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塵往事(二)

那一天,少年終究沒有等來心中念着的那個人,他朝着南面那鑼鼓喧天的地方跪了一夜。少年瞪大了眼睛,似乎要将那喜樂之聲聽得一清二楚。第二天,便用手中茶杯的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那般狠絕,毫不猶豫。

他無牽無挂,處處為家,當年是那個人将他帶到這繁華的俗世中來,讓他習慣這樣的生活,如今那個人不要他了,他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紅色的液體,淅淅瀝瀝地落下,染滿了一片地。第二天是雨天,那聲音與外面的雨聲連成了一片,壯漢推門而入的時候,少年正躺在血泊中,白皙的臉上毫無血色。

少年的眼睛仍然是睜着,那毫無生氣的大眼睛,慘烈而絕望。壯漢便覺一陣腿軟,直直地跪了下去。

再後來,再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後來的事似乎成了一段秘辛,皇族的秘辛,無人敢提,無人敢論。

——

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綠樹成蔭,蟲鳴鳥叫,到處都是生機勃勃。

檀木桌前,絹絹畫布。一少年着青衫坐于畫桌前,一勾一勒,少年臉上的神情盡是認真。

書生來找他,書生穿着一身白衫,慢悠悠地走近,用手中的蒲扇拍了一下少年的腦袋,好奇道:“你在畫什麽?”

少年将那畫舉到了書生的面前,寬松的袖子落了下去,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少年手腕的位置,有一道暗紅色的疤痕,格外刺眼。

書生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凝滞,又很快地落到了少年手中的畫上。那畫黑漆漆的一團,像豬又像狗,最後變得什麽都不像。

“先生,你看我畫的好嗎?”少年雙眼亮晶晶地問道。

書生循着那筆墨認真地看了看,睜着眼睛說瞎話道:“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在下瞧着倒像那奇異傳記裏的神獸。”

少年瞪圓了眼睛,從書生手裏搶過了自己的畫。他小心翼翼地晾幹了上面的墨,指腹輕輕撫過那幅畫上的東西,如同撫摸着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這般癡迷,這般依依不舍

後來,書生才從少年口中知道,他那畫的是端王李辭。說來也是哭笑不得,敢把端王李辭畫成那樣,又能把俊美的端王畫成那樣,這少年可謂是獨一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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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放下了畫,認真地收了起來,然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先生,我最近覺得精神有些恍惚,晚上也睡得不是很好,莫不是戰場上殺的人太多了,現在年歲大了,那些人便化成厲鬼來找我了?”

書生看着少年那稚氣未脫的面龐,又想着他剛剛那句‘現在年歲大了’,書生算着自己的年歲,突然有些傷感。

“趙公子,你今年年方十六,距離弱冠之年還有四年。”書生提醒道。

少年恍然大悟,然後慶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如此看來,我正當壯年,那些鬼鬼神神還是不敢纏上我的。”

日上中天,午時已到,少年的肚子‘咕隆’一聲,一侍從便連忙送上了吃食。

白米飯泛着清香,菜色也是一等一的好,那鲈魚是那旱河中養的品種,不遠千裏送了過來。少年招着書生來吃飯,書生也不客氣,在少年的對面坐下。

少年咬着筷子,等着那鲈魚半晌,卻沒有下筷,也不準書生去吃。書生的筷子被少年挑在了地上,書生低頭去撿,便聽見少年問那侍從話。

少年問:“李辭呢?怎麽不來吃午飯?”

