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十八 蓬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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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雲洗的聲音繃緊了。

段臨回身,只見雲洗臉色不知為何變得十分蒼白,段臨心下一緊,連忙快步走近雲洗。

“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

雲洗一把抓住段臨。他抓得那樣緊,仿佛只要疏忽一點、放手一點,他就再也抓不住了。

“你告訴我,”雲洗一錯不錯地盯着段臨,“你在蓬萊,都需要做什麽。”

段臨微微停頓:“也沒什麽,我是外圍弟子,幹的都是些打雜的活。除了累了點,沒什麽危險。”

雲洗忽然住了嘴。過了一會,他才又叫了一次段臨的名字,好像突然疲憊極了:“換你一句真心話,怎麽這麽難。”

他沒有給段臨回答的機會。

“你失明是來島前還是來島後?我猜是前。畢竟你在這裏‘沒什麽危險’。

“按你的說法,你應該先被收為外圍弟子,然後遇見連钰,被他醫治。可在此之前呢?”雲洗看着段臨,“蓬萊老祖會讓一個瞎子來打雜嗎?”

雲洗語調直白而尖銳,明明是想揭穿段臨的謊言,可一說出口,卻只感覺到一陣燒心似的痛。

“蓬萊老祖給所有人都種了心蠱,唯獨跳過了你……不是因為信任你,也不是因為疏忽,而是因為不能。

“他要用你的血入藥,所以不能種蠱蟲,不能讓心蠱影響你……的血。”

段臨是一個被僥幸保存的容器。

段臨呼吸一窒,身體變得僵硬。但雲洗始終抓着他,段臨終于又慢慢放松下來,長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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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段臨沒辦法了,“你怎麽猜到的?”

“我看到了蓬萊老祖的記載。我也不信你說的,‘湊巧’取信、‘湊巧’逃過一劫。”

段臨忽然笑起來:“确實。我的運氣一向不是很好。記載上說什麽?我的血很有用?”

雲洗:“差不多。”

“怪不得你一直在看藥理……你沒放心過。”段臨搖搖頭,轉而道,“雖然時不時要被放血,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不一定能活到現在。一開始有點痛苦,但後面也……習慣了。”段臨擡眸看向雲洗,彎起眼,“雲洗,你是世上唯一一只朱雀,我也是世上唯一一個逆改靈根、還有幸存活的人。”

段臨心想,從這個角度,我們還挺配的。不過沒敢說出來。

雲洗卻半點沒領會他玩笑的心情:“還有其他逆改靈根的人?”

“蓬萊老祖的試驗都失敗了,那些人死得一點也不輕松——這樣看,我的運氣也還可以。”

“天賦被毀,還落下病根,這就是你說的運氣好嗎。”雲洗聲音很低,“段臨,你真是寬容。如果是這時候怨氣襲來,我一定掙脫不了。我真恨他。”

段臨一怔,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在“我真恨他”四個字面前,安慰和玩笑似乎都太輕了。

過了一會,段臨才試探地擡起手,連自己也不知道要幹什麽,在空中僵了一下,才輕輕落到雲洗肩上。

“你為什麽不說。”

“我覺得……沒必要讓你知道。”

雲洗抓着段臨的手用了力,把他拉近了一點,問他:“我是沒必要的人嗎。”

段臨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詞窮片刻,近乎埋怨地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雲洗說,“我們分別太久了。”

“……”

段臨想自己的樣子大抵是有點無措,因為雲洗看了他一會,還是沒有繼續追根究底。

“不想說就算了。”

——事實上,段臨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但在他放松下來前,雲洗已經切中肯綮地問:“你是怎麽給蓬萊老祖下的毒。”

段臨忍不住想,雲洗還真的是一個疑點也不放過啊。段臨猶豫了一剎,還是決定和盤托出。

雖然他覺得雲洗已經猜到了。

“蓬萊老祖确實沒有信任過我。我做不到給他下毒,我甚至沒辦法在連钰死後,還好好保存他偷出來的‘驚寒’。

“所以我只是像我們商量過的那樣,服用了它。

“我的血挺珍貴的。蓬萊老祖一般只在給自己煉藥的時候用它。我血裏的‘驚寒’,就這樣進到他體內。也算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吧。

“在地宮裏,我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反正花了挺久的……在我以為不會成功了的時候,他終于有血脈紊亂的跡象。

“之後的一切變得很簡單。我殺了他,殺了那些早就不想活而又死不了的藥人——不算蓬萊老祖,我一共殺了七十四個人。剩下十三個藥人,來得還不久,還記挂着親朋,記挂着外面的世界。他們想活,再痛苦也能忍。”

段臨停住了。

雲洗若有所感:“……沒有如願?”

