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三十五 溯魂2

===============================

三危山上,有一湖玉似的清泉。峰頂白雪皚皚,湖卻不凍,無風亦泛起微微漣漪。

長清坐在湖邊,在喂魚。聽到聲音了,也只是回頭一瞥。

貨真價實的長清氣質更為沉凝,是一種七情六欲不上臉的淡漠。見到兩位訪客,也不過淡淡一點頭。長清視線掃過雲洗眼角,又在段臨鎖骨“不渝鎖”的位置微微一停,但一觸即走,并不叫人反感。

段臨驟然想起,他第一次見“長清”時,就覺得“長清”冷而純粹,有一種被冰雪瀝過的澄澈,還暗想過人家适合“栖于寒冰”……還真說中了。

現在想來,雲洗捏的“長清”,只有在第一面是像的,一開口就完蛋。

段臨客氣地說久仰,本是寒暄,誰知長清道:“我也聽過你。幸會。”

提過他的人除了雲洗不作他想。然而長清管殺不管埋,沒有半點多說的意思:“你們先進去坐。我喂完魚就來。”

長清言罷回身,不需要回應,也不關心他們走沒走。

走遠了,段臨才小聲埋怨雲洗:“你可真要命。把人家扮成那個樣子。”人雖然還是一個模樣,感覺卻天差地別。

段臨想了想又說:“你倒圖省事,從姓名到長相都複刻了。但我們總歸是要來三危山,我見了本尊,你還怎麽瞞?”

“一時情急。我也不認識幾個人,總不能用朱鶴寧的臉。你提出了假設,我順水推舟而已。”雲洗不以為意,“大不了來了之後給你施個障眼法。”

段臨皮笑肉不笑:“又騙啊。”

雲洗閉上嘴巴,又選擇性地聾了。

段臨想起來,雲洗那混蛋最開始在他那挑挑揀揀的說要拿東西拜訪別人,他還暗自揣測過是不是要找人幫忙,結果假“長清”來了之後雲洗沒提靈丹的事,段臨也就忘了。雲洗這謊扯得漏洞百出,他自己一頭紮進去,只看到“情敵”二字,屬實是一葉障目,傻得可以。

段臨問:“你究竟找長清做什麽?”

Advertisement

雲洗:“找他幫你看看。”

“幫我?看什麽?”

“水系靈獸有調和療愈之能,你說看什麽。”雲洗又說,“你身體那麽差,又不修煉,風大點都能把你吹散架,我只能多操點心。”

段臨站住了。他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于是選擇閉嘴,把雲洗抱了個滿懷。

雲洗在他臂間僵成了一個木樁,嘴上還不忘嘲諷他:“你有沒有見過世面?”

段臨不理會。三危山上沒有蟲鳴,只有飛雪打着旋飄落的簌簌輕響。他在這樣的寂靜裏一遍遍想,我好喜歡你。

我好喜歡你呀。

過了會,雲洗幹巴巴道:“哦,看來是沒有了。”

也不知道是誰耳朵紅了。

直到段臨覺得再抱下去雲洗要開口罵他了,才戀戀不舍地松了手。

雲洗對他好,他還占雲洗便宜。唉,真是……

真是太幸福了。

雪地裏坐落着一座二層小樓。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到屋檐上,又悄無聲息地洇開,沒留下半點水漬。屋內雖沒生火,氣溫卻十分宜人。

段臨看着擺設愣神:“這有點……空。”

自外觀察,這座小樓雕梁畫棟,有模有樣;但屋內卻分外素靜,無楹聯、無匾額、無書畫屏條,只一張八仙桌并幾把椅子空落落地放着,周圍餘處大塊空地。

雲洗瞥他一眼:“這是梧桐木搭的。”

段臨頓時覺得“陋室”也不陋了,氲滿了神木的芬芳,每一寸紋路都寫滿了青鸾的格調。

雲洗:“有翼一族不喜拘束。青鸾真身栖于天地,這是待客用的。”

段臨懂了,長清的待客之道就是“有得你坐就行了”。

正說着,雲洗眼尖瞥見長清走過來的身影,讓段臨先坐,自己去找長清先說幾句。段臨自然沒意見。

長清見到雲洗獨自出來,和他交換了個眼神,便也跟着往外。在長清開口前,雲洗先布下了隔音咒。

長清視若無睹:“山下有人跟着你們,我擋了,沒上來。”

