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閑話不說那麽多,過去也不回想那麽多,本王問女兒:“那我們怎麽辦?”
女兒淡淡地道:“有一條最安全的路,便是我們跟着太後和皇上南下。如今各地勢力不一,洋人暫且還不會對太後和皇上下狠手,大不了就是追上去,将太後一行人又抓回京城坐鎮,當他們的傀儡。我們仍是安全的。即算洋人失算,讓史籍他們得了勢,到時,只要我們對史籍謊稱我們是被挾持着走的,史籍也不會對你我如何。”
不等本王說話,她又道,“然而,若你要問我之想法,我不建議這樣做。”
本王問:“為何?”
她說:“自古以來,左右逢源固有好處,可蛇鼠兩端者也總是遭人懷疑,如今天下大勢是舊王朝必将覆滅,新制度必将立起,誰也不能阻止歷史的前進,若如此,我們不如賭一把。”
本王虛心求教:“怎麽賭?”
“與史籍他們裏應外合,挾天子以令諸侯!一旦我們堅定心意,皇帝下了退位诏書,新政府成立,你就是當之無愧的新君!”
“……”
你為什麽還在想着造反的事兒!
這其中若說沒有私怨,本王是不相信的。
大約是為了本王皇姐、她母親的緣故,她厭惡封建王朝的一切。
這也罷了,落後的制度值得厭惡。
然而,不必她去親手推翻,本王也并不敢往裏頭摻和。
若非本王命中注定投生皇家,早不知逃到哪裏去了,何苦攪這渾水?
本王的母妃當年就曾偷偷地和本王嘆過,說她若非公卿大夫之女,她也不必嫁入宮門,早能夠去南洋闖蕩一番見見世面了。天大地大,人活一生,不闖蕩不足以說自己來過這世界。
咦,哪裏有些不對勁。
Advertisement
是只有本王和本王兒子格外內向嗎?
女兒又問:“爹,你覺得呢?”
本王覺得還是不了吧。
“太後畢竟是你的親舅母,皇上也是你的親表弟,不論國法,也講人情……”
女兒打斷了我的話:“你是不是怕?”
一定要說得這麽直截了當嗎?
是,我怕。本王點頭。
女兒嘆了聲氣:“也罷,那就算了,我們另取他法。若明日要我進宮随駕也行,但你和弟弟也必須跟着我去。無論如何,我們一家三口絕不分開。這亂世,一旦分開,誰知道哪年哪月能再相見,說不定從此天各一方,甚至天人永隔。”
孩子打小經歷的事兒多了,就容易滄桑。
本王也幫不上別的忙,只好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實在這小腦袋也與本王和她弟弟的腦袋差不多樣子,怎麽就裝了這麽多不同的東西呢?
女兒仰頭看着本王,笑了笑,道:“爹。”
“嗯?”
“若沒有太後從中作梗,你與歲将軍會重修舊好嗎?”
“……”
女兒道:“雖然我并不怎麽喜歡他,但他對你倒确實是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本王不說話,因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等着她說。
她說:“沒什麽,有感而發。”
從什麽地方感出來的啊!
本王頓時心生警惕。
女兒雖才八歲,但向來比同齡孩童(比如她弟)早慧,莫不是與達文朝夕相對,情窦初開?
本王雖不視洋人如洪水猛獸,達文也進退有禮,然則,女兒年紀尚小,可不能被人拐騙了去。
“怎麽會有感而發?”本王問她。
她說:“畢竟我也八歲了。”
本王嘆息:“你還小。”
她說:“不小了,每日十二個時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自我五歲開智,也有三年,那便是一萬三千一百四十個時辰。我出身富貴,不需要操勞別的事,扣除掉每日歇息三個半時辰,三餐半個時辰,雜事一個時辰,便還有七個時辰用在啓蒙上,至少也有七千六百六十五個時辰。爹,若如此我都仍然蒙昧無知,這世間還能指望什麽人來拯救呢?”
“……”
本王再一次回想自己八歲的時候,在禦花園裏烤紅薯給歲無雨吃,你一口我一口,你再一口,還是你一口,因為你更餓。
本王平日裏實在不務正業,因此閑暇時候較多,不光讀反書,還讀了許多奇異怪談的書,忍不住便再問一次:“你當真不是被奪舍了?”
