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十九 蓬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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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張了張口:“我的血确實……很有用。”
蓬萊老祖雖然沒做過什麽好事,在旁門左道上卻很有幾分陰毒的天賦。在發覺段臨血脈的奇異之處後,蓬萊老祖做了許多試驗,最終研究出以血為引的咒術,在瞬間可以爆發出極強的能量。
雲洗忽然想起之前段臨撐着一股紙糊似的靈氣僞裝高手,自己問過他,如果被發現怎麽辦。
段臨的回答是,那就打。
他大概真的這樣做過。以自身為柴薪,孤注一擲地點一把火。賭的是先灼傷敵人,還是先燒盡自己。
在那一次短暫的交戰裏,是雲洗先替他擋掉了攻擊,段臨才得以近身,幾下控制住對手。倘若雲洗不在,拉近距離前的交鋒大約全都要靠那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咒術了。
或許那才是段臨慣用的“戰術”。
“其實也算是……殺手锏吧。”段臨說,“有總比沒有好。”
雲洗沉默下來。他心裏又一次浮現一個念頭。
在連個形體都沒有、只能靠段臨供給能量的時候,雲洗最大的心願就是早日化形,讓段臨不用再受任何委屈。
段臨八歲時,正正經經地拜過一個師父。那是個不入流的小門派,進是好進,爛是真爛。
段臨拜的師父只在一開始傳授了些心法口訣——還比不上雲洗沒交心時給的,日後就只管使喚,不管教導。那門派師父指使弟子,弟子裏又分層級,有靠山的指使沒靠山的,來得早的指使來得晚的。段臨初來乍到,人又好說話,成天幹的都是髒的累的活。
不過段臨還是沒走。
“還是有時間修煉的……我少睡點就好。”段臨困得頭一點一點的,迷迷糊糊地跟雲洗說,“也不用風餐露宿了,多安穩。”
“他們根本看不出你的天賦!以你的資質,什麽門派去不了,哪裏用吃這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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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胡亂地嗯了兩聲。
“你去了大宗門,肯定是最出色也最受寵的弟子,什麽天材地寶都優先給你,每天安安靜靜修煉,什麽也不用操心,不好嗎?”
段臨連眼睛都閉上了,唇角微彎,也不知是天生的弧度,還是聽了高興。就算雲洗還有一籮筐的話想說,見段臨困成這樣,也只能生生憋回肚子裏。
過了一會,雲洗都以為段臨睡着了,才聽到他回答:“不能去大的宗門。”
雲洗:“什麽?”
“嗯……”段臨含糊道,“你會被發現的。”
說完這句,段臨徹底沒聲了,任雲洗在一邊着急地“喂!”“喂!”,一門心思地埋頭大睡。
他睡得香了,留下雲洗滿腔心緒跟沸騰的水一樣往外冒泡,又是燒心,又是窩心。
雲洗沒有跟段臨交底,段臨不知道他撿到的是世界上最後一只朱雀,只是知道雲洗不一般,得避着人。年少的孩子心裏沒有那麽多野心和計較,他只想要他的夥伴安安全全的。
但半年後,段臨還是放棄了安身的一隅。那時有傳言,段臨進益非凡是有秘寶相助。雲洗讓他寬心,沒有極高天賦的人發現不了朱雀的氣息,不會有事的。但在發現東西被人翻找過之後,段臨決定出走。
此後段臨不再提拜師之事,直到雲洗化形。
雲洗受烈火煎熬至第二十四日,聽到段臨猶豫着說:“聽說有人在招收火系弟子……他自號蓬萊老祖,好像還挺厲害的,我想去試試。”
雲洗壓下回憶,同時壓下了那個念頭。
太愚蠢了。他想。
雲洗松開段臨的手,強迫自己冷靜。過去是一團亂麻、一筆爛賬,他現在心神不定,不适合做任何決定,倒不如先想想怎麽解決段臨身體的問題。
“我再找找蓬萊老祖的記錄。”雲洗說。
雲洗花了一天時間,把蓬萊老祖的記載囫囵翻了大概。裏面有不少關于應用的研究,關于逆改靈根機理的內容卻寥寥無幾,而且無一例外,記錄的都是失敗案例。也不知是真正有用的記載遺失了,還是蓬萊老祖成功了就沒做記錄。
雲洗掩上最後一本書卷,比一無所獲沒好多少。段臨早就收拾好要帶的東西,在一旁等候多時。雲洗肉眼可見的心煩,段臨倒很心寬:“反正我們來也是為了縛仙索,這個能解決就好。”
好,雲洗更煩了。
秘室的出入口是翻轉的石門,在他們進入後就自動閉合。但當段臨觸發離開的機關,石板卻紋絲不動。雲洗懶得探究是因為他們進了不該進的秘室還是拿了不該拿的秘寶,伸手按住石板,想要暴力破開。
但雲洗還沒動手,就發現不行。
石板上流淌着繁複的加固符文,增加了爆破的難度。但若是僅僅如此,也不算什麽。真正限制雲洗的是地宮之下,限制靈力的陣法。
那陣法籠罩全地宮,原本只是礙手礙腳的地步,這間秘室裏的禁锢卻突然強了百倍,幾乎讓靈力運轉不能。
段臨道:“也就是說,陣法不破,我們出不去。”
雲洗默認了。
段臨想了想:“陣法在此處達到最盛,陣眼一定也在這裏,只是不知道具體位置。如果能找到陣眼,未必不能破解。”
雲洗:“怎麽找?”