“我知道。逍遙宗的人。”雲洗道,“逍遙宗在我剛出來的時候幫了一把,我不方便出手。多謝。”

“逍遙宗幫你未必是好心。我是靠生靈之間的感應才知道你的位置,逍遙宗卻到得比我還早,之後又提出幫你找溯魂器的材料,事出反常必有妖。”

雲洗擺擺手,示意他清楚,不必說了。他簡單道:“承我先祖的情吧。”

長清聽罷,微微颔首:“有可能。”

逍遙宗如此執着于朱雀,是有原因的。逍遙宗的開山祖師曾與一名朱雀簽訂契約,發誓終生供奉,世代感念。逍遙宗能盛極一時,成為天下第一宗,離不開那位朱雀的庇護。而“承情”,不單指道義上的感恩,而是一種單向的強制協議,違者必遭命數反噬。

那名朱雀後來身居一族族長,算到千年後僅存的後代命中有此一劫,提前訂立“承情”庇護,也算正常。

長清又問:“你是真不打算去逍遙宗了?”

雲洗“嗯”了一聲,長清就說:“那你找到別的朱雀骨了?”

“沒有。只有族長的遺骨才可煉化,可哪來那麽多朱雀族長?”雲洗道,“舉世遺存的,大概也就逍遙宗裏的那一副。”

長清表情終于微變:“你不要朱雀骨、不煉溯魂器,等你禁術反噬了怎麽辦?你不要命了?”

雲洗:“反正還有幾十年。”

“總會來的。”

“那就來。”雲洗突然笑起來,“你怎麽和那家夥說一樣的話,可別和他一樣磨叽。”

長清道:“如果段臨知道,一定也不贊成。”

雲洗笑意漸斂,然而輕狂的笑意褪去,他神色中就顯露出某種更堅定決然的東西。

他說:“又不是與山川同壽才叫活過。”

長清默然。過了會,長清問:“你強提修為,要承擔這麽大的代價,後悔嗎?”

長清鮮少感慨,也絕不喋喋不休地勸誡,會這麽問,是真的覺得遺憾。

雲洗只說:“你沒體會過無能為力的感覺,你不懂。”他聲音忽然輕了,幾乎像在喃喃自語,“眼睜睜看他挨打,卻什麽都做不了……他甚至要費勁來安慰我。”

拳頭打在肉裏的悶響……段臨散亂吃痛的呼吸……識海裏一遍遍重複的“我沒事”……

“我這輩子——寧可早夭,也絕不再經歷一次身不由己。絕不。”

“可你也不必急着出來。再過幾年,恢複得好些,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或許。但我不敢賭。”雲洗停了停,幾不可聞道,“如果有千萬分之一的幾率……他沒有丢下我,而是在等我去救他呢。我不敢讓他等。”

他怕來不及。

長清久久沉默,雲洗才突然醒過神,眨眨眼:“我跟你說的這些,你千萬別告訴他。”

“我不會說。”長清保證,又道,“但我不明白,既然你認定他了,不渝為什麽沒有落成?”

雲洗伸手按了按額頭:“我就知道你看出來了……我本來就想提醒你別在他面前說漏嘴,結果多說了那麽多。不渝太兇險了,我和他又相斥。我得回一趟朱雀谷,找到緩和的東西再說。”

“可半成品?”

“我吓一吓他……知道他願意,就行了。”雲洗搖搖頭,自己也覺得可笑,忽然又想起什麽,“對了,你變人形變久了,會不會有不正常的地方?”

長清:“你說說看。”

“我也不确定,是最近才這樣的。就是……我有時候會覺得段臨身上很怪,會總想看他,但也看不出來有哪裏不同……有時候還莫名其妙想碰他。但是碰了又很古怪,有時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麽,有時又仿佛燒得慌……我怎麽會燒得慌?自化形以來,我就沒有怕過熱。”

即便是雲洗,也覺得這樣的占有欲有些過了。

長清簡單道:“別問我,問他。”

雲洗就說:“唉,你也不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