侍從期期艾艾半晌,才道:“公子,王爺在王妃那裏用膳。”

書生剛坐好,少年便将一快魚夾到了他的嘴邊,往他嘴裏塞。書生嘴裏塞滿了魚肉,混合着那魚刺。少年一雙大眼正瞪着他,目光灼灼,書生也不好吐出來,便一點一點地咬了吞了進去。

少年身前那碗白米飯,依舊是滿滿當當的,少年一口也沒有吃。

“他明明說過要過來的。”少年低聲罵了一句,“王八蛋。”

少年爬上樓梯去給樹木剪枝,春日的樹木長得很瘋狂,枝桠有些亂。少年的日子過得有些無聊,于是便趕走了剪枝的下人,自己動起手來。

或許是陽光太過強烈,或許是因為那被忽略的饑餓,少年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暈乎乎的,那天空中的太陽也分散開來,由一個化作了兩個。

少年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侍從吓得發抖。伺候過少年的人都知道,趙公子是王爺的心頭寶,趙公子但凡有一點受傷,他身邊的人都是千倍的感同身受。驚慌的侍從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好在書生還在。

書生将少年抱進了房間,替少年上了藥,又把了脈。書生并非單純的書生,略懂一些武功,也懂一些醫術。

書生這一把,臉色突然變了,神色莫測地盯着少年的肚子。

那個時候,端王正與端王妃在卧房中,動聽的琴音從卧房中流淌出去,端王的目光落在端王妃那如削蔥根的手指上。侍從已經吓破了膽,哪裏敢去禀報王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躺在床上的少年終于睜開了眼。少年的臉色有些發白,他一身武藝,但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身上卻綿軟的不行,一分力氣都使不上來。

少年轉頭,便見書生正皺着眉看着自己,臉色十分難看。

少年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看着書生,帶着些驚慌,又隐隐有種隐秘的期待。少年問:“先生,我可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書生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然後又點了點頭,這些動作将少年徹底弄糊塗了。

書生終于開口:“比那不治之症還荒唐一些。”

少年張大了嘴。

書生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肚子上:“男子生子,本來是有些荒唐,但是趙公子,在下觀你脈相,确實是喜脈。”

少年一拳砸了過去,可惜那力氣實在小,書生紋絲不動。

“怎……怎麽可能?”

少年驚訝,驚恐。他是男人,突然有一日,有個人竟然告訴他說,你有喜了。這實在太荒謬,荒謬地他想要一拳揍下去,不管有沒有都要将肚子裏那東西給揍出來。

“你胡說!”少年冷聲道。

書生搖了搖頭:“我不會看錯的。”書生對于醫術雖然算不上十分精通,但是看着喜脈,絕對不會看錯。

“這是……端王的孩子?”

書生的話驚醒了少年。李辭的孩子,由驚慌到驚喜,只在那一瞬間。南院那女人曾暗諷他,即使再得王爺寵愛,肚子裏也下不了崽。他知道南院那女人,費盡心思想要給李辭生個孩子。那女人,若是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少年那眉眼間,從驚訝到染上喜意,這一切都落在書生的眼裏。

書生又嘆了一口氣:“趙公子,無論你如何決定,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男子生子之事,在不久前曾經發生過一件。安逸候家的公子,肚子裏便多了這麽個東西。這樣的事,在南齊是十分忌諱的,擾亂人倫,尊貴如安逸候家的公子,最後也逃不了被當做妖孽、生生燒死的下場。”

“李辭那王八蛋,不敢把我當妖孽!”少年哼了一聲,道。

少年起了身,挑了一件好看的衣裳,穿上,便往那南院走去。少年平日裏很少踏入南院,因為那陰陽怪氣的端王妃,因那些蔑視他的下人,但是這一日,少年卻高揚着頭,如同那鬥勝的公雞。

确實有一場戰争等着他。或勝或敗,他鬥得是男人的情,鬥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少年走到了端王妃的卧房外,那處竟格外的熱鬧,下人們進進出出,少年走在那裏,格格不入。少年遲疑了片刻,還是往裏面走了幾步,然後便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男人。

端王穿着一身白袍,頭發有些淩亂,俊逸的眉宇間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神采,似喜悅。

少年與端王隔着幾步,兩人便這樣相望着,目光流轉間,似乎什麽也不用說,又似乎誰也不懂誰。

“李辭,我有話跟你說。”少年道,“你跟我出來。”

端王站在原地沒有動,一雙鳳目緊緊地盯着他。

端王說:“憐兒有喜了。”聲音中難掩喜悅。

少年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他突然覺得有些眩暈,天旋地轉,但是他仍然站得筆直,怎麽也不會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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