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今天我們來說一下上次的考試……”講臺上的聲音在濕熱的空氣裏傳播,靠在窗戶邊側的人拿起課本遮擋起下午兩點正曬人的光線。“呃……我說下,”老師用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他的視線投到沒什麽精神的學生身上,年輕虛胖的臉上表情露出“沒救”的表情,“大題的失分比較多,我這裏有張失分的統計表,來看一下……”略微壓低了聲音,大概掃了一眼,“哦哦,竟然有一位同學是零失分,我看看……杉山?”

被點到名的人右手還在托着下巴,數學課的內容被好友評價為“認真聽也不知所雲的課程第一位”,她從開始就模糊地瞧着前排的人發呆。男生破天荒地沒有回頭做小動作,筆直的身子像一棵松樹,全神貫注地把視線停留在講臺上老師的身上。

杉山站起來的匆忙,桌子碰到了前面的人的背部。他這才伸出手放到自己被碰到的地方,咧着嘴,手指揉着輕微刺痛。

“哦,是你。”年輕的代課老師點點頭,示意女生可以坐下了。他繼續關于“怎麽才能提高數學成績”的長篇大論。

不止是杉山,連同她旁邊的鄰座同學一起打了哈欠。鄰座的人幽幽地側頭看着她,似乎想說,怎麽杉山也會在這個時候瞌睡。

她握住鉛筆,開始把黑板上的板書謄到筆記本上。花哨的裝飾還是以前的自己認真地用裝飾膠帶與熒光筆一點點收拾好的,她揉了揉有些發困的眼角,強撐着在少女力十足的本子上寫下冰冷的數學例題。

在課上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的辦法驅趕的睡意,在下課鈴響起的瞬間,消失了一半。另一半在混雜着人聲的環境裏被擊碎,杉山看到自己筆記上分辨不出來的筆跡,一節課的成果就是胡畫了幾頁。

而此刻前排的男生揚起頭,手撫上他已經僵硬的脖頸。“啊——好困。”并伴随着一聲哈欠,回過頭來對女生說,“杉山竟然大題可以拿滿分。”

他的眼睛裏還帶着剛剛清醒的朦胧,卻還帶着微笑,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在黃色的頭發上形成不完整的光斑。他這才用手擋在眼睛上面,“坐在這裏真是曬啊。”

沒有想到這句話會得到女生的贊同,他撇撇嘴說,是吧是吧,但是拉上窗簾就更想睡覺了。說完,他又打了個哈欠,眼睛裏擠出了幾滴眼淚。

“還有兩個星期就是期末考了。”杉山發現,最近和男生聊天的時候,似乎總是會不自覺地帶上長輩的口氣。也許是太久沒有想起過年輕時黃濑的模樣。男生的手肘支在了她的桌子上,毛茸茸的頭發恰好離她的手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半眯着的眼睛,視線不知道落在了對面的那裏,不時地張開嘴表示一下自己還在困乏。

像極了下午一兩點時,小動物趴在草地上的模樣。

尤其像正在舔着爪子的懶散的幼年貓。

他本來只是無聊地想要随便說幾句話,解除一下自己疲勞困乏的狀态,哪知道和女生說話時,對方細小但是平緩的聲音,讓他有種在聽人講故事的錯覺,反而越來越瞌睡。他忍不住地伸手拍了拍頭頂,下一個動作就又變成了“哈……”地張大了嘴巴,眼角還是濕潤的。

“……啊,期末考試啊。”他竭力地使自己發音清晰,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對方聽清楚了沒有。他一邊半眯着眼睛,盯着地板,另一邊聽着女生的聲音,覺得像是去寺廟祈福時,主殿門前的那條小溪水,聲音輕重緩急。

恩。她微微點頭說,過了這兩周就離假期也不遠了嘛。

怎麽以前就沒發現,後面這個不怎麽愛說話的女生,說起話來有種催眠的本事。分明應該在聽到還有兩周就又有幾個月不用擔心期末考試這種堪比游戲最後關卡的事情,應該興奮一下,卻反而變得更想要低下頭好好地閉上眼睛。

他确實是閉上了眼睛。睫毛在臉上的陰影讓女性看到也會心生嫉妒。他往自己的胳膊窩裏靠了靠,在學校的環境裏,可以舒服地休息的地方大概只有自己的臂窩,和女生的大腿。而後者顯示是他所不具有的。

他滿足地輕聲地說了句,真舒服。

第三節課結束後的教室裏,有已經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學生,還有早就拿起書包奔向活動室的人。剩餘的幾個裏有兩個值日生,其中一個就是杉山。

她沒有想到和男生聊天,竟然把對方無聊地趴在她的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男生的臉埋在手臂窩裏,留在外面的頭發和露出來一小點的光潔額頭。淺黃色的柔軟短發垂在了他的校服上。女生猶豫了一會兒,做賊心虛地還是把手挪到了上面。

如意料之中地柔軟,發尾在手心裏的感覺,會有種是妹妹的頭發的錯覺,癢癢的。

這樣的氣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變得分外生澀。她忙把手縮回來,也沒人知道她剛才做了什麽。

“杉山。”另一個值日生站在後排對她說,“前面的黑板你負責咯?”

