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四十九 轉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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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北地小鎮裏的錢大爺今天長足了見識,不僅在半空見到無數威風凜凜禦風而去的“仙人”——這一天見的就比他這輩子見得多,值得回家對着老婆子吹了——更重要的是,有兩個仙人居然在朝他買糖葫蘆!
雖然錢大爺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并不在天上飛,而是老老實實地走着路——甚至走得好像還沒他快,但錢大爺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們俊俏又齊整,和天上飛的那些人是同種人,和他不是。
這樁生意不是錢大爺招徕來的。事實上,在遠遠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就自動噤聲了。是其中面善的一個人留意到他,拉着另一個停下來,說“糖葫蘆”,然後問他“大伯,糖葫蘆怎麽賣”。
錢大爺猶豫片刻,還是沒舍得白送,說了個成本價。說完覺得自己十分不知好歹,連忙一連串地介紹口味。
好像沒想到糖葫蘆也分那麽多種,面善的那位愣了愣,又看向同伴。
“吃哪種啊。”他問。
錢大爺覺得那語氣有點奇怪,過于親近……幾乎有點像撒嬌。
另一個人說“你喜歡”,面善的就嘆了口氣,說“問你也是白問”。
他要了一根橘子餡的,給了三倍的價錢。錢大爺把糖葫蘆給他的時候,鼓起勇氣問:“你們是不是、是不是……”
錢大爺憋了半天,還是只想到“神仙老爺”,臉都漲紅了。
“如果你指的是修士的話,”面善的笑了笑,“是的。”
“哦,”錢大爺讪讪地解釋,“我孫女總想着學法術——小丫頭片子天天做夢,如果她知道我和神……呃,修士做過生意,她會很高興的。”
恰好有花被吹落,面善的用手一攏,那花竟活了似的,簌簌地撲進錢大爺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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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大爺定睛一看,才發覺花已經被變成一只鳥。
面善的說:“按住這鳥的翅膀,就又能看到花,松開了就恢複成鳥——大概維持個兩三天吧,可以帶回去給小姑娘玩。唔,這鳥不咬人,不用害怕。”
錢大爺剛想道謝,那面善的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一眨眼,那兩人忽然就行了數十裏遠。
只有活生生的鳥還在錢大爺手裏,翅膀撲棱了一下。
“按住翅膀。”雲洗慢吞吞重複,“你平時想得還挺多。”
“想也不行?又不能把你怎麽樣。”段臨把糖葫蘆伸到雲洗嘴邊,“吃一顆試試。”
雲洗垂眸打量片刻,沒說什麽,乖乖吃了一粒。
這一路來,他被段臨投喂了不少東西。自從段臨前幾天恢複了視力,他們就啓程了。雖然要去的目的地和其他修士一樣,但沒必要争先,段臨就不肯禦風,美其名曰要“感受一下”。這幾天他們走到哪看到哪,看到哪吃到哪,雖然磨蹭了點,但雲洗沒有意見。
因為這和雲洗曾經預想過的日子很像。就好像那些波折從未發生過,他順利化形,段臨也未經摧折,他們一直沒有分開……只是一下過去了很多年。
段臨又問:“好吃嗎?”
“不好吃。又酸又甜,很奇怪。”
段臨自己也叼了一顆走,被酸得臉皺了一下。段臨低頭看看葫蘆串,串子上還有好幾粒,又看雲洗。
雲洗道:“丢了吧。”
“你知道這根糖葫蘆為了來到你面前需要經歷什麽嗎?”段臨幽幽道,“一個小柑橘需要努力生長十個月,飽經風霜雨露,終于作為一顆合格的果實被摘下來,再被剝開表皮,被竹簽捅個對穿,澆上剛熬開的還滋滋起泡的糖漿……”
雲洗啧了一聲,把竹簽拿過來。
段臨才笑道:“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被你吃掉,它多愛你啊?”
雲洗咽下一顆據說很愛他的糖葫蘆,道:“省省吧。”
伴随飒飒的破空聲,又一位修士于半空禦風而過。段臨望着他遠去,眉間的笑意淡去,露出一點深重的憂慮來。段臨問:“我們一定得去湊這趟熱鬧嗎?”