女兒皺着眉頭道:“都說了不是,我倒是希望呢,定比此時還要懂事。”
已經很懂了!不要自己卷自己!
好說歹說,本王一家三口都入宮了。
皇上第一眼見着本王的女兒,甚喜;第十七八眼見着本王的兒子與本王,頗不喜。
“鴻妹許久都不來找朕玩了。”皇上小小年紀,已學會故作風流,一雙鳳目使勁兒地瞅着本王的女兒,強作鎮定的聲音裏藏不住歡喜與雀躍,“前些時日朕令人送去寧王府中的那些好荔枝,是從南邊用火車運來的,新鮮,朕吃了覺得甚好,便送去給你了,你喜歡吃嗎?”
女兒最厭惡繁重的宮裝,此刻想裝個好臉都勉強之極,淡淡地道:“還行。”
兒子熱情地道:“特別甜!我最喜歡吃荔枝了!謝謝皇上!”
皇上皺眉道:“你不要總是和你姐姐搶東西吃,男子漢大丈夫,成何體統。”
兒子委屈地道:“但是——”
“鴻妹,今日的午膳,朕讓禦膳房備了許多你喜歡吃的菜式。”皇上打斷了兒子的話,憐惜地朝女兒道,“你看着又瘦了許多。”
本王是不敢随意說話的,陪在一旁沉默。
倒是太後看不下去了,道:“鴻兒看起來興致不太好,這是怎麽了?”
女兒不冷不淡地道:“回太後,還過半月是我母親的忌日,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吃齋,大約是因此有些精神不振。”
太後便讪讪了。
皇姐那驸馬說起來和太後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明面上自然沒人說,但一旦說起來,難免尴尬。
太後讪讪地看了本王一眼。
本王眼觀鼻鼻觀心,心想,萬分望你不要以為是本王唆使她說的這些話,本王沒這膽子。
兒子一廂情願地陪着皇上一唱一和了會兒,太監來報,說是歲無雨入宮來有要事禀報。
太後私下裏如何看待歲無雨與本王不提,明面上待歲無雨是極為親熱的,急忙傳召他進來。
歲無雨進來後也沒行大禮,只是稍稍颔首,深深地看了眼本王,又朝皇上道:“避暑之行都打理好了,皇上與太後今日傍晚熱氣散些就能出發。只是沒想到還請了寧王入宮飲宴,不怕耽誤事兒?”
皇上讪讪地看了本王一眼。
本王眼觀鼻鼻觀心,心想,萬分望你不要以為是本王唆使歲無雨說話如此嚣張,本王沒這膽子。
皇上輕咳一聲:“朕原只是想邀鴻妹一同去避暑的,也不知道寧王他們如何也跟着來了。”
歲無雨橫眉冷問:“必定是皇上并沒有事先說清楚,莫非還能怪寧王沒能揣摩上意?”
本王不得不輕輕地咳嗽一聲,眼卻不敢多看歲無雨,只是提醒他收斂些,省得太後又以為本王在仗着他來撐腰。
這沒落的王朝早已是千瘡百孔的破船,早晚要沉,我們這一屋子封建殘餘勢力究竟有什麽好內讧的呢?!嗳!
歲無雨不悅道:“寧王為什麽坐在風口?寧王吹不得風,都咳嗽了。”
“……”
偶爾,本王會疑心歲無雨是否生怕本王活得太久給他戴綠帽子,所以這麽無所不用其極地給本王添堵!這大熱的天,都要避暑了,還吹不得風?!睜眼胡說!
皇上卻吓得立刻推說:“是寧王自己坐那兒的,說通風,涼快。”
太後緊接着道:“丹橘,哀家早讓禦膳房給寧王做的川貝枇杷羹怎麽還沒送來?做不得事就拖出去打了!”
禦膳房冤枉,丹橘也冤枉。本王實在也尴尬,忙朝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救一救眼下這局面。
女兒瞧着頗為眼疼,嘆了聲氣:“午膳還沒好?我餓了。”
感覺我寧王府系更嚣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