生怕對方的聲音吵醒了男生,又覺得因為在自己的桌子,所以不自覺地朝向男生的方向,咽咽嗓子低聲說,“恩。”

直到另一個值日生也走了之後,教室裏只剩下兩個人。

只有四點,已經開始西落得太陽恰好照進教室。她想,他的耀眼不僅僅只是因為英俊的五官而讓人癡迷,甚至,你看——連太陽光都只是柔和地傾灑在他身上。她伸手握着窗簾,一拽,拉上了最後一個。

白色的熒光燈照射下的教室有些清冷。他已經睡了快一個小時,女生開始收拾起抽屜裏最後的書籍,盤算着在結束之後用什麽話語叫醒對方。

幫她解除了這一煩惱的是一個不認識的男生。

他用着敬語問她,請問黃濑君在嗎。

而她還沒有回答,對方已經發現了趴在桌子上的人,他了然地嘆了口氣,用一句話喊醒了男生。

“黃濑君,訓練賽遲到了。”

那是一個她既想進入又目的不純最終還是放棄涉及的世界。

藍頭發的男生輕易地就找到了他的軟肋,他在男生醒過來的瞬間把另個人的傳話帶給了他。還在惺忪之中的男生立刻換上了一副慘烈的表情,甚至丢掉了他從事模特之後保持地溫柔和禮貌,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地塞進了書包裏,和藍頭發男生離開了教室。

她不用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尋找就知道,黃濑是去了體育館。

能讓十五歲的少年在乏味的數學課之後還感覺到疲倦的無非是前一天晚上熬夜或者前一天做了大量的運動。

第二個顯然比第一個要靠譜。

杉山和一之濑提到過一次她對籃球的看法,她說那就像一個迷宮,追着自己喜歡的人跑了進去,發現自己找不到出口的同時,也跟丢了對方。

躺在她床上的女生問她說,那你幹嘛不直接拉住對方的衣服啊。想要不跟丢一個人的方法多得是。

“可是……”

“你可別說想跟丢一個人的方法也多得是,跟丢是客觀,想要不跟丢是主觀吧。”

“但是……”

“什麽?”

“對方想要甩掉一個人的方法,也是多的是吧。”

床上的女生一把将坐在床邊的女生拉倒在了床上,兩個人一起倒下來的瞬間,她聽到對方說,“你怎麽就知道,對方想要甩掉你啊?”

你怎麽就知道啊。

就算是幸與不幸,至少字裏都帶着一個幸字不是。

不管是幸還是不幸,如果不去的話,那裏對于你來說永遠都是一個需要填補的白色空洞。

體育館內的光線勾勒出來的男生的線條與任何光線描摹的模糊輪廓都不一樣。

多了份強硬。

心裏浮現出一種別樣的心情,而這樣的心情在之後更加凸顯。

進球的瞬間男生臉上的笑容,比她見過的所有在雜志社扉頁出現的溫柔的笑容,電視采訪時不疏遠的笑容,或者他打電話給自己的女友時甜蜜的笑容,都要耀眼——耀眼到極致地致死的笑容。

然後會被隊友啪地一巴掌拍在後背上。聽聲音就知道不輕,他委屈地撇撇嘴,朝着藍頭發的男生喊了幾句。在得到了對方的回複之後溫和地笑笑,仰起頭轉身準備接下來的得分。

不管是過去十五歲的自己也好,還是已經二十六的自己也好。杉山的眼睛裏突然有些酸澀,她吸了吸鼻子,用手遮住了鼻息。

她曾經那麽努力地說過喜歡一個人。

她十分熟悉他這樣的一面。在鏡頭前的禮貌和風度,在節目裏風趣地化解問題的機智,在雜志上雕塑般的側臉,這些是她即使閉上眼睛,不去回想,便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腦海裏的畫面。她熟悉的是一個已經成熟但是經過自己修飾的黃濑。

而現在她就在這裏,突然想到,如果沒有來到這裏的話——她還能想起自己年輕時喜歡的男生的模樣嗎。

再珍貴的情感,在長久的時間裏,或者美化了記憶中的人,或者美化了記憶中的感情。其實那些遠遠沒有真實的那麽美好和堅固。

把對方的缺點全部忽略掉。就像自己,啊,對,自私地不希望自己因為對他的喜歡而去關注籃球,然後就把他真正耀眼全場的畫面從自己的記憶裏删去。

保留下來的是他對每一個人都溫柔的畫面,下意識地覺得他的表情裏只應該有溫柔。而忽略掉的則是他會在需要強硬的時候果斷地出手的樣子。

這樣的自己,真的太差勁了。

在如此臨近他的時候,女生心裏被時間劃開的空洞開始填入他的笑容和張揚。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癡迷小排球,然後QQ上和母上聊天,母上看了影山與日向之後,說你不如去看排球女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