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任課老師的聲音沉悶地裹在濕熱的空氣裏,杉山側過頭便看見一之濑正朝着她的方向比劃了個手勢,詢問下課後要不要與她一起去買飲料。女生前額柔軟的頭發黏在了臉上,她擡手擦了下臉上的汗滴,低頭在紙上寫着,“那下課一起去吧”。一口氣撕下來,攥成個紙團扔了過去。

白色的紙團呈規則曲線運動,從教室裏的角落幾秒內蹦到了另一個角落。

室外的溫度沒有因為空調故障的緣故而降低,甚至變本加厲的讓人有瞬間模糊的感覺。左手邊靠窗的同學小聲說着“好熱——”地同時打開了窗戶,心裏僥幸地想來一陣風吧。打開的一瞬湧進室內的熱浪讓他周圍的同學抱怨起來,“誰哦,這種天還打開窗戶”,“空氣都沒有流通啦,笨蛋”。講臺上的老師右手扶了扶有滑落趨勢的寬邊眼鏡,清了下嗓子,“咳咳,我們來看下一道題。”一句話便結束了課上的小插曲。

想為在如此環境裏依舊上課的學生哀悼。

算算時間的話,杉山已經有十年沒有再接觸過世界史。與大多數人相同,在進入社會之後,曾經奮筆疾書的學生時代如同上個世紀的潮流時尚被徹底遺忘在某個角落,被灰塵湮沒,無人碰觸。

偶爾會看電視上挂名國民歷史的娛樂節目。被以刻薄着稱的主持人問倒的明星,漲紅的皮膚像剛從浴室裏出來。有次黃濑也出現在這個節目,她抱着一之濑躺倒在沙發上,聽到電視裏的人困窘地帶着特有的尾音說:“啊這個,我不會啊。”

她停止了與女生的打鬧,瞄了電視一眼。穿着贊助商提供的服裝的男生,晃動着椅子一臉笑容熟練地應付着主持人的問題。停頓了一會兒杉山聽到他說,換個問題吧。被主持人刁難的尴尬老練的兩句話化解了,為人處事越來越圓滑。不知道是在這個行業裏不斷地打磨而消去了棱角,還是只是模仿一般的模特的處事習慣。主持人呵呵地笑了幾聲,問起了另個比較刁鑽的問題,男生意外的只是偏頭抿着嘴思考了一會兒,“是威克裏夫吧。”

一之濑笑開了花,說,我還以為你喜歡的人是個草包呢,意外的還有厲害的一面嘛。杉山點點頭在想,威克裏夫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外國人。

猛地看到外國人的名字時,多少會有日本人對英語的恐懼似的心理活動。尤其是多個片假名組成的詞彙,讀起來之前就會擔心是否會咬到舌頭。

老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教室裏昏昏欲睡的氣氛。聲音不大卻又能讓迷糊的學生清醒過來的話語不外乎是課堂上的突發提問。“杉山,簡述一下威克裏夫的‘異端’學說思想。”之前擦拭過的眼鏡又再次滑倒了鼻尖處,一只手撐在講桌上的同時用右手的小臂滑稽地推了下。一系列動作之後看到本該起來回答問題的女生還坐在座位上,提高了音調重複了一次對方的名字,杉山同學?

杉山猛地回過神來,她匆忙起身回了聲“是”,抓起攤在桌上的課本。不用低頭看心裏也明白筆記本上是大片的空白。鼻尖處滲出緊張又細密的水珠,蒙蒙的一層,如果頭再低一些或許就會滴落到課本上。身體尴尬又細微的緊張,從課本上胡亂拼揍了一些答案,夾雜着不确定的語氣詞換來了講臺上老師不開心的輕哼。

徹底搞砸了。身上的衣服因為濕度貼在身上的觸感在這種時候越來越清楚。

“第四段落那裏啦。”徹底放棄垂下手,杉山等待着接下來關于“上課不能走神”此類的長篇大論時,坐在前面的人豎起課本擋住自己的臉,身體後仰靠住她的桌子,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提示說。

