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杉山第十七次在客廳裏穿着周日買的平底鞋走來走去，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音。雀躍的心情像是沒長大的小鬼收到了生日禮物。
從開始的“戀愛的女人真幸福啊”到“她還有多久才能消停”，直至最後“天啊，快把以前不愛說話的小姑娘還給我”。被惹煩了的一之濑最終忍受不住的拿起手邊的靠枕朝杉山扔了過去“你能消停會兒嗎，一雙鞋而已你有多喜歡啊？”在對方沒有回答之前，她便用手捂上耳朵，朝着離自己有些距離的女生做了個鬼臉，而後低下頭繼續看着她新買回來的十六開時尚雜志。
戀愛中的女生真的是無藥可救。啊，不對。不是無藥可救，幹脆一輩子就這樣直到病入膏肓算了，反正會有她男朋友照顧她，一之濑心裏忿忿。
女生周一晚上跑來問她什麽款式的內衣受歡迎，周二晚上與男友一起吃飯十點多才回來，周三晚上……這一周來她過的都挺充實的嘛。翹起腿來的一之濑将雜志擱在大腿上，想到幾天前，杉山将手機落在了家裏。
偷看一眼又沒事，她瞄了眼女生的手機。快速撥號的設置從原先的黃濑變成了山本。
難怪都說女人是薄情的生物。
她不做聲的将手機放回了原處，撕開從樓下便利店買的五目飯團的包裝。
凜花真是的——杉山看到沙發上的室友一臉“你是個笨蛋”的表情，抱怨的朝對方比劃。
山本是個擅長照顧的人。算不上很英俊，但是屬于可以被父母劃為“老實，誠懇”類別裏的人。坐久了覺得小腿發麻，站起來遞交文件人有些搖晃，他會不顧其他人異樣的眼光，拉着她到他的辦公室裏。大手按揉着她的小腿，問“現在好些了嗎？”
她看着半蹲着的男人黑色的短發，忍不住的伸手摸了一下。有些刺手的感覺。
當時不懂得什麽是被人照顧的感覺。在看到手機上顯示着山本發來的：“明天有雨，記得穿長褲，不要着涼”的時候，覺得應該就是這種感覺了。和愛情小說裏或者少女漫畫裏不一樣的，平平淡淡卻和煦。
杉山低頭看着腳上的平底鞋，當時好奇忍不住問山本，為什麽不讓自己買高跟鞋呢。
一般男人都喜歡女友穿的更有女人味一些吧。
坐在自己旁邊的男人手肘擱在腿上，嘴角揚起一個不大的弧度，“杉山你這麽笨，穿高跟鞋如果絆倒，或者像今天這樣鞋壞掉的話——我肯定會比你難受的啊。”
想起來就會覺得很開心。
“……你表情真是惡心。”一之濑不合時宜的插了一句。
“你管我。”滿足的換上了拖鞋。
手機的熒屏亮了起來，在玻璃桌上發出明顯的震動。她瞅了一眼，老家的電話。
“喂？”
“七世啊。”能聽到電視劇裏對話的聲音。“周六有時間嗎？回家住兩天吧。”
确實很久沒回去了，女生心裏算了算上一次回老家還是去年年底的事情。“時間倒是有。”
“那就回來吧。對了七世你還沒有男朋友嗎？你爸爸朋友的兒子現在也二十七了，要不要來見一面啊。”五十歲的人總是關心這些事情。
“有倒是有了……”
有些欣喜的，“那你周日帶回來看看嘛。”
“诶——哦，好。”
老家在橫濱，坐電車的話很快就能到。
沒有位置坐的年輕人，有的靠在鐵杆上玩着手裏的PSP，有的戴着耳機閉着眼睛聽着音樂，還有的只能靠着玻璃門仰頭看着時刻表。杉山此時站在靠門的地方，兩只手握住座位旁邊光滑的杆子。
首都圈的人不是在地下就是在車上，還真是真理。随着人群被擠來擠去的杉山這樣想到。握着的手心裏有些出了汗，她松開只手在臉上擦了一下。
“鶴見到了。”
随着報站員聲音響起的是到站之後的剎車，和人流集體向前慣性傾斜。握在手裏的圓滑的杆子因為手掌心的汗，變得更不好掌控。“
對不起——”當聽到這句話時，已經是被人撞了肩部，被迫松開了手朝前方倒去的瞬間。
要摔倒了，心裏這樣想。
卻沒有意料之內摔在地上的響聲和疼痛。肩部被左邊的人一只手扶住。
“謝謝。”在站穩之後杉山轉身朝對方點點頭表示謝意。
剛才從她摔倒到被扶住的時間，有一秒嗎？有些不可思議的擡頭看着那個人。在車廂裏還帶着墨鏡與帽子，真是奇怪。
“沒事。”聲音有點艱澀，聽起來有些熟悉。他扭開頭，把原本的位置讓了出來，朝她點點頭示意她過去。人群流動中這樣的小舉動簡直微小到沒人注意。
