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上步步緊逼:“朕明日醒來便想見到鴻妹,否則龍體不适。”

本王只好問:“那蒙兒呢?”

皇上嫌棄地問:“要他何用?”

要他護駕。

女兒大了,本王是越發管不住了,能管住她別幫那些義士刺殺皇上,本王覺得自己就已經算對得起皇姐的在天之靈了。

本王回府之後,将正在讀(被禁的)報紙的女兒叫到面前,語重心長地勸她明日入宮之後切莫沖動,不想想別的,也想想家中還有一父一弟等着她來拉扯,她上有老下有小,切記切記,雲雲。

女兒神情微妙,問:“杜秀苗為何突然讓我入宮?”

本王勸她:“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直呼皇上名諱。”

女兒道:“私下裏對着你才這樣。他為何突然讓我入宮?”

本王尴尬地道:“你知道的。”

女兒問:“知道什麽?”

“皇上他,許是太久不曾見到你,想念了罷。”本王委婉地道。

本王就不信女兒她覺察不出皇上那點兒龌龊的心思,只是本王也不便直說,省得女兒尴尬,畢竟女兒向來眼界高,絕對看不起皇上。

女兒擺擺手:“我的意思是,他後天就要與太後南下避難,明日叫我入宮,莫不是想扣着我一起跑?”

本王驚訝地看着她:“什麽南下避難?”

女兒深深地嘆了一聲氣:“爹,你可長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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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倒是想長,可也不是想長就能長的啊。嘤。

女兒壓低聲音,道:“洋人暫且不多說,早就以保護僑民為由,集結兵艦在京城外徘徊許久的時間了,最近天義王又聲名鵲起、勢力壯大,照這樣下去,恐怕不日便可攻入京城,因此太後與皇上早就密謀南下避難了。根據可靠線報,他們後天便以避暑為由,出宮南下。”

本王問:“你從何來的可靠線報?”

女兒道:“我有我的方法渠道,這不重要。”

本王又問:“那歲無雨呢?”

女兒道:“他明面上鎮守京城,可也得看時勢而定,保不準就會棄京南下,去保護太後與皇上。”

本王問:“那京城呢?”

女兒嘆了一聲氣:“京城留待洋人、天義王、史籍他們以及各方勢力争奪。”

本王驚惶道:“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知道?莫非京城人人都知道,只是我還不知道?”

女兒搖了搖頭:“當然其他人不知道,若洋人知道了,便不會讓太後與皇上走了。為了掩人耳目,太後如今還在大肆張揚她将在京城裏辦的壽宴。”

本王問:“那你如何知道的?”

女兒意味深長地看着本王。

本王不得不勸她:“你也不要和史義士他們走得太近了,萬一引火燒身。”

女兒深深地嘆了一聲氣:“火,已經燒起來了,誰又能逃得掉呢?”

“……”

本王再一次回想自己八歲的時候,最多也只夥同歲無雨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面燃火烤一烤紅薯,那還是因為歲無雨總嚷嚷他餓,不得已而為之。

說起歲無雨,他有一個極為不幸的童年。

歲無雨并非他爹歲首輔的嫡子,甚至根本不是歲首輔的兒子,他是他爹歲首輔的弟弟,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此事說來難堪,民間似乎稱之為扒灰。

歲無雨他娘是歲首輔的側夫人,也不知怎麽的,就這樣那樣,與歲首輔他爹有了歲無雨。

大概歲家上下都很清楚歲無雨的親爹是誰,仿佛歲府外頭也風聞了這件事。

本王也不知道歲老尚書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別人老來得子,那子能被寵到天上去,歲無雨則十分尴尬,萬分遭嫌,歲府無人願意與他來往。

實在要說,将心比心,也能勉強理解。畢竟,大家與他來往,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歲無雨便一個人野到了七歲。

七歲。

本王的女兒七歲都懂造反了,皇上七歲都懂得皮笑肉不笑地拿着奏折試探本王是否想造反了。再不濟,本王的兒子七歲也懂得向本王賣乖要銅板買糖葫蘆了。

歲無雨七歲的時候,卻還不大會講話。

本王第一次見到歲無雨,是在歲府的後院裏。

确切說,當時本王在歲府隔壁的兵部尚書府的牆頭上。

本王與兵部尚書的小公子蹴鞠,不慎将鞠抛到了隔壁,原本是讓人直接去歲府要的,兵部尚書的小公子卻神神秘秘地告訴本王,隔壁院子裏有個小傻子、小啞巴、小結巴、小瘋子。

本王聽得一頭霧水,問究竟是啞巴還是結巴,究竟是瘋子還是傻子,說得這樣自相矛盾,竟還能在太學堂裏考得比我好?恐怕是作了弊。

小公子擺擺手:“我也不知道,我爹不讓我打聽。聽人說他仿佛能說話,仿佛又不能說話。不如趁着今日你在,咱倆偷偷地看一看。”

本王不解道:“為何要趁着我在?”