黃色的頭發因為動作掃在了她的桌面上。很快他又恢複了正常的坐姿,生怕被老師發現剛才的小動作版,端正的看向黑板。

真是謝天謝地,她松了口氣,在找到答案之後按部就班地念了一遍,看到老師從開始的不滿到聽完答案之後的笑臉,明白這次的小風波到此結束。而坐在前面的男生在杉山坐下之後,轉過身來朝她比劃了一個小小的手勢。

一些過了保質期的記憶被杉山撿了回來。國中時期對方喊過自己的次數,用十只手指就數的過來。即使是幾次單獨相處喊出她的名字也不過是因為想要抄下作業,或者忘記帶鉛筆這樣的小事情。

不過誰也無法保證的是——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

杉山費力地思考,最終頭要炸裂也想不起來,男生曾在上課時提醒過自己。

以前不是經常與別的女生比較對黃濑的喜歡程度嗎?在其它女生說“我會喜歡黃濑君一萬年那麽久”的話時,如同比賽般的在數字一之後加上很多很多的零來表示對他喜歡的時間。

——肯定不會記錯吧。

——怎麽能夠記錯呢。

午間的食堂坐無缺席。價格便宜,冷氣開放,兩個理由便足以讓學生放棄在高溫室外吃飯的打算。抱着剛買到的面包與牛奶的一之濑苦惱地尋找了一番座位無果之後,對杉山說,我們去天臺算了。

雖然是她提出來的意見。

只是剛剛走出食堂,太陽刺眼的光線,整個人浸在三十八度溫度下,暴露在空氣裏有些灼熱感的小臂皮膚,有幾秒的時間她在想,為什麽坐在食堂裏的不是自己?

早上六點起床現在只是站着就迷糊的正香的杉山,在她反複幾次的詢問及搖晃之下,半閉着的眼睛,皺着的眉頭動了動,看到比自己略高些的女生已經拖着她的胳膊站在了室外。閉上眼睛也能通過眼皮感受到的光線,燙燙的幹澀。

“不在食堂吃午飯嗎?”恍然大悟的想起這個問題。

“怎麽吃啊!”音調變高的女生忿忿,松開抓着她的手,指着食堂大聲說,“那裏現在全是人,你竟然還能在那種環境裏打瞌睡,真是。”

杉山揉了幾下因為高溫幹的發疼的眼睛,接着對方的話說,太瞌睡了吧。

“你熬夜了啊?”疑惑地看着女生眼睛下方光潔的皮膚。

“沒有啊。”即答。

一之濑微擰起眉頭,“那瞌睡什麽。”

她用疑問語氣地辯解,“大概還沒習慣這麽早起床的作息?”

“什麽啊,學生的話不是一直都是這麽早起床的嗎?”覺得朋友的回答簡直莫名其妙的一之濑撇開這個話題,問起對方暑假的安排。杉山歪着頭想了會兒,說沒什麽安排。“那真是太好了。”一之濑拉着她上了樓梯,期間還回過頭不忘記邀請女生,“那一起去海邊吧,還有煙火大會,日子挨得挺近咧。”

素日裏沉默寡言的女生愣了下,如果不會游泳的話——

“我是旱鴨子。”推開天臺門之後坐在地上的杉山,撕開了面包的包裝袋,在考慮過說辭的幾分鐘後,朝坐在地上也顯得優雅的一之濑說道。

“沒事啊,有泳圈嘛。”理所當然的一個答案,順手把之前買的冰鎮飲料遞給女生,“喏,草莓牛奶。”笑的明晃晃的還替她将吸管插好。

杉山喝着牛奶的同時想,又不是小學生了,帶着有泳圈很丢人啊。

而一之濑從來都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只是通過女生的表情就猜到了個大概,恍然大悟:“你是覺得不好意思?”