她不自覺的挪動了腳步。
想起電車裏經常發生的對女性不利的事件，明明從小就被家裏人囑咐不要随意與陌生人搭話，電車上要注意保護自己。卻在這時候覺得，如果是這個人應該沒問題。
自己要兩只手才能抓住扶手站穩，而旁邊的人一只手握住之後，另一只手撥動着線控耳機調節音量的按鈕。之前還沒有明顯的覺得，現在則注意到了對方很高。站在車廂裏也很顯眼。
手指摩挲着耳朵，這樣的小動作以前好像就見過。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很快又否定了。他的話肯定不會坐JR。
一路上即使停站，也會被對方不經意的保護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
到站之後被其他乘客一起擠着出了電車。拉着手提箱的女人穿着高跟鞋踢踏着發出尖銳的聲音朝電梯走去。穿着運動服背着羽毛球拍一步兩步消失在電梯上。各種的背影都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有的直接離開車站，有的還要換乘別的電車。
她回想起來，發現那個人早就不見了。
“姐姐——”
還有幾步才走出檢票口，便聽到女生的聲音穿透了人群。像只小動物，跳起來朝她揮了揮手，兩只辮子随着動作像是兔子耳朵動來動去。
眼睛尖得很，她心裏想。
“诶，七世你的男朋友呢？”說話的是媽媽，她接過女生的雙肩包，看到只有她一個人從檢票口出來。
“山本今天有些事情。”
“這樣啊。”臉上有些不高興，又很快的：“算了，女兒回來就行了。”
“诶——難得的機會，還以為能見到姐姐的男友呢。”美櫻親昵的抱住她的脖子，紮起來的頭發垂在脖子上。
“好重。”她回手拍了她的肩膀下。
女生湊着很近，沒有經大腦的說，“還以為姐姐的男朋友會是黃濑呢。”
聽到這樣的話杉山愣了一下，眼睛瞪圓。急急得轉身捏住女生的臉頰，“再胡說打你哦。”
以為自己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可以很自然地說“哦，黃濑啊。是我國中時期的同學。”或者“同學裏有這樣的人氣人物，真的挺驕傲的。”，如果再久一點她想必可以像評價一個普通人一樣的“挺帥，人氣很高吧”。
脫口而出的卻還是對妹妹威脅似的“再胡說打你哦”。
坐在車上時，杉山想起之前邀請山本一起來家裏的事情。
對方難得一見的臉上有些困窘的說，抱歉啊，那一天有安排了。
這樣啊，沒事沒事。她朝他擺擺手讓他不要內疚。
“說起來啊。”靠在她肩膀上的美櫻問：“姐姐你還和黃濑有聯系嗎？”
“很久不聯系了啊。”
“诶……”女生小聲嘟囔起來：“還想讓姐姐替治也要一個簽名呢。”
“……治也？”陌生的名字。
“嗯，他高中時是在海常念書，挺崇拜黃濑的。”
原來是男朋友啊，“不過不怎麽和他聯系了。”
“啊沒事。”女生輕描淡寫的，“就是想起來問問，以前姐姐不是說過喜歡黃發的男生嗎？”
“你都說了是以前了啊。”
到家見到了美櫻的男朋友，是個黑發爽朗的男生。符合媽媽對女孩子男友要求的标準，也符合妹妹“堅決不與染發的男生交往”的原則。
“啊，姐姐。”對方跟着美櫻一起喊起了她姐姐。年輕的面孔上還沒褪去剛成年的稚嫩，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都與印象裏某個人的弧度相似。
她朝對方笑笑，反正都是比自己小的人，稱呼什麽都無所謂了。而站在男生旁邊的女生則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脊，說又不是你的姐姐，你喊什麽啊！
男生笑的眼睛都彎了下去，撥開女生的手，委屈又寵溺的，“我不叫姐姐的話，叫杉山顯得很生分啊，叫七世的話——”
“你敢哦！”音調變大的卻沒有實際作用的威脅。
坐在沙發上閑聊起學生時代的事情。男生禮貌的問起，姐姐國中是在帝光中學嗎？
杉山看到妹妹擡起腳踢了男生的小腿一下，對方露出一個龇牙咧嘴的表情來。
“是啊。”