雲洗說嗯。段臨抿起唇,神色中的憂慮并未淡去,只是忍着不置喙他的決定。
他們的終點和其他修士的終點一致,都為玄天閣不日将開放的一處秘境洞府而來。
顯赫的大宗一直有将洞府開放給宗外人士的做法。只是以往的洞府開放前一般都被內門子弟探索過一輪,裏頭的天材地寶被搜索得差不多了,才開放給散修賣個人情。這次卻很例外。
這秘境是數百年前一代煉器大師祝鴻生留下來的——這倒不足為奇,現如今殘留的秘境多出于靈氣豐沛時的大能之手——但玄天閣稱,他們未曾開啓過秘境,秘境裏最珍貴的東西還在。
祝鴻生的最後一件作品、也是他此生最滿意一件作品被封存于秘境。這作品未曾問世,世人只知祝鴻生煉就此法器後便率煉器一宗避世隐居,不再沾染煉器一道,連這件法器也一并存于秘境,靜候有緣之人。
祝鴻生将之命名為回光。據傳,曾經有人問過祝鴻生何為“有緣之人”。祝鴻生只模棱兩可地說,就是最特殊的人,或許不會出現也說不準。
沒有人知道“回光”究竟是什麽,能做什麽……但這名字足夠引人遐想。是以玄天閣消息一放出來,就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修士,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大宗門。
雲洗也知道段臨在擔心什麽。
關山算出的命數批文幾乎成了段臨的心病,羽翼斷絕的谶言不祥透頂,段臨不願他涉足任何險地,何況這種各方人馬彙聚一堂,一看就不會安生的場合。
可是……“所謂命定,不就是注定要發生嗎。”雲洗道,聲音平靜,“既然如此,還怕來做什麽。”
段臨忍不住道:“說不定正是這樣渾不在乎的心态,才會……才會發生意外。”
雲洗:“這樣推下去,永遠沒有終結。”
是知道命數之後偏向虎山的行為造就的命數,還是過度謹慎的招致的結果?
只要結局注定,其上的每一環都可以附會上因果。
段臨道:“可是不同的地方,風險總不一樣。你和我避開世人游歷,總不會突然跳出個人要與你以命相搏。一旦踏足風波之地,說不定不知怎麽的就被卷進紛争,成了衆矢之的。就算我不知道關山的批文,我也會擔心此行不能太平。”
“我知道。”雲洗頓了頓,聲音又緩和了一點,“等事情辦完,就不摻和了。”
他知道段臨說的都是對的。在風波中受傷,總比避世而平白無故被波及幾率大。但因此他更不能聽段臨的。
若是他一意孤行,咎由自取還罷了,他若是聽了段臨的改道,卻反而罹難,段臨如何自處?如果關山所言不假,他一定會在某個時刻死去,雲洗不能讓段臨認為是段臨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害他身死。
他自己為自己的抉擇負責已經足夠,不必再帶着段臨一起。
話說到這種地步,段臨不再反駁。兩人往前走了兩步,雲洗卻停下來,連帶着也拉住段臨,轉頭細細觀察他的神色。
段臨迷茫道:“怎麽?”
雲洗說:“沒生氣吧。”
段臨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及至反應過來,頓時道:“怎麽會!你想去,我便跟着你,這有什麽。我只是說我的顧慮,你考慮過,依然覺得值得,那去就是了。”
雲洗道:“那就好。”
他确認完便又想往前,段臨卻反客為主抓住他的手,叫到“等等!”。雲洗手指蜷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又怎麽。”
段臨:“你脾氣什麽時候那麽好了。”
“我以前待你不好麽?”雲洗眼睫垂下,有技巧地帶走話題,“就算偶有例外,那也是被你氣的。”
段臨說我哪有氣過你,雲洗正要數個一二三四出來,又聽段臨說:“我想你開心都來不及。”
雲洗的舊賬就翻不出來了。他一怔之下錯失時機,足夠段臨反應過來:“我們剛剛在說的明明是你!你以前哪會、哪會……”
哪會這樣顧及他心情?
好像也不對。雲洗扮作假“長清”的時候,連“你多擔待”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顯然是在意他的。
段臨終于找到措辭:“……這麽明顯的服軟。”
雲洗收回手,轉開視線,若無其事道:“不想跟你犟。”
段臨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的天啊。”段臨感慨道,“承認你愛我,會要你的命嗎。”
雲洗終于裝不下去,殺氣騰騰地睨了段臨一眼:“不把這些東西拿出來說,會要你的命嗎。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段臨心裏的喜愛更是見風就長,頃刻燎原。段臨依舊抓着雲洗的手不放,整個人都黏了上去,笑嘻嘻道:“我也愛你。”
這麽大個人湊過來,雲洗下意識便要推開,手都擡起來了,卻又在最後一刻卸了力,只是輕飄飄地碰了一下,便放了下來。
是一個并不高明的默許。
段臨笑容愈深,他淺色的瞳孔在陽光下幾乎泛着光,流金一般,笑得明亮又柔軟。雲洗一眼望見,便又是一怔。
段臨渾然不覺,環着他的手臂膩着他,轉頭往前望,看見新奇的,便又咋咋呼呼地笑道:“糖畫糖畫,走,去看看!”
雲洗視線依舊落在他唇角,過了片刻,才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