“只有陣法難以維系時,才會暴露陣眼。但我們離陣眼足夠近,只要能讓陣法出現波動,我就有把握找到陣眼。”
但就是讓陣法波動這一點最難達成。往常情況下,只要陣中人修為足夠,一力降十會,再精妙的陣法也經不起攻擊。可他們如今身陷的這陣,偏偏是限制靈力、禁锢修為的。這無異于将凡人五花大綁,卻告訴他能打贏對手就可解開束縛——偏生是繩索的束縛讓他無法贏得鬥争。
雲洗和段臨對視一眼,目光同時落在秘室一角。除了卷軸、藥材,蓬萊老祖還藏了衆多琳琅法器,只是段臨和雲洗都無意于此,分毫未動。
倒在這時候用上了。
一刻鐘後,所有法器明光閃爍,陣陣嗡鳴。千金難求的法器被雲洗毫不吝惜地催動到極限,層疊的攻擊呼嘯着相互碰撞,發出巨大的爆破聲,火光驟起,炸開的能量帶得空間都在震顫。
四溢的能量如同染料,把難以捉摸的陣法走向浸染勾勒成形。陣法像努力捕獲獵物的蛛網,在入侵者的掙紮下顫動不休。
而段臨找到了最核心的“眼”。他要從這破開這張綿密噬人的網,給壓抑的靈氣一個傾瀉的出口。
段臨以水汽為刃,斬斷第一根絲線時,感受到陣法下靈氣被壓縮到極致,洶湧磅礴,早欲破陣而出。他就像在水壩上鑿孔的人,鑿穿的那刻,浩浩湯湯的江水傾瀉而下,第一個淹沒的就是壩下的人。
段臨看了雲洗一眼。
“幫我掠陣。”他說,指了一個最遠的位置,“守住那個地方,有異變及時壓制。守好了,一步也不要離開。”
雲洗微微皺眉。段臨面不改色:“有什麽問題?”
雲洗還是過去了。
段臨輕呼出一口氣。他背對着雲洗,在雲洗看不見的地方,終于露出凝重的神色。越是拆解陣法,他越能知曉下面壓着的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在落下最後一刀時,段臨的手依舊很穩,毫不遲疑。
靈力沖破巨網的那一剎,在大廈将傾的轟鳴外,段臨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鳳唳。
段臨同時受到兩股力沖擊。一股力将他掀飛,另一股力将他卷起,猛地向後扯。他眼前一黑,卻并不是昏迷前兆,而是被什麽東西完全地包裹住了,與光線隔絕,也與傷害隔絕。
在堅韌的保護之下,他陷在柔軟的羽毛裏。巨鳥的羽翼卷住段臨,把他密不透風地護在風暴外。
段臨不能視、不能動、不能抉擇,那羽翼如此溫暖,如此絕情。
數息之後,風暴止息。段臨驟然下跌,化回人形的朱雀摔在他身上,氣息滾燙而紊亂。
“雲洗!”
沒有回答。
段臨慌得手抖,飛快地翻找儲物袋,想找出能派上用場的。
沒有。
這間秘室早就被奔湧的靈氣毀成廢墟,所有寶物化為灰燼。段臨跪在塵土裏,痛恨自己的無計可施。
他抱着的人緩緩睜開眼,微弱地說了句什麽。段臨連忙湊近雲洗,終于聽清。
“你是……肉體凡胎。”雲洗連說句話都費力,卻還聽得出咬牙切齒,“想……死嗎。”
“那你呢!”
雲洗咳嗽起來,咳得氣喘籲籲,咳完了,摞下一句死不了。
段臨紅着眼睛看他。
于是雲洗只得又說,別怕。
“我們、我們現在出去,蓬萊老祖那麽怕死,肯定有治療的……”
“沒那麽嚴重……只是有一下子,沒緩過來。”雲洗似乎想笑,但笑容未成形就消失了,“走之前,還有一件事。”
雲洗慢慢坐起。
“陣都破了,也不差這一點了。”
雲洗手掌按在地上,額上盡是冷汗,但殷紅圖騰浮現時,卻又像一尊驅雷掣電的、遠古的神祇。
火光自大地深處勃發,在靈氣充沛的狀态下,勢如破竹地卷過廢墟般的秘室、卷過空蕩的甬道、卷過錯綜複雜的機關,燒盡地宮怨氣。
這些怨魂生時永無寧日,死後不得安眠。囿于仇恨,何嘗不是畫地為牢。
仇敵已逝,今生已畢,經世間至純至烈之火,無牽無挂地奔向來生吧。
段臨怔怔望着這場滔天大火,他好像聽到有人在掙紮呻吟,但一切終歸于沉寂。
雲洗捂住了他的眼睛。
段臨不知所措地眨眼,最終順從地閉上眼睛。
“我不怕的。”
“太亮了,”雲洗說,“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