段臨輕輕吸了口氣,不帶任何感情地繼續道:“其中十二個人馬上離開了蓬萊島。剩下一個藥性發作得厲害,走不了,我也留下來照顧他。他覺得自己可以熬過去,他早就習慣了,而這次希望近在眼前。

“但不到一天時間,他就劇烈地衰弱下去。

“不是因為藥性發作,而是因為心蠱。蓬萊老祖死了,母蟲死了,所有藥人,不管想不想活,都是要死的。他們從來沒有選擇權。

“兩天之後,留下的這個藥人死了。他早就被毒啞了,說不出話,只在我一間間牢房詢問的時候,在我掌心上寫‘要出去’。而後我們再沒有過交流。他沒有精力了。

“我有時候會想,那吝啬的兩天時間,夠不夠讓離開的人見到想見的人。”

“不是你的錯。”雲洗說,“你已經盡力了。”

段臨說我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就不會把那些數字記得那麽清楚了。”

七十四人,那不是一個憑着模糊印象能說出的數字。而段臨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情去默數銘記,懷着怨氣的亡靈有沒有在深夜裏入過他的夢,都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段臨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們離得實在太近,對視時仿佛能從瞳孔裏望進靈魂。

段臨忽然感到不自在,想要移開視線,卻突然被雲洗拉得向前傾去。

他被拉進了一個……生疏的擁抱。主動抱他的人身體也是僵硬的,但依舊強橫地攬着他,是一個保護的姿态。雲洗灼熱的氣息呼在他耳側,段臨聽到雲洗在他耳邊說:

“……笨。”

然後這個擁抱就結束了。雲洗很快地退開,仿佛這個擁抱的全部意義就是近距離地告訴段臨他很笨。

段臨覺得耳根發燙,很想摸摸耳朵。但是這樣太奇怪了。

不就是個安慰式的擁抱。段臨完全領會到雲洗安慰的意思,他想要道謝,或者說些什麽,但段臨忽然發現雲洗退得太開,而神色怔忪。

段臨忽然明白了。雲洗一時沖動想要安慰他,但是真正接觸了,又發現這樣超過了界限。

雲洗作為一只在蛋裏睡了幾百年的鳥,大概從來沒有想過人類的擁抱是這麽親密,不該随便亂用的。

雲洗确實沒有想到,段臨抱起來是這樣的。段臨身量颀長,但雲洗攬住他的時候,卻有一瞬間覺得他很“小”,也很脆弱,該好好安放在羽翼下,連陣風也不該讓他吹。

段臨身上總是裹着濕冷的水汽,好像他整個人也是冷的。可是真正貼近了,才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像雪山溫泉蒸騰起的霧氣,不過片刻就将與冰冷的空氣混為一體,可在這一刻還餘溫尚存。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收緊手,抓住這珍貴的溫度。

段臨抱起來怎麽會是這樣的?!

“我……”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

雲洗當機立斷決定轉移話題,情急之下難以思考,脫口道:“你疼不疼。”

段臨:“。”

着實有點難懂了。

“我是說……蓬萊老祖取你血的時候,你疼不疼。”

段臨微微停頓:“有一點。但是我已經是……比較不疼的了。”

他指的是和其他藥人相比。

“我不想這樣比。疼就是疼。其他人命運更悲慘,也不代表你的經歷不值一提。”雲洗的語氣忽然又緩和下來,顯得輕柔,“傷口是不是在右手上。”

段臨有些詫異,但想來是之前雲洗之前和他接觸時摸到的,也不知道這樣的疑問在心裏藏了多久。

段臨說是,雲洗就說,讓我看看。

段臨擡手,雲洗捋起他的衣袖,凝視着段臨手腕上的傷疤。

雲洗說:“你三年前殺了蓬萊老祖,逃了出去。”

段臨應了。

雲洗很輕地碰了一下段臨腕口縱橫交錯的傷疤,視線又回到段臨臉上。

“三年前的疤,你只能恢複成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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