男生歪着頭剝着橘子，“好羨慕啊……”
“有什麽好羨慕的。”
“姐姐你是不知道啦……”美櫻接過男生遞過來剝好的橘子，塞到嘴裏一個，“治也喜歡打籃球，挺崇拜黃濑他們的。”伸開的手指蜷了起來，才确定下來的數字，“唔，正好差了三屆吧。”
所以在被男生問起“姐姐知道他們嗎？”時候，杉山的神經一瞬間被觸動。有些局促的：“知道啊。”
不過她只知道一個人的事情，當時應該是熟悉到了對方慣用的牌子都清楚的地步——而其他人的話，連名字也叫不全。
“高中時的籃球部長總是提起黃濑前輩。”
嗯，她應了個聲點點頭。
“真的是稱得上王牌的人物，不過大學便不打籃球了，挺可惜的。”
聽到男生這句話，打算捧起茶杯的手停了下來，左手用力握住了右手，“不打籃球是？”
男生有些吃驚，“你不知道嗎？”
她抿緊了嘴唇搖搖頭。曾經喜歡的是黃濑，而關于籃球她的興趣并不大，所以根本不清楚——
“最後一年的比賽雖然獲得了冠軍但是身體負荷嚴重……是聽部長這樣說的。”男生遺憾的聳聳肩。被橘子酸到的他說完就擦起眼眶裏的液體。
像是天上最後的亮光也被吞噬。
他曾是那麽喜歡籃球的人。曾經或許現在也是一樣，在他的生命裏第一位的事物。不能再次碰觸自己喜歡的事物的話——
第二天離開時，與媽媽寒暄了一段時間，最後是美櫻送她去的車站。坐在車上時，她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下午四點。
窗外經過的地方，有的熟悉到閉上眼睛不看招牌，都能說出店名，有些已經變得陌生起來。以前也是這樣，不過不是下午。早上六點半趕到車站，天才剛亮，車站候車室內都是學生。冬天擠在一起，抱着剛買的飲料取暖。看着時間，快到首班車的發車時間，就咬着牙走到室外。
此時在車上聽到熟悉的站名，她忙下了車。
杉山走出站口才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上學的年齡了。苦笑着自語，反正都來了，去那裏看看好了。
出了車站，左拐有一家麥當勞，向前一百米是一座天橋，過了馬路後向前走十五分鐘，途中會路過一個眼鏡店。
熟悉的和十五歲一樣。
主教學樓還與以前一樣，運動場倒是嶄新。連離跑道十幾米外的大樹還在，以前體育課女生經常在這裏偷懶。
杉山低下頭，看到部活室的門口木柱上，果然已經又有了很多新的筆跡。
“好喜歡好喜歡優山！”，“最讨厭高梨，死吧！”，“請和我交往吧，我喜歡你。”明顯是剛畢業的學生刻下來的句子。
而随着時間流逝還存在着的那些過去人留下的回憶“三連冠萬歲”，“帝光最強”。
還有曾經刻下的的只屬于一個人的秘密。
找到了——
女生之間流行過的小游戲，畫一把傘，以傘柄為界限，寫下兩個人的名字。
七世。黃濑。
旁邊別的字跡甚至有的已經蓋在了她刻的傘上，努力辨識之後，在名字之下有一句很短的“我也喜歡七世”。
如果有一天，被強制選擇回憶一段往事的話——
黃濑：果然還是國中時期與他們幾個一起比賽的日子吧。
一之濑：和初戀男友交往。
杉山：最幸運的那一天。
等一下啊，這回答簡直莫名其妙吧。一之濑抓住女生的衣領防止女生溜走，揚起下巴，“你這回答完全不知道什麽意思嘛。什麽叫做最幸運的一天？你中彩票了？”
透過空氣裏浮動着灰塵，她看到坐在對面的男生眯笑着聽着他們兩個人的對話。
服帖的黃色短發，劉海稍微長長了一些遮住了眼睛。女生從包裏翻出黑色的卡子起身探出身子，替他把遮眼的劉海撥到一側，卡了起來。露出英俊甚至會讓女生嫉妒的面孔來。
她微笑着：“你來對凜花解釋？”
逐漸變得沉默而內斂的男生，在聽到女生的話之後，習慣性的摩挲着耳垂。他緊張起來就會有這個動作。
有什麽好解釋的啊。他喝了口咖啡來掩飾自己的心情。“何況跟一之濑說的話，她肯定也不會相信吧？”
能再一次與你認識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終于能撒糖了yeah/
不過沒存稿了，盡量日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