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四十六 愛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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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濃雲滿天,無星無月。
段臨和衣睡下了,雲洗撐着下颌,望向窗外,很罕見地在發呆。
關山說過的話橫在雲洗心裏,他沒有選擇修煉。關山說段臨一直在受他壓制,鑒于不渝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契約,這不奇怪,他一無所覺也不奇怪,畢竟他修為實在勝過段臨太多。
奇怪的是,段臨為什麽從不說?
段臨也需要這些呆板無謂的契約,給虛無缥缈的關系套上一層枷鎖,聊以慰藉嗎?
雲洗不知道。段臨有時候會表現得好像雲洗對他很重要,他表現得那樣真誠,和最後推開雲洗一樣決然。
靜夜裏落針可聞,雲洗忽然聽到段臨呼吸節奏變得急促。雲洗走到床邊,發現段臨發已經汗濕,眉頭緊蹙,像是被魇住了。
雲洗輕聲道:“段臨?”
段臨沒有反應。但他神色實在痛苦,雲洗稍作猶豫,推了推他的肩膀。
段臨驀地睜開眼睛,沒有焦距的目光渙散。他猛地坐起,手用力按在床榻上發出一聲悶響,不住地喘息。
雲洗說:“你還……”
“好吧”這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段臨忽然攔腰抱住雲洗,臉埋在雲洗衣服裏,呼吸紊亂。
“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雲洗已經擡起手要把他推開了,聽到段臨這麽說,手懸在空中半晌,最終慢慢地落到段臨肩上。
“我分不清。”段臨聲音悶在衣服裏,“我以為我醒來了,卻還是一片黑,還是冷,我又聽到了蓬萊島的其他人的哭叫,我好像從來沒出去過。一遍又一遍……我分不清醒來了沒有。我分不清我是不是還在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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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洗只是沉默,等段臨呼吸緩和了,才推開他。
雲洗說:“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再去趟三危山,把不渝解開。”
段臨馬上道:“我不要。”
“這半成品于我無意義,于你不利,為什麽不。”
“我就是……不。如果……我寧願永遠瞎着。”
“你在幹什麽?”雲洗氣笑了,連夢魇都掙脫不了的人還大言不慚,“跟我置氣嗎?還是現在才來裝作舍不得?”
段臨說:“我在挽留我唯一擁有的東西。”
他說這話時,頭微微低着,看不清神色,但聲音是堅定的。
雲洗突然被他點着了怒火。
“是你先推開我——是你寧可不遇見我。”
“我只是……寧可你不遇見我。”
段臨聲音幾不可聞,可雲洗還是聽到了。雲洗掐住段臨下巴,逼他擡頭:“你就不怕我也這麽想?”
段臨輕聲問:“你這麽想嗎?”
心跳聲震耳欲聾,不知幸運還是不幸的是,段臨沒有等到回答。
段臨又問:“你知道無能為力,只能被保護、只能索取而無法回饋的感覺是怎樣的嗎?”
雲洗怎麽會不懂。他的前半生都是這樣過來的。
段臨說:“身份調換,你也會做一樣的事。”
雲洗冷笑:“你也不會原諒我。”
段臨過了會才說,我會的。
“不是我不想,段臨。是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再信任你。”
“你不需要……信任我。”段臨停了停,“只要你不丢下我。我怎麽樣都可以。”
雲洗用小臂把段臨壓下去,壓到床榻上,俯身低低道:“怎樣都可以?囚禁你也可以?折磨你也可以?”
“可以。”段臨平淡地說,“我現在瞎了,只能聽見你,你不讓我就接觸不到其他人。你可以當我被你關起來。至于折磨,如果你能幫我處理傷口,給我一點溫情,其實我也可以。但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憑什麽說我是怎樣的人。”雲洗冷冷道,“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黑暗中,金屬的鋒刃抵到段臨左胸,心髒的位置。
“你可以。但是最好不要。”段臨道,“最好不要是你,你會後悔的。”
“你當我不敢嗎。”
刀尖倏地入肉一分。
細細的血線從刀尖滲出,逐漸滲透衣服。
段臨只很慢地,沿着刀背往上,抓住了雲洗握着匕首的手。段臨沒有往外拔,也沒有用力,就是覆着。
段臨說:“雲洗。”
靜夜裏忽然起了蟲鳴,音調高昂,聲嘶力竭。雲洗拔出匕首的那刻,也掙掉了段臨的手。
冰涼的鋒刃貼住段臨的臉。段臨聞到一點腥氣。
那是他自己的血。
刀身在段臨的頰側緩緩游弋,冰冷而親密,像是摩挲。沒人知道雲洗想就這樣親下去。
“我真的……恨你。”雲洗喃喃道,“可是又……”
愛你。
雲洗忽然道:“你聽說過五感剝奪嗎?那才是真正的囚禁,分明有軀體,卻斬斷了靈魂與世界的聯系,逼瘋過許多人。”
刀尖游弋到段臨唇珠,不動了。
“你能忍受嗎?你只是失去視覺,就已經如驚弓之鳥。等你再失去聽覺、味覺、嗅覺、觸覺,你會怎麽樣?”
段臨只說:“如果我不掙紮,你剝奪我的感官直到你滿意為止,可以原諒我嗎?”
雲洗不回答,段臨就又說:“好吧。沒關系。”
刀尖忽然用了力,刺破段臨的唇,滲出一滴飽滿的鮮血。
“如果你受不了……你只用動一下。”雲洗低低道,“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段臨說好。
段臨聽到雲洗說“聽覺”,然後尖銳的蟲鳴和雲洗的聲音一同從他的世界消失。耳邊靜得可怕,連心跳聲也無。突然的,嗅覺也消失了,在那之前段臨甚至沒意識到自己聞到過“氣味”。段臨試着和記憶比對,靜夜的空氣裏可能曾有過幽幽花香,清淡茶香,和一點泛甜的果香。也可能只是他的想象。
再然後,刀身冰冷的觸感,雲洗的壓力和體溫……都消失了。
空得毛骨悚然。
段臨用力地閉上眼睛,沒有感覺。他希望自己沒有不自覺地做出其他動作,雖然他真的很想動一動,确認自己的存在。
雲洗收回匕首,一動不動,低頭望着段臨的臉。借着一縷黯淡月光,雲洗看到段臨臉上沒有恐懼,有的只是一種恒久的忍耐。他的臉側一抹殷紅,那是刀尖蹭到的血跡。
雲洗按住那抹殷紅,低頭狠狠壓上段臨的唇。他嘗到了段臨唇上鮮血的味道,鹹猩。
這個無情騙子的嘴唇也是柔軟的。
雲洗把刀掃到地上。當啷一聲輕響。他知道自己需要掌控感,以代替他耗盡的安全感。他心中有一股洶湧的欲望,通過傷害段臨,看段臨無止境地容忍,來确認自己對段臨而言真的是重要的。
但哪怕他根本不想承認,他還是更想看段臨笑着。
算了。他對段臨永遠是愛恨交織。他早就明白了。
雲洗知道只要他現在松開手,直起身,段臨就什麽都不會發現。
但雲洗沒有。
像神創世,知覺像潮水般朝段臨湧來。在浪潮的頂端,雲洗在親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