就我一人回?”
“對,我不許你爸去……軍,不是媽心狠,家長裏短的事情沒個道理。可我就是氣,我氣我們這些閨女的命不值錢,我氣我自己沒處理好那些事情。我就是想不開,沒人跟我說句明白話,就那麽含含糊糊的過了?必須給我個說法!一天沒說法,這家……我不回,你爸也不許回。
那不是還了錢就沒事兒的事情,你去問月月,當年都把你大姨逼成啥了?還有……”高橘子在電話聽筒那邊壓低聲音說:“軍軍,你爸爸是市委領導,你舅舅那邊貸了國家好些錢。我叫人打聽了,沒還呢,據說要賴呢……這賴了閨女的錢,接着要賴國家的呢。你去意思下,我跟你爸爸就避避嫌,家裏的事兒我管不了,可我不能連累你爸爸也折進去。你在壽禮單上寫我的名兒,別添你爸的,記住了沒?!”
“哎,媽,我記住了,您要保重身體。”
“媽知道,變天了,你自己看着點自己啊!跟你爸說。他要是敢心軟,我饒不了他。”
趙學軍挂了電話,扭頭看着眼巴巴的姥姥家人搖搖頭:“我媽請不出假來。“一直沒說話的譚月月站起來,帶着笑:“可不是,我跟二姨那個南方老板,做事可狠了。我們家就叫良良回去吧,我也請不出假。”
高果園有些生氣,大聲說:“我說月月,舅舅不是說了嗎,你們回去,舅舅一人給你們每月開二百。”
譚月月微微一笑:“舅,這話你去跟我那個滿大街告狀的爹說去。我們姐幾個,婚喪嫁娶,材米油鹽,這不是你開多錢的問題,我們才剛安定下來,今兒這個病了,明兒那個老師叫的。舅……您要是真當我是外甥女,我就說句,你們這麽喧騰,有錢的明兒出去了,這國家的錢,咱不能欠……”
“現在不都是這樣嗎,貸款的那麽多,為什麽就得咱家還……”小舅覺得外甥女管的寬了,不由張嘴抱怨,小妗子拉拉丈夫的衣角,搖搖頭。小舅點起煙,一副你們不識擡舉的樣子不吭氣了,姥姥想說點什麽,奈何被自己大媳婦看了一眼後,也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