喝着牛奶的女生因為對方的話吃驚的想問“你怎麽知道”時,猛地将紙盒裏的液體吸入了口中,紅着臉咳咳的捂着嗓子難受起來。

不管這樣的事情有怎樣的不合理性,就像世界史老師提到的威克裏夫,他的思想在當時人看來就是一個異端。而關于時光倒流這樣的事情,如同人生可以如游戲一般有存檔和讀檔,只要對現狀不滿便可以違背科學,選擇一個标簽回到自己想要回去的年代。

無論如何思考,這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匪夷所思到無法确定這裏究竟是現實的世界,還只是一個存在于自己幻想中的世界。

“你在想什麽?”

撥開捏着自己臉的手,“你說哦,凜花。”

“什麽?”

“像電影裏那樣,時光倒流的事情啊,有沒有可能真的存在?”

“诶……”拖長的聲音裏有對女生突然問出的問題的詫異,猶豫了許久,咬着下嘴唇的動作不自覺地将剛補好的唇彩吃掉了些,最後笑滋滋地,“管它存在不存在呢,能遇到的是幸運,遇不到的話——”

她的答案清晰的傳到杉山的耳朵裏,“遇不到的話,我們還有現在嘛。”

杉山終于露出了一副回歸現實的樣子。

而這樣的表情在一之濑看來則是,“你笑的好傻啊。”

“嘿嘿。”完全沒有意識到的女生朝對方綻出了一個依舊是“又蠢又傻”的笑容。

“救命,你別對着我笑啦!”一只手推開女生的臉,又回想起之前的事情說道,我都回答你的疑問啦,暑假就一起去海邊嘛。

不等她開口反駁,就聽到對方接下來的一句“反駁無效”。

最早認識一之濑的時候,如同所有同齡人傳言的那樣,對方是個冷漠或者可怕的人。起初只會與自己潦草地打個招呼,連名字都會叫錯的她,現在已經變成了無法離開的存在,比父母更清楚她喜歡的食物,甚至身高,體重,更私密的一些事情。

包括初戀這種無法開口告訴爸媽甚至妹妹的心情。

有的時候會想,能遇到她真是太好了。

杉山拿着上周獲得的優惠券排在冗長的隊伍後面,聽到從背後傳來的一之濑的聲音,你快點來啊,這裏還有空位。

側過身子就能看到穿着校服的女生将兩個人的書包放在了休息椅上,身高比同齡女生高一些,揮手的時候戴在手腕上的镯子露了出來。坐在她背後的同齡,或者大一些的男生熟絡的轉身問一之濑要不要和他們拼桌,女生熟悉的用“等朋友了”之類的話語搪塞了過去。

何時何地都很受歡迎的人。

她将薯條全部倒在了餐盤裏的餐巾紙上,一邊吃着,規律性地點點頭應和着對方的話題。女生的思維跨越度很大,一會兒說周六想去買喜歡的明星的生寫,一會兒又自言自語暑假去海灘玩還需要邀請誰。眉間有被人羨慕的自信,她剛想開口說要不要邀請鄰班的某某時,發現杯子的可樂喝完了。

起身晃了晃紙杯示意對方杯子空了,“我再去買一杯。”

嗯,好,我等你。吃着薯條含糊不清的女生回答道。

穿着制服剛放學的學生擠滿了前臺,杉山握着錢包站在隊伍之間,不知道是空調溫度還是人數過多距離過近的原因,背後有汗水的濕潤,她假裝若無其事的拉了一下衣服的下擺。

“诶,你也在啊?”身後人的問句之後是很快“你的——”沒有說完的話語。

她有些疑惑的轉身,看到的柔軟服帖頭發之下的光滑臉頰上的紅色。

現在近距離看到也能平心靜氣的講起話來,“黃濑君也覺得熱嗎?”

啊,不是。他倉促的否定之後收回了目光,看到排在前面的人端走托盤之後說,輪到你了。

走到前面的女生,微濕的衣服貼在背上,勾勒出衣服裏內衣肩帶的形狀,仔細一些還能辨認出隐藏在白色布料之下的顏色。

他晃晃頭,覺得是天氣太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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