小公子道:“你就說是你非得要看的,我爹就不會打我了呗!”

我倆就偷偷地爬牆頭去看了。

可是還啥也沒看到,就聽見兵部尚書在下面一聲吼,硬生生把本王給吓得一頭栽到了歲府的院子裏面,還好牆底下有個人——咦?有個人?

本王往下一摸,撥開墊背的這小孩兒的頭發,見到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清淩淩地看着本王。

後來,本王下棋贏了父皇。

父皇問本王怎麽突然棋藝大增,本王說是皇爺爺托夢。

父皇笑說:“早知你這扮豬吃老虎,朕就不許‘你有朝一日贏了朕,朕就答應你一個條件’這種諾了。”

事實上,本王以前也沒打算贏他,畢竟父皇棋品很不好。本王自己并不在乎輸贏,但父皇贏了就會龍顏大悅,抵消本王背書不好的罪。

而所謂“扮豬吃老虎”實在是父皇他疑心太重。分明是個人便能輕易在下棋這回事上贏了他,只是大家都不敢,便給了他無窮無盡的信心。

君無戲言,皇上便問本王要什麽,本王說要歲無雨入宮作伴。

歲無雨就立刻入宮來給本王作伴了。

說句心裏話,本王當時并非旁人所說的“善良”“仁厚”,純粹是将歲無雨當做了一個陪着本王、由本王打扮、和本王一起玩的娃娃。

歲無雨打小生得俊朗,還很乖,格外乖,再找不到比他更乖的了。

至少歲無雨在他七歲那年,是這樣乖的。

歲無雨比本王小一歲,七歲的時候比本王矮半個頭,還格外的瘦弱,想必是天生不足、後天也不足的緣故。

雖然一開始只是當玩伴,但本王的心非草木石頭,焉有不軟的道理?便手把手地教歲無雨所有能教的事。

首先,就得教歲無雨說話。

歲無雨并非殘疾,只是一貫沒人和他說話,他便不說話,因此像個啞巴。

本王為了鼓勵他開口,許諾他說一個字,便給他舔一口糖葫蘆,說一句話,給他吃一顆糖葫蘆。

別看本王是皇子還頗受寵,其實不過表面風光,背地裏連吃串糖葫蘆都是奢侈享受。

在皇宮裏,糖葫蘆一串難求。

說來慚愧,本王以此引誘歲無雨開口時,總忍不住自己也偷偷吃一口,看着歲無雨沉默看本王搶着吃糖葫蘆的樣子,還怪難為情的。

因此,沒多久,糖葫蘆就被本王因地制宜地改成了蜜餞。

皇宮裏面的蜜餞倒是多,可惜歲無雨大概是吃多了糖葫蘆,他居然還不稀罕蜜餞了,開口說話的積極性大為減弱。

本王就只能不停地換東西引誘他說話,換到後來,本王也惱了,改成威脅他。

後來,本王心想,當時的本王怕是個傻子。

當時,本王威脅歲無雨,他若不開口說話,本王就要親一親他!

因本王不喜歡被人親,幼年時卻總被母妃與父皇、甚至其他妃嫔追着親,因此本王認為那是一種極為殘酷的懲罰了。

這可好,歲無雨聽完這句話,嘴閉到日落西山,撬都撬不開。

本王當時一琢磨,這樣也委實不好,歲無雨必然是被本王的脅迫給吓到了、氣到了。

若說本王這人尚且有些長處,便是能屈能伸,說出去的話能當潑出去的水,裝作不記得能裝得和真的一樣。

因此本王裝作不記得那威脅了,舀起蜂蜜引誘歲無雨:“念一念書上這行字,你就可以吃這一勺蜂蜜。我昨天才教給你的,你一定認得的。”

歲無雨沉默地看着本王,緩緩地擡起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臉頰。

本王并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舉着書道:“念一念。”

歲無雨緩緩地将目光移到了書上,緩緩地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對對對,這不念得很好嗎?”本王慈眉善目地鼓勵他,又翻了一頁,“繼續。”

歲無雨緩緩地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本王道:“這是剛才那頁,現在念這個。”

歲無雨緩緩地念:“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們在學《詩經》,你在背哪個?”本王極為驚訝,且後知後覺,“我沒教過你這個呀。”

歲無雨緩緩地念:“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沒錯,這是《詩經》了,但也不是我翻的這一頁!”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所以說,我沒教過你,你從哪裏學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也不是這一頁的啊。”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誰教你這些的啊?!”

當時,本王沉痛地反省自己不該威脅歲無雨,畢竟歲無雨還是個孩子,他不懂本王的良苦用心,他記仇了。

後來,本王沉痛地反省自己不該那麽天真,哪怕本王還是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歲無雨:曬着太陽,天上突然掉老婆[竟還有這等好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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